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昆仑

“既然师父出远门了，两位师叔又很少离开竹林小苑，各位师兄师姐，有何打算？”苏一川莫名一笑，看上去心底似乎藏着什么趣事儿。

“我想去一趟北陵郡，”朱贺憨厚傻笑，“许久没回家看过了，这段时间西蜀又不太平，总要回家看看二老，顺便报个平安让他们放心。”

“回家呀……”叶萦烟嘀咕着，玉指轻轻来回刮着白皙脸庞，忽然俏笑道：“那我也回家看看好了。”

“二……三师兄，你呢？”苏一川刚想问颜连江，想起一旁的萧温，连忙改口。

“嗯……”颜连江心下琢磨，片刻后开口道：“我自小被师父收留，无处可去，不过最近师父好像要传我一些东西，短时间估摸着要在竹林那边呆着闭关了。”

见苏一川视线转来，萧温两眼一瞪，说自己四海为家流浪惯了，如今好不容易安稳几分，哪儿也不打算去，就留在藏锋山上。

“徐师兄呢？”苏一川笑道。

徐昊还是那副模样，惜字如金，冷冰冰道：“与连江一样。”

苏一川哑然失笑，徐昊师兄真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也不知他是说与颜连江一样家在藏锋镇，还是说要去寒师叔那边闭关修行。

“大家想喝酒么？”苏一川冷不丁说道，笑容故作神秘，眯着眼乐呵呵的样子。

“喝酒？”几人都是一愣。

“下山去镇上喝酒？”颜连江用手上还未展开的纸扇轻敲脑袋，想了想砸砸嘴道：“倒也是个不错的建议。”

叶萦烟小丫头举双手表示赞成。

“那就别等了，现在下山吧。”萧温急不可耐。

“我说喝酒，可没说下山去镇上喝。”苏一川哈哈大笑。

“什么意思？”

“等着。”苏一川撂下一句话，跑没了影。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远远看见一道白色人影急匆匆地顺着上山小路奔过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酒坛。

大家不愿呆在院子里，就近挑了处较为平坦宽敞的山地，席地而坐。视野一开阔，心间仿佛都畅快了许多，入眼便是山脚下藏锋小镇的轮廓影子，两侧层林此起彼伏，捧着一道流自高山的河流。

风涛林海，且来下酒。

苏一川将手中酒坛往草地上一立，神色傲然，“何需下山去镇上？这里不就有现成的？”

朱贺几人惊呼出声，只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是……”朱贺被眼前一幕震撼得口齿不清，说话都不利索了。

“酒。”苏一川将众人心中所想的那个字念了出来，神采飞扬。

“哪来的？”

“自己酿的。”

“自己酿的？”颜连江半信半疑。

萧温把弄着两个酒坛子，翻来覆去地细看，嘟囔道：“小师弟自己酿的酒？和镇上酒店的能比嘛？可别尽弄些粗劣的黄酒来糊弄人啊。”

萧温轻轻拂干净硬泥，吹去土灰，缓缓揭开泥封。

一股汾酒和药材浸液形成的独特香气弥漫开来，芳香醇厚。

颜连江耸鼻，深吸一口气，面露痴迷：“好香，什么酒？”

萧温抱着坛子不愿放手：“能不香么？上好的竹叶青！行啊一川，这沉淀的酒香，有些时日了吧？”

苏一川有些意外：“你倒是挺识货，一闻就知道是竹叶青，这酒我来咱们宗门不久便着手酿制了，之后便埋在了山上。算起来，也有半年的时日了。”

萧温斜眼一瞥：“废话，我好歹在西蜀闯荡了数年，什么酒没尝过？”

“你小子还有这一手，深藏不露啊，以后我们几个要是馋酒，可就全靠你了。”

苏一川两眼一翻：“你当这东西是说酿制就立马能酿制好的？”

叶萦烟吞了两口香津，催促着赶紧倒酒，至于其手上的酒碗，也不知是从何处捣鼓出来的。

“这酒很不错？”朱贺虽说喝酒，但不太懂其中门道。

“极佳！”萧温点头。

苏一川淡笑：“酒质莹彻透明，香气成份均不吐露，入口则是甜绵微苦，虽没有剑南酒那么烈，但是余味无穷，色泽上淡黄兼呈青碧之绿，也是一绝。”

其实苏一川二人并未夸大其词，竹叶青酒素来有“兰羞荐俎，竹酒澄芳”的荣称，说的就是其香型和品质，自古以来，无数人都为之倾倒痴迷。

酒一入碗，酒香更浓，晶莹透明如琼浆玉液的品相便足以俘获大部分人心。

众人碰杯，一饮而尽。

唯独颜连江没有着急，而是一点一点啜饮品尝，摇头晃脑折扇轻握。

“骏马迎来坐堂上，杯中盛酒竹叶香。不愧是上好的竹叶青！妙哉。”

“嘻嘻。”叶萦烟见到颜连江这个样子，忍不住咯咯直笑，声音清脆。

“颜师兄满身的书生气，真有意思。”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师兄弟几人靠在一起，竹叶青酒不是很烈，即使众人喝了整整两大坛，也不过是微醺而已。只是叶萦烟这妮子，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脸颊粉嫩通红，胜过涂抹胭脂，嘴里好像还念念不清，是真醉了。

苏一川就盘腿坐在叶萦烟的旁边。

叶萦烟看着小师弟，琉璃般的眼睛里闪耀着亮泽，也许是喝醉了的缘故。

她秀发散乱，微微仰头，苏一川下巴抵在膝上，低头。

眼神碰撞。

小妮子伸出手将苏一川垂下的丝发绕着自己的小拇指缠了一圈。

叶萦烟突然觉得，这样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小师弟，背后是清冷的月光，他就像清辉如雪的明月，皎洁无瑕，高不可攀。

叶萦烟红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可又转而掩嘴轻笑，避开了苏一川的视线。

她睫毛微颤，双目微闭。

“小师弟。”

“嗯。”苏一川应道。

“小师弟。”

“诶。”

叶萦烟嘴角带笑，呢喃自语，渐渐轻鼾。

月光入怀，皎皎在肩。

世间情动，美酒，佳人，少年，佐以月光，流云，山风，便足矣。

朱贺与颜连江二人对视一眼，酒杯再碰，笑而不语，将最后一点美酒吞入腹中。萧温则满足地靠在一棵古树上，闭目养神。

徐昊拿布擦拭着自己那柄从未出过鞘的长剑。小剑宗门下弟子，所持佩剑剑身都刻有剑铭，皆为李长风所赠。

不同于其他师兄弟剑身上的八字佳语，徐昊的剑铭李长风刻在了剑鞘之上，且只有四字。苏一川曾私下问过这个问题，以及为何徐昊师兄从不拔剑出鞘，李长风却避而不答。

剑名，山鬼。

剑铭，君子藏锋。

像极了徐昊师兄的性格，敛锋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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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光熹微。

当略带疲容的李长风回到宗门时，颜连江与徐昊已经去了山上竹林小苑里闭关修行，由各自师父教导。朱贺与叶萦烟也一同下山归家。

李长风双袖一抖，盘腿坐在床上，正欲闭眼小憩，鼻尖一动，目光一扫。

案桌上立有一个小坛子，很小，小到只有巴掌大，旁边还摆有一个瓷碗。

莹彻透明的液体在透过窗户的晨光下闪耀着动人光泽。

李长风轻轻端起，凝视片刻，淡淡一笑。

“这臭小子，还知道给我留一坛。”

咕咚。

味道上佳，极慰心扉。

李长风摇晃着小坛子，靠在窗前。

没有人知道，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剑宗之主，在这次时隔多年的首次离宗，做了一件多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后来，诸葛奇羽在所著《四方武卷》中记载：元祥三十二年春，剑宗李长风赴五宗之会，与太一阁之主杨流丹共同推演气运。

西蜀气运染邪，无名氏于千丈地脉下豢养恶龙，侵染蜀地江湖。

恶龙蛰伏。

李长风孤身持剑。

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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