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英没

足足两个时辰，轻裳才将梅衣身上的伤口彻底处理好，长者为其切脉诊治，但此时毒性已延至心脉，此毒虽平常，但依着伤口进入血液，彻底打破了众毒平衡，伤及肺腑。加之昨日被擒时所伤未得及时医治，脉象已大乱，绝非常人可治。

轻裳知晓梅衣的病情，守在她的榻前不肯离开。只是长者一人前去复命，见惯了生死，长者便也坦言道：“公子，恕我直言，那位姑娘时日无多了，若今日能醒来，便还可支撑些时日。但若撑不过今日，公子还是早做打算吧。”

杜若僵在原处，眼中的泪不自觉地流下，耳畔不断回响起她自小唤他若哥哥的声音。他疯了般的冲出去，任自己无力重摔于地，还是挣扎着要爬起，这哪里会是人人敬仰奉之为人杰的扶弘公子？亲卫忙将他搀去梅衣的房中，轻裳见他进来也只是摇摇头，泣不成声地退出房去。

杜若倚在她的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强忍着泪笑着唤她，轻声道：“衣儿，哥哥都记起来了。你说过要让我为你画够九十九幅丹青的，可哥哥还欠了你很多呢。说好了这九十九幅要画到白首的，可哥哥还没见过衣儿老了的样子呢，定然是画不好的，所以衣儿醒来好不好？还有啊，衣儿不是很喜欢喝哥哥酿的醉仙吗，等衣儿醒来了，哥哥会让衣儿喝尽兴的。”

杜若伏在她的榻旁，脑海里浮现着第一次见她的场景，身着男装的她坐在树杈上正拿着手中的弹弓瞄准着树下一人，石出尚未至，十三岁的他便飞身以剑挡之。梅衣当时可是京城谁都不敢惹的小霸王，见有人敢挡她的路，更是来了劲，又连射几次，却都被杜若挡下。梅衣爬下树气鼓鼓地走到杜若面前，欲言又止，只是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当时杜若只当是不懂事的孩子，便也没再理会，动身去梅府寻母亲。可没想到在梅家前厅又看见了这个小孩，那小孩见来人是他又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直至被母亲杨卉训斥：“芊儿，这是你柳姨母，还有杜若哥哥，还不快行礼。”

梅衣别别扭扭地行礼道：“芊儿见过柳姨母。”

杜夫人柳和淳看向杨卉身旁站着的‘小男孩’，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小霸王？卉儿你也真是的，怎么给芊儿穿男装？”

杨卉看了梅衣一眼，理了理梅衣的衣服，摇头笑叹道：“可不是嘛，怕她啊本就是男孩子，只是生错了身子。唉，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听到梅衣是女郎，杜若又上下打量了一遍梅衣。梅衣似是有所察觉，转身对母亲谄媚笑着，一字一句切齿道：“娘，我带这个哥哥去玩了。”

杨卉也是被吓了一跳，见柳和淳点头答应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最后也忍不住忧心对杜若说了句：“若儿，注意安全。”

刚刚到后院，梅衣便转过身，严肃地盯着杜若道：“今日我与你打架的事，不许去告状。”

既知道是杨姨母的女儿，他身为哥哥也该去管教管教的，沉声道：“那你为何无辜伤人？”

梅衣理直气壮道：“那是他欺负小玉，活该。”

杜若冷声道：“那也自应由他们当面解决，你不该暗伤人。”

梅衣把玩着手里的弹弓，委屈道：“可他们只会说小玉是个贱仆，咎由自取，没有人管她的。”

还没等杜若回应那句世间总有公允，便听见一声呵斥：“芊衣，我今日定要好好罚你，让你长些记性。”

梅衣倒也不跑，反而直面过去还摇头叹声道：“爹爹今天又见了什么人？”

梅隽虽想斥责，但细想来也并非她的过错，也不好抹杀了她热血相助的赤子之心，只能无奈道：“去祠堂跪着领罚。”

“哦。”梅衣倒是轻车熟路，早早就做好了去祠堂的准备。

杜若听她喊爹爹，忙去行礼：“杜若见过梅叔叔。”

梅隽见杜若过来，笑迎着：“是若儿吧，你刚刚与芊儿在一起？看来芊儿很喜欢你，正好，这半年你就帮我好好管教管教这小子。”

刚刚听梅衣的言语，倒不像是他最开始以为的那种缺乏礼教的孩子，如今又看到还未来得及褪去朝服的梅隽气冲冲地寻她，心中实在疑惑，问道：“她可有做错什么？”

看着那个蹦蹦跶跶的身影，梅隽忍不住摇头忧心道：“这倒是没有，只是她过于侠义，喜欢为弱者鸣不平，以为这世间会有绝对的公允。如今她还小，众人忌惮我的权势便也忍让着她，但总有一天她要长大，若是任由着她毫无分寸，定然难以存活。”

杜若倒是越来越对这个十岁的妹妹好奇了，嘴角上扬，不自觉低声坚定道：“不会。”

对啊，当年他的确说过不会让她难以存活的，忘记梅衣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梅衣于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足以让他沉陷至此？如今寻回记忆，他才真正知道，她是彻底让他理解何为扶危定乱的那团火，如此炙热纯粹！！！

但偏偏他没有见过原先纵使被打了十戒尺也绝不流眼泪的小梅衣，不过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梅衣才会变得如此‘委屈’，自己闯了祸硬是要拉上杜若与她一起受罚，在外边受了气也不去暗暗报仇，反而来闹杜若，让他来主持公道。谁能想到，这一次次的哭闹反倒让世家第一公子彻底沦陷给了这个京中小霸王！！

杜若陷在回忆里，忽然感受到手中指节的颤动，耳畔随即传来一声轻吟道：“哥哥不许骗我。”

梅衣强忍着伤痛，面带笑意安慰般看着眼眶红肿的杜若，她怎么舍得只留下那个什么都记得的若哥哥呢？

午时三刻，‘梅衣’于众目睽睽下被火箭杀烧死，面目全非。而趁近半城兵力围于刑场时，百里云栖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反击。这一次，熙王妃没有赌错。

墨国士兵直捣宫城，甚至熙王妃还动用了这些年来季离积攒的人力和京城萧风党的所有势力，一时太子和皇帝都被囚禁。

浅瑛公主更是利用提前安排好的火油火攻刑场，不少士兵直接被烧死。

皇帝看到叛军的首领竟然就是自己钦定的儿媳，怒斥道：“和云栖，竟然是你？”

熙王妃拔剑出鞘，将剑刺入皇帝体内，轻笑道：“是我。不过我并不是和云栖，而是墨国长公主百里云栖。”

皇帝怒瞪双目，但毫无反击之力，只能道出一个：“你……”

百里云栖将剑抽出丢于殿上，像是隐忍了很久得到解脱，释然道：“当年最骁勇的羽国季风如今竟然如此狼狈，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不过刀起刀落，一个朝代就这样伴随着哀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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