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旋风

那一群人来势凶猛。

正在排队打水的街坊们“轰”一声散了。

躺在地上装死的王秃子居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他指着大舌头等人叫嚣着：“你们给我站住！惹着了老子还想走？今天非把你们拍成肉饼不可！”

大舌头停了下来，将张大扎两口子护在身后说：“你们快跑吧，别回家，直接去北市场找俺铁山叔家。要是俺今个儿扔在这儿了，你们就让他和俺弟弟给俺报仇。”

张大扎听了，心里一暖，她含泪道：“说啥呢？兄弟。你是为了我家啊，我们怎能把你自个儿扔在这儿？”

面对这样的凶险，文弱书生五块钱也变得勇敢坚强起来，“是呀，兄弟，我们不能丢下你。我为了媳妇儿，宁可死，也绝不逃走！”

然而，谁也逃不掉了，声势浩大的地赖大军已经大踏步地走到了近前。

为首的那人长臂长腿，那身材用当时的话讲，就是“很有甩头”。

王秃子手捂着血乎乎的脑袋，紧紧相随在那人身边，虚张声势地冲着大舌头挑衅：“小.逼崽子，这回知道害怕没？知道也晚了，你的命我要了！你他.妈的舌头比鞋底子还厚，我要把你大舌头割下来炒菜吃！”

大舌头已经不再畏惧了，他知道这时畏惧也是毫无用处，更何况张大扎还在身边。身边有了心爱的女人，死又何惧？

大长腿一马当先，身后黑压压的大群喽啰，气势如虹，令人心惊胆战。

棍棒林立，刀光闪闪，这些人只消片刻，就会将大舌头和他身后的一对夫妻剁成肉泥。

躲在远处的街坊们既害怕见到那残忍血腥的一幕，却又等待着看到暴力的发生。

大长腿已经走到了大舌头对面，他身后的痞子们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杀声。

突然，大长腿张开双臂，示意喽啰们停止呐喊和前进，他仔细打量着大舌头。

大舌头壮着胆子迎向他的目光。

大长腿身旁，血流满面的王秃子恶狠狠地说：“还等个鸟毛，让老子先劈他第一刀！”

说罢，从身后一个小混混手里夺下一把片子，举起来向大舌头奔去。

片子在夕阳下闪着寒光，下一刻，也许便会人头落地，血如泉涌了。

大舌头昂起头来，迎接死亡。

然而，任谁也没料到，大长腿忽然一伸脚，将王秃子绊趴在地。

“哎哟，”王秃子一边爬起来一边抱怨，“啥玩意儿把我绊个跟头？”因身体过于圆胖，加之刚挨过大舌头痛打，半天才爬起来。

“你说啥玩意儿绊的？是老子给了你一个踢儿！”大长腿不客气地瞪着他，“谁让你先动手了？老子在这儿，轮得着你先动手吗？”

“是，是！”王秃子已经爬起来，并将片子拾起，恭恭敬敬双手捧给大长腿，“大金宝兄弟，你先来，你先来！”

大金宝接过片子，“唰”一声举起，片子在残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他将片子抡起，长胳膊长腿令他的动作更显潇洒威武。刀片翻飞，与他修长的身体浑然一体，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着实挥洒自如。

片子带起的劲风，扬起地面的尘土，路边树木的枝叶也随着刀风沙沙作响。

大金宝一套动作下来，身后喽啰一致叫好，连那些卖呆的街坊也被感染，情不自禁喝起彩来。

大舌头怒喝一声：“行了，别得瑟了！给爷来个痛快的！”又冲张大扎喊一声，“姐，咱来生见了！”

然而，大金宝却掉过刀尖，将片子插到了地上，并且叫了声：“兄弟，你好好瞅瞅我！”

大舌头惊了，王秃子也惊了，所有的人都惊了。

方才大舌头准备赴死，并没有认真看过大金宝。这番他细细打量，果然面熟。

突然想起，昨日在保定园，钢峰的手下，就有此人。

大舌头顿时激动起来，眼睛也已潮湿了，一下子从地狱边缘回到了人间，他惊喜万分道：“你是钢峰叔的人！”

大金宝一拱手，“正是，钢峰爷手下八大刀之一，大金宝！”

大舌头诚心实意夸赞道：“难怪刀法这么邪乎，俺佩服！真心佩服！”又回头问，“是不是呀，姐姐、姐夫？”

五块钱终于松了一口气，两腿竟剧烈地哆嗦起来，口中说道：“出神入化，出神入化！”

王秃子见状，想钻入人群躲走，却被大金宝发现，长臂一伸，搂住他大脖子，将他扒拉了回来。

王秃子唯唯诺诺道：“大金宝兄弟，嘿嘿嘿。”

大金宝的脸色一下子变冷了，他厉声问：“你给我实话实说，因为啥挨打？”

“这个……”王秃子吭吃瘪胜，吞吞吐吐道，“我……嘿嘿……这不是领着弟兄们……嗯……收水费吗？”

“我去你奶奶的吧！”大金宝一脚将王秃子踹倒在地，“磨磨唧唧耽误事，兄弟，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吧。”他的脸转向大舌头。

大舌头拉过张大扎，对大金宝说：“这是俺姐，那个是俺姐夫。俺姐来打水，那个秃驴他.妈的耍流氓欺负她，吓得俺姐都不敢来了。俺姐夫下了班来打水，这家伙摔坏了人家的水桶，还打俺姐夫。这事让俺碰到了，哥，你说俺能不管吗？”

大金宝怒视着王秃子问：“是不是这回事？”

王秃子赶紧跪了下来：“我错了，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

大金宝问：“你倒是说说，哪儿错了？”

“我……这，”王秃子想了片刻，“我方方面面都错了，我该揍！小兄弟，你原谅我吧。”他转而去跪求大舌头。

“滚！”大金宝一脚将他踢出老远，“钢峰爷最恨欺男霸女的事。来人，把他拖下去打断胳膊腿！”

“啊，饶了我吧，大金宝兄弟！”王秃子发出了哭腔。

几个小喽啰上前，将王秃子拖走了，他的哭喊声也由近及远，渐渐听不到了。

大金宝一招手，过来了两个手下。大金宝说道：“从现在起，这洋井归你俩管了。”

那二人鞠躬道：“是！”

大金宝指着张大扎和五块钱说：“他们就是你们的姐姐和姐夫，今后这家人来打水不许收费。”

那二人答道：“遵命！”

大金宝想了想说：“慢着，今后你们每天派人把水免费送到他们家，送够为止！”

“是！”

张大扎和五块钱双双给大金宝跪下，流泪说道：“谢谢义士！谢谢恩人！”

大金宝忙扶起他们，“这可不行，你们是我兄弟的姐姐、姐夫，哪能给我下跪？”

大舌头一拱手，“俺多谢大金宝哥哥了！俺这就请哥哥喝酒去。”

张大扎说：“都去我家吧，我给你们做几个菜！”

大金宝抱拳道：“谢了！改日吧，今天愚兄还真有事。”接着，冲一群地赖道，“你们都愣着干啥？赶紧把水给他们送家去，一趟一趟送，把水缸装满，把锅盆桶也装满！”

“是！”一群地赖齐声应道，声音洪亮，气壮山河。

那天黄昏，整条胡同都见一群青年男子在不停地拎水去往张大扎家，落日的余晖映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格外动人。

方大舌头叉腰站在街边，看着地赖们一趟趟运水。

那身影，在张大扎眼里，无比英武。

五块钱在她身后望着大舌头赞道：“结客少年场，意气何扬扬。侠肝义胆，义薄云天，义薄云天啊！”

方大舌头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隔着街面向张大扎喊道：“姐，俺有名字，俺的大名叫方达，志在七方的方，八通十达的达。”

“什么？”张大扎并未听清他在喊什么。

而大舌头自己脸却红了，他忽然想起昨晚五鼻涕对他的嘲笑。对呀，今天咋又说错了？

出生入死，面对死亡都毫不畏惧的大舌头，现在却变得羞答答了。他又喊到：“俺名叫方达，志在八方的八，四通八达的四！”

我叉，他猛然意识到又喊错了，这会儿表现得怎么比三傻子还傻。

这回张大扎听清了，她和五块钱都笑了起来。

方大舌头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三傻子领着伙伴们回到干爹家的次日，他一如既往，早早起身，跑步去奉天公园练功。

在出院门时，他还特意四处察看一番，并未发现有人盯着院门。于是，放心去了公园。

尚未练完功，他就听到了云娥的歌声：

……

正月里来迎春花儿开呀啊

迎春哪啊花开呀啊

花开想起我的哥哥呀啊

花开想起我的妹子儿呀啊

哥哥亲哥哥

妹妹干妹妹

七不隆冬咿呀嘿

八不隆冬咿呀嘿

一朵一朵莲花

花开十样红啊

二月里来什么花儿开呀啊

二月里来兰草花儿开呀啊

兰草哪啊花开呀啊

花开想起我的哥哥呀啊

花开想起我的妹子儿呀啊

哥哥亲哥哥

妹妹干妹妹

七不隆冬咿呀嘿

八不隆冬咿呀嘿

……

待练功结束，走出公园时，他又看见了云娥那婀娜的身影。

云娥也远远望见了三傻子，她脸上露出了鲜花盛开般的笑容。

当他们面对面时，却又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好半天，云娥才从花篮里拿出一枝山石榴，“给！”

三傻子接过花，终于找到话茬了：“你弟弟云松又卖鱼去了？”

云娥红着脸说：“他说明天请你去我家，他要上山逮野兔子。”

“不是说杀鹅吗？”三傻子问。

“鹅也要杀，兔子也要抓。”云娥轻声回答着。

三傻子发现云娥眼圈发黑，便问：“你病了吗？眼圈咋黑了？”

云娥叹了口气，“别提了，这几天，咱家院墙外总是闹鬼，天一黑就闹，吓得我都不敢睡觉。”

“真的吗？”三傻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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