他是造物主难辞其咎的败笔

听到叶山的名字，原本已经走回去的眼镜男人又转过了头。童一雯也看了过来。

“哦，您是叶山的哥哥？”眼镜男说，“是母亲那一方的？还是父亲那一方的？”

江加耳想到自己这是第一次出现在组织面前，说：“叶山的爸爸是我的叔叔。我们家在外地，很少过来这边，这次是听说他家里出了事，所以才想着来看看。”

“在外地啊。”眼镜男说，“你叔叔都不怎么管他的亲生儿子，其实你们也不用专程大老远跑来的。”

虽然仍是笑着，但眼镜男的态度实际上更差了。外地人在这儿从来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事物，因为外地就意味着不稳定，意味着消息泄露，意味着威信丧失。

即使是原先在本地的人，离开这里去了外地，也等于是抛弃了这里，同样不受欢迎。

江加耳说：“十几年不来一次，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

他回得直接，而眼镜男那边也是针锋相对：“你们现在才来，已经来晚了。叶山最近受到的打击很大，精神失常，我们联系他爸爸一直联系不上，没办法只好先把他送到疗养院里。”

江加耳问：“哪里的疗养院？严重吗？我过去看看他。”

眼镜男镜片一闪，似乎在微微地冷笑：“不要紧，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你如果真的关心他，就不要管什么虚礼了，还是赶紧跟家族商量商量叶山的未来怎么办吧，他还没成年呢。”

他话中句句是讽刺，却把自己的道德位置摆得很高。要不是知道真相，江加耳都要感觉是被叫来兴师问罪的了。

江加耳见说不通，也只好作罢，转身问一直沉默着的梁夏月：“听说你是叶山的同学，可以跟我说说有关他的事吗？”

“他不知道的，他们不在一个班。”眼镜男冷冰冰地替梁夏月做了回答，“不好意思，江先生，我们接下来还有些急事，日后有空再谈吧。”

一说完，眼镜男就喊梁夏月进楼。

“嗯……”平时从不反抗的梁夏月难得有些迟疑，他看看江加耳，又看看眼镜男，最后才跟着眼镜男一起进去。

在家里的时候，江加耳就跟他交待过，在外一定不能暴露他们的关系，每次见面最多打个招呼。

梁夏月当时自然是答应，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藏人在家里这种是被组织知道了，大概率也是要连累江加耳受罚的。

但现在真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心爱的人保持缄默，不能说话不能笑，还要在江加耳面前被人颐指气使，梁夏月顺从的心理慢慢地出现了一丝裂痕。

见梁夏月沉着脸，眼镜男说：“你怎么了？又想去上学了吗？我不是说过了，那样的地方，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你至今为止也去过很多次学校了，既没有交到朋友，学习也马马虎虎，还经常给老师添麻烦，你们班主任都找我抱怨过很多次了。”

梁夏月低着头：“对不起……”

眼镜男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别太难过，小月。要我说，外面的这些人都是配不上你的，你也不必跟他们交往。只有我们组织的人是真心对你的。”

他笑眯眯地安慰着，梁夏月眼中的光却一点点地黯淡了下去。

眼镜男人和梁夏月走进了大门，童一雯却没有跟着进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江先生，谢谢你上次给我送饭。对于叶山的事，我们也很抱歉，但是没办法，这里的人都等于打了两份工，我每天也是忙完医院的活儿忙这边，谁也抽不出空照顾叶山。而且他现在精神上有问题，医生说可能有精神分裂症的危险，还是专业的护工比较好。”

江加耳说：“我不怪你们，只能怪我叔叔实在是……”

童一雯说：“要不然这样，你留个地址和电话吧。要是叶山说愿意见你呢，我就通知你。”

在梁夏月家之外，江加耳是在其他地方包了一家空公寓的，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觉得要自己地址有点奇怪，但他见童一雯格外诚恳，也就把那里的地址说了。

之后没再发生什么事，只有当晚梁夏月回来后，情绪格外低落，连江加耳说话时都经常跑神，脸色苍白、神情郁郁、精力也有所丧失。

江加耳担心组织又给他灌输了些什么，让玛丽回去找了一些安神补血的药回来，陪着他吃下入睡。

然而从这一天起，平静的生活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组织还没把第一波忮妄动乱过后琐事处理干净，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就来袭了，梁夏月几乎每时每刻都被召走，以备随时和忮妄战斗。

每晚回来，他不是负伤就是疲惫不堪，但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又让他的大脑异常活跃警觉，只有靠着江加耳的药，才能勉强睡四五个小时。

不到两周，人就被折磨得瘦了一圈。

江加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虽然心有不忍，但他现在却不能加入组织这一边，去帮着梁夏月对付忮妄。

原因很简单，因为造成梁夏月苦痛的根源在于立正矫成会，忮妄只是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

而江加耳的想法，是两方他都不想要。

自从在医院的地下室看到组织的人体实验后，他就对这个组织彻底死心了。这样的组织就像是毒瘤一般，留下来只会害人害已。

偏偏组织的根又扎得异常深，如同牢牢吸附着母体的胎盘，想要把它连根拔起，利用忮妄的力量是最合适的。

自从忮妄和人类的冲突愈发频繁后，组织的人经常来梁夏月的住处开会、翻拿武器，江加耳只能先去租的公寓那边住。

搬过去的那晚，正巧韦永打来电话。

韦永抱怨老婆最近因为组织的事脾气越来越大，他在家里苦不堪言，迫切希望找个地方躲一躲。

江加耳当时正在外面忙着收集资料，抽不开身，干脆把地址告诉了韦永，让他自己去，钥匙在地毯下面拿就行。

然而韦永这一去，却出了事。

韦永是想去找江加耳散心的，所以只身一人前往，只带了两瓶酒。

他本来想跟江加耳一醉方休，结果一进门，就被人拿麻袋套住了头，还没反应过来，袭击他的人又用掺了药的毛巾捂住他的口鼻，生生让他背过气去。

在韦永晕倒后，两个歹徒又把他拖到了外面停靠的一辆车上，塞进了后备箱里。

韦永在后备箱里膈得后背生疼，又冷又饿，下车时嘴唇都被冻得发白。

寒风把他的意识似乎回来了一些，半醒半梦之间，他迷迷糊糊看到了自家老婆工作的医院，也似乎看到了童一雯惊慌失措朝着他跑过来的身影。

再醒来时，他已经被注射过了点滴，正躺在自家卧室的床上。

韦永挣扎着拿过了手机，看到江加耳在18个小时前连续打了五个电话给他。

他拨了电话过去，跟江加耳说明情况，那边听了，只淡淡地说他命大，让他好好休息。

韦永听着他的口气不对劲，疑惑道：“你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么？我疼炸了，从昨天到现在，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到现在还不清醒。”

“我不知道那两个人是谁，但是……”江加耳说，“你说你被捂晕了，大概率毛巾上有类似于丙酮的化学物质，能够让人窒息。但这种东西一旦过量，人就不可能活下来，所以这两个歹徒大概是希望你死的。可是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只是把你扔在路边，还让你被送医。未免太不谨慎了。”

韦永这个人虽然混账，不爱上班打拼，但老早就出来走江湖，脑子并不傻，听江加耳这么说，他也渐渐回过味来。

他的记忆虽然很短，但的确不记得自己被扔在路边过，那两个匪徒就好像是……带着他直奔医院一样。

可把他带到医院，那两个匪徒就不见了，他也很快就被救了，这样一整个看下来，这两个匪徒的目的和行为完全就是矛盾的。

联想到自己是在江加耳家门口被袭击的，韦永心里不禁有了猜测——那两个匪徒，目标难道是江加耳？因为认不清楚人，所以才把自己绑走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指使这两个匪徒的人，不就是自己的老婆吗？再不济，幕后也得是医院里的某个人。

韦永想通了前情脉络，一时间寒毛直竖，觉得家里也不安全了。

这之后，韦永便开始对童一雯有了疑心，开始关注起她的行动来。他知道自己老婆没理由去伤害别人，多半是组织指使她做的这一切。

他老早就觉得组织持有武装是一件非常不保险的事，好比漂亮国允许私人持枪一样，要是组织里有什么人因为某事发了疯，跑到街上拿枪杀人，这要怎么办呢？

他曾经跟别人说过这些，但是周围的人早就习惯了立正矫成会的存在，他们都觉得组织的作用和警察差不离，所以往往是笑他多疑。

真的是他多疑了吗？

要说以前也就罢了，可最近组织对于忮妄的频繁闹事，几乎是完全处理不了的状态，应对不及时不说，对损害的补偿也不得力。

一些家里受到损失的市民们对组织格外不满，而这些人的情绪，现在也慢慢地在向普通人身上蔓延了。

韦永似乎觉得有另外一股力量在逐渐形成，它区别于组织，更区别于忮妄。也许不久后的某一天，它便会破壳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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