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楚国风云

楚庄王将军队开到周朝都城洛邑附近，这里为我们留下了一个著名的历史事件。

这个历史事件便是楚庄王“中原问鼎”。故事的大致经过是这样的：楚庄王在洛阳附件陈兵，并举行了大规模的阅兵，同时向王孙满询问九鼎之大小、轻重。王孙满很严肃地对他讲了九鼎的来历与意义，楚庄王听后满脸羞惭，然后迅速撤走了军队。

很多人认为，楚庄王率军到天子脚下并举行盛大的阅兵仪式，目的是向周天子示威，他向天子周定王派来的王族大夫王孙满炫耀了楚国的武力，这基本可以说明楚庄王不自觉地表露了觊觎天子政权的野心，结果被王孙满超一流的口才和仁义道德给征服。

但事情果真如此么?

在传统的认知中，王孙满是这样对答楚庄王的“问鼎”的：

王孙满敏感地意识到他吞并天下的野心，于是正色道：“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远方图物，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两，莫能逢之。用能协于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虽小，重也。其奸回昏乱，虽大，轻也。天祚明德，有所止。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这是一段著名的文言文，需要我们好好翻译一下：

王孙满郑重回答道：“鼎的大小、轻重决定于君主的德行而不在于鼎的本身。往昔夏朝开始实行德政的时候，远方的人们把各种事物都绘制成图像，九州的长官贡献了铜，铸成九鼎，把各种奇形异状的神怪图像都铸在鼎上，万物皆备，让人民认识神物与妖怪。

因此，人民进入川泽山林，就不会碰上有危害的东西。山林水泽中的妖怪，都不会遇上。因而能使上上下下的人们和睦相处，以承受上天的保佑。

夏桀德行败坏昏乱，从而使九鼎归属商王朝，经历了六百年。商纣王暴虐无道，九鼎这才归属于周王朝。

德行如果美好光明，鼎虽小，分量却很重；如果奸邪昏乱，鼎再大，分量也是轻的。上天赐福给有美德的人，总有终止的日子。

昔日天子成王把九鼎固定在郏鄏，占卜的结果是传世三十代，享国七百年，这是天命所决定的。周朝的德行虽然衰减了，但天命并没有改变。所以九鼎的轻重，您是不能问的。”

王孙满忠诚而睿智一席话，从容不迫而隐含凌厉，以德抗霸，以夏、商、周的历史变迁为鉴，有根有据地讲述了鼎的来历和几易其主的过程，用以说明有德的君主才配有九鼎，才会拥有天下。由鼎的轻重引申到德的轻重，直接摧残了楚庄王的嚣张气焰。

王孙满的意思就是：南蛮子喂，你虽成霸业，却无德行，不配问鼎！

接下来，王孙满又大讲天道。告诉楚庄王，周王朝的命数是天定的，天命难违，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王孙满的答话，无一句直接指说楚庄王，却无一语不在谴责他，既狠击其心，又死封其口。条理周全严密，有力有理有节！

楚庄王终于醒过神来，知道此时还不到自己无法无天的时候，便撤军回楚了。

真相是这样的么？嘿嘿，至少笔者不这样认为。

楚庄王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他北伐陆浑有其明确的战略目的，前面说了，三个战略目的。晋国虽然最近有些狼狈，但必须承认晋国仍旧是当时的超级大国，是楚国最强劲的对手。

围绕着这三个战略目的，楚庄王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执行着自己的战略构想。所以，他不可能愚蠢到没事去炫耀武力并流露觊觎天子的地步。

之所以在洛邑附近陈兵并搞大规模的阅兵，不是炫耀，而是展示，向周天子展示：天子，您放心，有我这么强大的楚国在，我可以帮你料理许多事，比如这个陆浑之戎。你不需要什么事都依赖那个晋国，咱楚国也一样可以勤王，可以替天子分忧。

之所以问九鼎大小轻重，不是觊觎王权，而是一种虚心求教，同时是一种善意提醒：请大家都记住，咱楚国，本就是九鼎之一，本就是华夏中原一分子！

楚庄王本就是一个好学的人，他既然要融入中原，要成为华夏文明的一部分，必须了解华夏最经典的文化。而九鼎，无疑是最经典的。也许他在历史文献和自己的老师以及大臣里学到了一些，但要想完全弄清楚的话，应该到最有权威解释鼎的原产地去，即到周天子那里去。

鼎的大小、轻重有什么好问的？楚庄王的本意就是了解华夏的鼎文化，尤其是天子拥有的九鼎的来历，通过询问其来历，给全天下一个提醒：咱楚国本就是华夏的一部分！

相传，九鼎相传为大禹所铸。大禹将天下的兵器都收上来，融铜为水并铸九鼎于荆山之下。收兵器，希望天下和平，不要战争。我们研究楚庄王的历史便会发现，楚庄王其实是爱好和平的，到后来，他取得楚晋泌之战大胜后，便发表过“止戈为武”的经典讲话，这也是他的战争理念。战争，在春秋江湖不可避免，但战争不是目的，战争的目的便是消灭战争！

鼎有九，象征九州。哪九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史料载：“何谓九州？河、汉之间为豫州，周也。两河之间为冀州，晋也。河、济之间为兖州，卫也。东方为青州，齐也。泗上为徐州，鲁也。东南为扬州，越也。南方为荆州，楚也。西方为雍州，秦也。北方为幽州，燕也。”

九州代表着整个华夏，楚庄王很清楚自己的楚国就在南方的荆州，是当时大禹认定的九州之一啊。所以，楚庄王特意问鼎，就是通过提醒周天子告诉全天下：咱楚国就是九州之一，本属华夏，不是蛮夷。

我们说过，楚庄王曾经很郁闷，因为那些中原诸侯追随楚国都貌似是被迫的，一旦楚国势有点弱，马上脱离楚国而去。他总结的原因便在于，大家都认为楚国不是华夏，是蛮夷。

于是，楚庄王问了鼎，就是一种提醒：咱楚国，就是华夏，有鼎为证！

鼎刻魑魅魍魉，就是代表大家都要消灭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在那个时代，就是四方蛮夷的代表。这是楚庄王在号召大家：我们华夏应该团结起来，共同对付那些个家伙。我们楚国先动一步，为了拱卫周王室，看我们楚国去教训那个强悍的陆浑戎族！

这正是印证了楚庄王融入中原华夏的实际行动啊。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来，人们将楚庄王的问鼎理解成是一种炫耀和对天子权力的觊觎。楚庄王若地下有知，估计会跳出来骂娘哦。

但不管如何，此次问鼎，倒也产生了成语“问鼎中原”，比喻企图夺取天下。到后来，人们甚至省略了问鼎两字，突出了中原，于是便有逐鹿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等等典故。还有“不逢不若”的成语，指“不迎合，不顺从”。

还有螭魅罔两，螭魅（chi mèi）指传说山林里能害人的妖怪。罔两（wǎng liǎng）指传说中河川里的精怪，后来人们把这个词写成魑魅魍魉，用四个鬼来概括妖魔鬼怪，这些字都有群魔乱舞的感觉。相对应的，中国人又有琴瑟琵琶这些字，用八个王来镇压四小鬼，而且这些字都代表音乐文化。对付魔鬼，音乐即可。其实魔鬼并不存在于世，只存在于人心，若要驱除，但凭心静，音乐最能令人心静啊。中国人的词汇文化实在是太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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