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旋风

“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飞镖于手下见三傻子朝他们走来，吓得磕头求饶。

三傻子问：“你们还想去柳树沟子不？”

“爷爷就是借咱们一百个胆，咱也不敢去了，咱怕有命去没命回呢。”这帮人答着。

三傻子指着飞镖于说：“你们看，他有一只胳膊都不能动了，只能扇到半边脸，你们帮他个忙，现在，都给俺站起来！”

一群外乡人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等着三傻子发话。

三傻子喝令道：“按大小个站成一排，小个在前，大个在后。”

一帮人开始站排了。

铁山拍拍三傻子笑道：“三儿行啊，没上过新学堂，还懂得操列呢，都知道让他们站排了。”

“啥叫操列呀？”三傻子说，“俺记得小时候跟哥上镇里，看到有一队新军，就是这么站排的。”

这时，飞镖于的手下已经站好排了，铁山也向他们发号施令：“都他妈站直溜了，打起精神来！”

那帮人不敢不服从，全都站得溜直。

三傻子在这一排人面前走了两趟，然后他指着飞镖于说：“好了，排着队去抽他嘴巴，一人一下，要能听到响儿，抽完一轮后从头开始，只许抽左脸不许抽右脸。听明白没？”

“听明白了。”一排人有气无力他应着。

“声太小，底气不足，重新回答，要响亮。”铁山又站到了他们面前，“大点声，听明白没？”

“听明白啦！”这次回答的声音整齐宏亮，声音在田野间回荡，传出很远很远。

然后，这些人排着队去扇他们首领耳光。

“啪啪啪啪……”

半轮刚过，飞镖于另一边脸蛋也肿了，成了猪头。

三傻子命令道：“继续，现在俺们走了，但是俺一会儿回头看时，你们要是停手了，俺就回来挨个收拾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

那些人点头答应着，继续扇于飞镖嘴巴。

三傻子让六嘎子赶牛车，他和四愣子、五鼻涕骑上外乡人的马，又赶着其余的马，和铁山一起回村了。

临走前，三傻子对那帮外乡人说：“你们的马不错，膘肥体壮，俺赶走了。你们等晚上趁俺睡着了，可以去柳树沟子把俺宰了，把马抢回去。”

“不敢不敢！”那些人跪了下来，“咱们的马送给小英雄了。”

三傻子一行人骑马赶车走出很远后，回头望时，那帮人仍在排着队轮流扇飞镖于嘴巴呢。

铁山在心里赞着：这小子，其实既不傻也不笨，还真有两下子。

次日清晨，后山脚下，两个身影搅散了薄纱般的轻雾。

三傻子问：“干爹，你看着俺练？”

铁山点头，“你让干爹看吗？”

三傻子说：“让啊，俺这练的就是一招旋风腿，俺爹都不肯再多教俺一丁点儿别的功夫了。再说，你是俺干爹呀，别笑话俺。俺现在要一路打着旋到山顶，再一路打着旋下山。”

铁山望了望，山虽不高，但要到山顶，也有个两三里了。

“你打着旋上去再下来？”铁山问道。

“俺天天都这样啊！”

话音一路，平地风起，三傻子突然飞身一踢，铁山听到“扑棱”一声，就在他愣神的一刹那，三傻子落地，拾起地上的野鸡笑道：“今个儿有野味吃了。”

铁山惊叹：“这小子，竟然把一只正在飞的野鸡踢死了，这双腿，真是出神入化！”

正想着，却见三傻子已经在羊肠小道上打着旋往山上去了，那速度，也像风一样。

铁山并未随他一起上山，而是四处望着。

后山，对应着前山，山上林木葱茏，随处可见泉水，“哗啦啦”一路响着，流向山下的小柳河。

小柳河则像银练一般，从前后两山间穿过。

“我叉！两山夹一杠，辈辈出皇上啊，这风水。”铁山惊叹。

旭日从两山中间的谷口冉冉升起，薄雾渐散。

铁山也在大树下练了一趟功，练过之后，竟觉一股气流在体内涌动，伸展一下四肢，胳膊腿咯嘣嘣响着，浑身竟似有使不完的劲头子。

一脚蹬向身旁树干。

“咔吧！”那树干竟然被他踹断了。

这时，他看到，那一股旋风已刮到了山上，旋风是一团身影，那就是三傻子，他和山和林和太阳融为了一体。

“天人合一呀！”铁山再次感叹。

三傻子在这样有灵性的地方习武，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他与天地感应，吸收了山水精华，日月灵力。

何况他没有太多的心眼，没有杂七杂八的俗念，心中只有旋风腿，他的功力异于常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是铁山的想法。

铁山再次抬头望向山头，后山本不陡峭，馒头形状，但是峰顶处，却突兀起几块巨大的青石，好像女人胸前的奶头。

三傻子一路旋到青石下，便徒手攀岩，直向峰顶。他犹如猿猴，身手敏捷，不一会儿就攀上了青石顶端。

三傻子双手叉腰，站在顶峰，身后是袅袅白云，他似乎融入了青天白云间。

此情此景，令铁山心中涌过一股股激流。

几天后，铁山领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干儿子回到了奉天。

那是个傍晚，家家房顶的烟囱飘着袅袅炊烟，奉天城就掩在了夕阳下的薄薄青烟中，空气里也飘散着人间的烟火气息。

他们走进了位于北市场东南面的一处青砖大院里。

刚一进院，就看到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在玩儿“别花腿”，这也是过去孩子喜欢玩儿的民间游戏。

几个孩子围成一圈，各抬起一条腿缠别在一起，单脚转圈跳着，边跳边唱：

一把剪子打立正，

二把剪子带眼镜，

三把剪子吹喇叭，

四把剪子钻地洞，

五把剪子竞钢锤，

六把剪子他倒霉。

七把剪子抱娃娃，

八把剪子天打雷。

九把剪子谁是鬼，

十把剪子别花腿。

别，别，别花腿，

谁先倒了谁是鬼。

别，别，别花腿，

谁先倒了谁是鬼。

孩子们玩儿在兴头上，都不愿搭理刚进门的铁山和他的干儿子们了。

直到那群孩子“轰”一下，全倒在地上，花腿圈散架子了，才有一个黑胖的小子叫一声：“爹！”

但转脸又要和伙伴们去玩儿。

铁山叫道：“黑娃子，没看见家来且了吗？”

那几个伙伴赶紧说：“黑娃子，咱先回家了，明个儿再来找你玩儿。”

别的孩子都走了，黑娃子这才过来，又叫了一声：“爹！”

接着直接奔向了三傻子他们：“大哥哥，咱一块玩儿呗，玩儿别花腿还是打衙役？要不就玩儿弹玻璃球打啪叽？”

“哈——”大家都乐了，三傻子一把抱起了黑娃子：“管俺叫哥！”

“俺叫过了。”黑娃子说。

三傻子抱着黑娃子对铁山说：“干爹，俺太稀罕这个弟弟了。”

黑娃子回一句：“爹，我也稀罕这个大哥哥。”

铁山笑眯眯地说：“稀罕好哇，明个儿你领哥哥们到好玩儿的地方去逛逛呗。”

铁山家房子不少，但是晚上，哥们几个和黑娃子全挤到了同一间屋子的同一铺大炕上，他们喜欢热闹。

天擦黑时，黑娃子一点亮电灯，所有的乡下孩子全都惊叫起来：“噢——”

“叉，闹了半天，还真有不用火就能点亮的灯啊！”

三傻子想起了两个哥哥曾因为这事，跟卜大白唬抬杠，硬把卜大白唬气哭的事了。

黑娃子纠缠几个大哥哥讲故事，他们就给黑娃子讲了三傻子雪夜从后山回家，路上遇狼，把狼踢死的经历。

黑娃子又佩服又羡慕，“赶明儿也领我去你们乡下打狼呗。”

大伙儿就嘻嘻哈哈一阵大笑。

因为方家的人要来奉天，第二天，铁山便出去给方家找出租房了，这也是他和麻老海在柳树沟子就已商量好的事。

他给几个孩子留下了一些钱，交到三傻子手里，让黑娃子领哥几个四处溜达溜达，见见世面。

卖掉飞镖于那伙人的马匹，赚了不少钱，足够这群小子挥霍一阵子了。

兄弟们也乐得身边没有长辈，跟黑娃子一起出去玩儿更有意思。

他们出去逛了几条街，便来到了奉天公园。

奉天公园始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由时任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建议所创建，位于小西边门外，也就是今天的市府广场西，实胜寺东。与小河沿一东一西，是为奉天城最早的公园，也是中国近代公园之始。

当年，清廷的亲贵载涛，从日本考察陆军归国，经过奉天时，亲眼目睹繁荣景象后大赞：电灯、公园无不备具，街市“焕然一新”。回京后，他还好一通传播！

奉天公园内树木成阴，林间曲径通幽，林边荷塘送爽，假山上凉亭数座，这个公园设计者是日本工学士横山。

当然，如今这个曾在中国颇具盛名的公园早已消失了。

奉天公园特别显眼的是两个高大门柱，柱顶呈飞檐形，一右一左的门柱上书有“奉天公园，随便游览”八个鎏金大字。

那时，奉天的公园全都不收门票。

几个小子就逛到了公园门口。

六嘎子看到一个水果摊，摊上有一串串金灿灿黄澄澄的水果，看上去十分鲜艳，走到摊旁便袭来浓郁芬芳的果香味。

馋得六嘎子口水横流，他从未见过这种水果，于是指着水果摊问伙伴们：“这是啥水果，长得像大几八。”

其实，他目的是提醒三傻子能掏钱买一点儿尝尝。

可是伙伴们急着进公园，谁也没理会他说的话。他本想在水果摊旁多停留一会儿，但伙伴已经走过门柱了，他只好追过去。

他害怕跟大家走散，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还不得去要饭？

六嘎子满心遗憾地追上了众人。

大家在林间小径上走了一会儿，觉得还不如家乡河边的柳树趟子，便要换个去处。

不过，三傻子相中了林间一块空地，那里游人稀少，以后倒是可以在这儿练功夫。

正逛着，忽听一阵歌声传来，显然是个女孩子唱的，歌喉宛转，歌声动听：

纵然游遍美丽的宫殿，

享尽富贵荣华，

但是无论我在哪里，

都怀念我的家。

好像天上降临的声音，

向我亲切呼唤，

我走遍海角天涯，

总想念我的家。

当我漫游在荒野上，

凝望天边的月亮，

好像看见我的母亲，

把爱儿思念。

她正站在茅屋门前，

凝望着月亮，

那家门前的鲜花，

我再也看不见。

我走遍海角天涯，

总想念我的家，

离开家乡的流浪人，

一切都不会同，

我心只要让我能回到，

我简陋的家园。

那些听我召唤的小鸟，

快飞回我眼前，

让我重温平静的生活，

比一切都香甜。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优扬动人的歌曲，尽管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们被歌声陶醉，被歌声打动。

歌声吸引着这些粗野的乡下淘小子，他们朝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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