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有琴

韩非说可以随时走, 那就是真随时可以走。

不善言辞，记忆力却很好。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已经把盖聂游历七国时写下游记翻阅得差不多了。

这也多亏了盖聂所用的并不是寻常的竹简, 而是出自他师门的极为轻便的丝帛，可以说是相当便利了——在秦国的纸没有诞生之前。

韩非并不是很想知道, 为何几年前在秦国制作出来的纸, 会有这么多出现在隐居于赵国之人的书房, 看上去还扶苏所用的没什么区别，是工艺最好的那一批。

盖聂在这里所记下，都是他昔年游历六国碰到的山水精灵之间的故事, 带着各地独有风土人情。有些地方着墨不多，然而寥寥几笔，也能让韩非看出其间因果。

在这里进一步了解了这个世界另一面，那那些被隐藏着山精水怪、草木妖灵等人族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在得知了这些之后，韩非中对故国的愧疚感缓缓消散了些。

在人族和韩国之间, 终究还是选择了人族。

尽管扶苏和盖聂都说过, 异族之前如此动作，只是因为有人在其间煽风点火。只要抓到这个人，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韩非并不太相信。

异族异族，终究是“异”族而不是人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异族几乎个个都有神通，人族却多得是手无缚鸡之力老幼『妇』孺。

看盖聂记录就知道了，那些异族大都拥有漫长的生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能力。从前们大都老老实实遵照盟约不动手还好，一旦有其他异族像那只白骨妖一样越过雷池，就会给人族带来巨大伤害。

而人族现在绝无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由目前所掌控的信息来看，韩非所能想到的方法, 就是重启当年的人皇盟约，凭借盟约上天道约束来保护自己族群。

人皇盟约的约束力，已经在之前交谈中清楚了。

而重启盟约的决条件，是人族首要出一位人皇。

人皇何在？

自炎黄到如今，世事万千，沧海桑田。

尧舜禹的时代早已远去，夏商周王朝埋葬在青铜之下。编钟礼乐旷远而起，余韵绵长不绝。

圣已远，上古德馨不复。后人不贤，留吾兀自嗟叹。

韩非沉重地叹息一声。

如此看来，七国之中有能力改变人族四分五裂局面的，只有秦王嬴政。

悲哀地发现，在他所认识具有神通之人，会站在人族这一边的，竟也只有秦王嬴政。

为秦王想要一统六国，想成为天下之主。那天下百姓，自然就是他百姓。

而合格的王者绝不会放任子民被异族所害。

至于扶苏，不敢去赌。

韩非教了扶苏这么长时间，也算是与很亲厚了。但后来仔细回想了一番那孩子在提起这些事情时的神态举止，一个疑问不可遏制涌上头——

倘若没有嬴政，没有所在意的那几个秦室子女，在这个孩子眼中，人族和异族真有区别吗？

韩非不愿去细想这个问题答案。

而盖聂态度是明显的中立，亲近人族，对异族的态度却也不差，由此也可以看出对方身后神秘莫测师门昆仑立场。

至于那位神秘道长，按照他所流『露』出来的态度，倘若人族发生意外，确实会出手相助。

但韩非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能长久留在人间。

韩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直到将一切都剖析了一遍，坐在桌案前沉默了一个昼夜，才在此时做下最后的决定。

便只能，对不住故国。

扶苏他们启程回咸阳时，纯青道长并没有随他们一道去。

倒不是飞舟装不下，道长完全可以自己御风而游。

原本是想着护送扶苏一程，但临出发时，忽而收到了天界传信，邀上九天一会。

这件事情纯青自然只告知了为三千界成员扶苏，于是扶苏才知晓，为道长通过这方世界意识申请时空通道过来后，直接就降落在了人间，并没有这里天界有什么交流。

天帝是知道世界意识请了外援，毕竟这件事情就是他向对方提出来的。但是他并不知道世界意识请了谁。

按照往常几次经验，能够接下世界意识发布任务的，基本没几个好惹的角『色』。倘若不清楚对方有什么忌讳，一不小心招惹到了对方就不好了。

毕竟是来请人帮忙，不是来得罪对方的。

此，有限几次寻求外援，天帝都会与对方见一面，确保己方不给对方添麻烦。

当然。如果对方并没有那个能力帮忙，那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一个合格的天帝，就是要能屈能伸。否则像某几个头铁，一不小心就被底下或者上面的掀翻了位置，可谓仙生艰难。

扶苏稍稍了解了一下这几年的道道，便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道长自便。”

纯青只说：“待贫道空闲下来便去咸阳寻，若有穿界者消息，我三千界交流。”

扶苏道：“好。”

纯青道长交代完后，又微微张嘴，欲言又止。

“道长？”扶苏疑『惑』，道长还有什么想说吗？

纯青摇摇头：“无事。”

方才是想开口问对方是否认识昭明前辈，可话到嘴边，又想起当初在沧溟界内遇到的混沌魔神告诫他话。

前辈没有在三千界中解封之前，不要在现实提起他名字，也不要去打听他情况。

诸天高远，万界浩大，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再见之时。

纯青朝扶苏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对方的神情显然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意思，分明连霜雪堆积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扶苏暗暗在心底记下了这一点，便去书房寻韩非了。

等到韩非跟扶苏出来，看到演武场上停一架体型流畅、精细华美飞舟时，也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毕竟也算是旦夕之间踏入世界真实一面的人，不就是飞舟嘛，传说中神祗还能踏日御月，飞舟算什么。

盖聂将剩下事情托付给了老仆后就随扶苏一道离开了。除了随身的剑以外，什么都没带。

三人登上飞舟，按照纯青话转动舟头的灵石，调整好方向后朝咸阳而去。

这飞舟行驶在云层之中，风与云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外面，连带飞舟行迹也被隐藏住了。

不过半日，载着几人的飞舟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渭水之畔，待到扶苏最后一个出来，这架飞舟就完成了它任务，化作碧『色』光点消散在空中。

“可惜了，它只能用一次。”

扶苏稍稍感叹了一番，要是这东西能量产，或者能重复使用，那出行该有多方便。

然而这也只是想想罢了，飞舟虽然是纯青送出来的，可他也不太懂制作原理。

渭水风不歇，将三人的衣衫吹得飒飒作响。

盖聂此前并没来过几次咸阳，却比扶苏还要熟悉咸阳城的布局——鉴于扶苏几乎没自己出门过。

盖聂带着韩非，加上一只小狐狸进了城，直奔咸阳宫而去。

咸阳宫中，有人等候已久。

秦王此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批改文书，今日他难得给自己留出了一点时间，用来和阔别多年的友人相处见面。

长风浩『荡』，自云端降落在咸阳宫，宫中草木疏舒展枝条，摇曳身姿。

披着华美羽『毛』鸟儿自云端飞落人间，站在屋檐下年轻君主微微偏头，正好看到它停在自己肩头时落下几根绚丽尾羽。

“扶苏回来了？”秦王问道。

青鸾舒展优雅身姿，落下一声清鸣。

秦王虽不能如长子那般听懂鸟兽草木之语，但似青鸾这般带神『性』的鸟儿，多少能意会到某些意思。

“不必，寡人已经看到了。”

秦王面上浮现出淡淡笑意，抬头，正看到少年时代友人如当年一样，身姿灵巧地越过墙头踩过树梢，翩然落在他面前。

“退下。”秦王道。

在盖聂出现在秦王面前时方才反应过来，就要护在秦王面前暗卫面面相觑，又退回了原本隐藏着地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碧天渺远，白云柔软，此时风声也温柔。

年少相识相交又不得不分别的二人站在彼此对面，对视许久后，不约而开口，又时停顿了一瞬，接着双双大笑起来。

面前友人早已不是当初少年模样，然而眉宇之间神态未改，一如当年初见。

扶苏被盖聂揽在怀中一过来，被松开后他抱着小狐狸落到地面。见此情状，再次认知到父王是真盖聂关系很好。

很少看到父王笑得这般爽朗，眼角眉梢都是纯粹的开。

也想要有这样的朋友。

父王大概一时半会儿关注不到他这里，扶苏默默抱着紫『毛』小狐狸，朝站在他父王肩上青鸾招了招。

“阿鸾，我回来了。”

青鸾纡尊降贵般在秦王肩头望了一眼，接着飞落到扶苏面前，身形一转落到他肩上，长长尾羽甩到了怀中小狐狸身上。

一路上都是睡过来的狐狸此时正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状态，朦胧之间眼前一大把幽蓝尾羽糊过来，瞬间惊醒过来。

“嗷！”

狐狸抬爪就往前面抓去，浑身『毛』都炸起来。

青鸾高昂头颅，轻盈躲过了攻击。

“等下，俩在干嘛？！”扶苏呆滞道。

韩非得到通传后进来，正好见到这样一副鸾飞狐跳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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