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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帽似云来

第50章 他姓孤,是我儿子,金羽阁的少主人。

此时距北地几百里外,跑马山上也是晴夜,也有雪原映着明月。

跑马山是一大片山区,因为山顶平整宽阔、如同草原一样能够跑马,所以名为‘跑马山’。此时山上入冬了,也如冬天的草原一般荒凉。

白真带着附着哥哥魂魄的银傀儡离开北地,在跑马山顶唯一的小镇里敲开了一户酒家的门,包下了一间挨着阳台的包间,要了炭火和肉菜,想跟哥哥重温一次小时候在家赏雪烫火锅的氛围。

此时已经很晚,店家睡眼惺忪不愿伺候,只告诉了各种食材存放的位置,叫他自己取用。白真忙前忙后,直到后半夜才在阳台上拥着火炉坐下,累得不行,心里直骂自己幼稚。

白容坐在栏杆边望着雪原,银质的身体上结满了霜花。白真喊:“哥!别看了,过来吃。”

白容的动作因为冰霜变得更迟缓了。他慢慢回头,笑道:“吃什么?看你吃就好了。”

汤锅里升腾起白气。透过水汽,白真看见那张没有五官的金属脸上似乎真的露出了笑容。

十多年来的积郁瞬间就飘散了。原来他心里并不是非想杀死那人,并不是真想复仇而死。

他就只想跟故人说几句话。不光哥哥,还有爹、娘、姐姐、姐夫……若能与他们再说几句话、吃一顿火锅,无论什么路,他都可以自己走下去了。

白真的眼圈有些红。他低头吃下几片肉片,很烫,却没味道,这才想起忘了准备蘸料。

算了,懒得弄了。他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一些,就熄了火,跟白容坐到一处赏月去了。

“阿真,下一步有打算吗?往后准备去做什么?你这些年有什么关系好的人吗?”

关系好?白真想起凌萧那张傻里傻气的脸。他晃晃脑袋:“有啊。云水阁的姐姐们对我都很好,陪过你之后我就回去向她们坦白我的事,她们应该会接受……说不定还会更喜欢我。”

“这些事我也不太懂,你有打算就好。”

两人望着深夜的雪原,一时都不再说话。白真实在是折腾得很累,撑着下巴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才又被冷风吹醒。

“哥,有点冷,进屋待会吧?”

见白容没有反应,他伸手拍了拍银傀儡的肩膀:“哥?”

没想到一拍之下,那只银傀儡竟脸朝下整个向前倒去,轰地一声笨重地砸在地上。

“哥?!怎么了?”

白真立感不对,把银傀儡翻过来,只见那张金属脸上的红色咒印已经碎裂,被他一碰,就彻底粉碎,风化成灰。

招魂术,解了。

“不、不是说三天的吗……”

“不是三天吗!!”

月光下,夜风吹起雪片。即使是雪落在雪上,也有着很细微的声音。然而故人的离去,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声息。

接近后半夜,碧云君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因为睡得浅,他没有做任何梦,这令他很庆幸。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一串无礼的敲门声惊醒。爬起来打开门,就看见白真正挣扎着被碧池君拖走。

碧云君连忙阻拦。白真终于挣脱钳制,扑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胳膊:“仙君、仙君,扰着您了,我实在没办法!我实在找不着她,只能来找您了!”

“谁啊?怎么了?没事你慢慢说。”碧云君经过一夜休养,已经勉强能说话了。

白真解下身上臃肿的包袱,打开来,露出里面毫无生气的银傀儡:“凝玉真人的咒,解掉了!”

看到那残破的咒印痕迹,碧云君心里也是一惊。

这种依托于咒印、符纸的法术没有距离限制,会突然失效,只能是施术者本人解开了法术。

然而凝玉此前已经说过了三天后解咒,没道理出尔反尔,这点灵力对她也不成负担。

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施术者遇到了难以抵御的大危机,甚至是死亡威胁,不得已解开了咒。

“洞天内外我都找遍了,揽江县还有附近很多地方我都找过了,都没见她……”

“金羽阁找过了吗?”

“呃……她、她会在那儿?”

“去金羽阁!”碧云君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转向碧池君:“天枢呢?你不是去找他了吗?”

“……没找到。”

“是没找到还是没找?”碧云君难得咄咄逼人。

“……”

“罢了,本来就该我去找的。”他叹口气,向碧池君伸出手:“有带多的剑吗?我那把不称手。”

碧池君皱眉:“你要出去……”

“我又没受什么伤,哪有那么娇气?”碧云君拍拍他:“已经好啦,真没事儿。”

白真听到他要剑,当即解下自己的,碧云君也没推拒,接过剑,三人离开小县城,追着黎明前沉黑的夜色,去往了金雪岭。

金羽阁地处金雪岭内一座主峰的半山腰,和山下是一样的冰雪封冻、地广人稀,只是因为近日的门派大比,进来很多借住的贵客,才有了些人气。

而此时此刻,这些人只要是醒着的,几乎都聚在山门附近的一棵巨松下。

碧云君赶到时已是晨光熹微,他挤进过人群一看,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被围在中间的是凝玉的尸身。

她倒在雪地里,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半边脸埋在雪里,口鼻和耳朵渗出黑红的血,已经被冻成了冰碴。

昨晚还跪在雪地里求他原谅的人,此时身体已经比雪还冷。

然而眼下容不得碧云君伤感。因为他看到,在凝玉扭曲的肩背后面,赫然裹着那条来时他替天枢定做的黑色披风!

天枢就站在凝玉身旁,提着剑看着尸体。发现他来了,远远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神色十分惨淡。

碧云君看着他,后脊梁一阵发冷。他昨天就算再恨再气,也绝没想过让凝玉去死,他知道她对自己没恶意。

所以天枢啊,你怎么能……

不对,不是他干的。碧云君想。自己真是昏头了,凝玉又不是弱女子,以她的能耐,天枢就算真有心,也不可能害得了她。

何况天枢是多正直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去害别人?自己怎能这样揣测他?

碧云君感到羞耻。但目前的现状更加不妙:那条披风外侧和天枢自己身上的冬衣是同一块布,材质和花纹都是相同的。此时尸体周围已经聚了不少人,显然不少是与他同一想法,对着天枢指点议论。

碧云君深知众口铄金,聚的人越多就越难说清。

死者已矣,等脱身后再去通知凝玉她同门收尸也来得及。他当即走上前去拉住天枢:“别看了,走,跟为师回山。”

天枢大概是被凝玉的尸体吓到了,一时有些愣愣的,轻而易举地被他牵着走。然而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孤越金。不出所料,既然来了金羽阁的地界,碧云君就知道会与此人对上。但知道归知道,此时真看见他,还是觉得胸腔内一阵恶心,喉咙不住地难受。

他拿出强硬的气势:“干什么?我带自己徒弟回去,您也要拦着吗?”

“怎么说得跟我故意刁难你们一样?凝玉真人被残杀,身上披着这小子的衣服,他不应该先留下来把事情弄清楚吗?”

孤越金说着,眼睛却带着些笑意看向身后的天枢。碧云君敌意地把天枢往身后护了护,凶道:“衣服是昨晚凝玉身上冷,我叫我徒弟借她保暖的,这有什么不清楚?我徒弟不可能是凶手,你们还是赶紧去周围搜寻,别让真凶趁机逃逸!”

“我没说他一定是凶手吧?你有什么好心虚的?”孤越金说:“只是叫他在这里留几天,待事情清楚后自然会放他走。要是实在不放心——呵呵,仙君你也可以留下来陪他。”

碧云君心头一紧,知道对方的目的恐怕就是在这里。然而围观的众人不知道他们曾经的过节,并且许多已经认定了天枢是凶手,所以一定觉得掌门这话公允非常,倒会显得他胡搅蛮缠。

碧云君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不是我护短,只是凝玉真人的死跟我徒弟实在没有任何关系——她老人家是什么修为?我徒弟就算是偷袭,也伤不了她分毫,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这话其实是说给周围人听的。果然话音刚落,围观的人中就有几个若有所思地点头。

孤越金却肃然摇头:“修为差得远,却不见得偷袭不成。诸位看好。”

他走到凝玉身边,伸手拨开她脑后的头发和后衣领,只见那白净的脖颈上,赫然印着半枚新鲜的齿痕。

围观者中已经传来几声惊叹,碧云君有些困惑,不知道他这是何意。

“凝玉真人虽然强悍,但毕竟是坤泽之身,如果不慎被不怀好意的乾元咬到后颈,也只能任人摆布吧?”

这个人怎么能把压迫别人终生的憾事说得如此轻巧?碧云君心里窜起一团火:“这跟我徒弟有什么……”

他说到一半,突然觉得不对,身后天枢的手紧紧地攥紧了他。碧云君回头看向徒儿。

“你是乾元?”碧云君用眼神问。

“……”天枢皱着眉低下头,明显是难以面对他。

碧云君一看便知,天枢默认了,他就是乾元。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是……而且孤越金为什么会知道?

碧云君想起在山洞里他看白容的眼神,想起客栈那晚他说谎时僵硬的语气,这个人到底瞒了自己多少事?

然而最后,碧云君的目光落在天枢的脸上。那孩子很难受、很紧张,手上紧紧抓着他,眼里却似乎已经认为这是徒劳。

碧云君的心一下子软了。天枢会瞒他,定是有着不得已的原因。乾元又怎么了?性别都是天生的,因为是乾元,天枢就不是天枢了吗?

所以他只是捏捏对方的手:“没事,回家再说。”

接着,转回去对孤越金说:“您说得不错。可是天下的乾元千千万,您怎么就揪着我们不放?谁都知道凝玉跟我们逍遥山交好,我徒儿有什么理由害她?”

“世上乾元虽多,但谁都知道凝玉真人脾气暴烈,极少信任承霖观以外的人,你倒说说,除了这小子,还有哪个乾元能让她放松警惕?还有,仙君眼看着凝玉真人死得这样惨,却只想着带徒儿离开,呵,我可看不出你们哪里交好。何况昨天洞天里她对你做了那样的事,难道不是你的宝贝徒儿气不过,出手害死了她,还敲断了她全身的骨头……”

他说到这里,周围的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因为面容不一样,很多人刚才并没有认出碧云君就是昨天下午在古木上受审的“阿绿”。但因为当时他一直遮着脸,身形、装束和声音被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时孤越金一说起,大家就认出了他。

周围的气氛陡然变了。异样的目光像是有实体一样向碧云君射来,令他感到有些眩晕。

在他们眼中,他是什么模样?十几岁就会勾引自己师父、为了钱出卖身体、知恩不报的白眼狼、和现在的徒弟不清不楚、试图污蔑孤越金还仗着性别装可怜……

但是、但是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身后的年轻人,不能让他背下这种罪行,不能把他留在雪山上。

只要能一起回山就好。反正自己的名声一直都是这样烂,但只要回到逍遥山,一切都会恢复如常了。

只要回到逍遥山。

碧云君终于抬头,发出一声讥笑:“昨天她对我做的事?你说的是借助玄阴古木控告你的事吗?嗯,昨天是很失败,我们都没想到古木能令人吐真的传说竟是真的,不仅没害到你,还自己惹一了身腥……但是这,有什么好气不过的?该不会——嘿嘿,该不会真的有人以为,鄙人是被凝玉逼迫的吧?”

他说到这里,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就连刚准备过来帮腔的碧池君都顿住了脚步。

碧云君用最狂妄的语气,笑着说完这一切:“那我可太荣幸了——不过应该很明显吧?我们是盟友,我和凝玉还有很多个,很多个足以置你于死地的计划要去实施,我怎么会想要杀她?”

他这话说得过分可恶,人群乱了起来,骂声像雨点一样砸来,有些城府不深的金羽阁弟子已经拔剑要来砍他,碧云君要的就是这样。他顺势也拔出白真给的那把剑:“既然你们先动手,我也没法儿以礼相待了!我徒儿没杀人,没杀就是没杀,清清白白!”

说罢,他拉紧天枢,准备带他杀出去。

然而没走出两步,孤越金拉住了天枢:“等等。你可以走,他留下。”

“你留他做什么?!”碧云君抬剑刺去,被对方躲开了。

孤越金笑了,一片混乱中,他用很轻的声音说:“你为了护着他,真是不遗余力呀。但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告诉你,他姓孤,是我儿子,金羽阁的少主人。你说他应不应该留下。”

这话在碧云君耳畔炸响,他一个激灵,转头看向天枢。

天枢脸色难看:“对不起师尊我——”

碧云君猛地挣开他的手,惊恐地后退了两步。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怀疑过,这两个人分明长得一模一样!

周围的叫骂声和碧池君替他挡下兵刃的声音都远去了,碧云君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好不容易做到尽头,却被一桶冰水兜头浇醒。

他打着寒颤,张嘴又闭嘴,最后终于别开头,发出一声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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