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匪浅
这一招,乃是帝子降兮中的“洒尘”。
飘风先驱,涷雨洒尘,所出镜刃似水纷纷。
沈折雪一昧冒进,非得被扎成筛子不可。
然而镜君却没有听见利刃穿破皮肉的闷响。
他动作一凝,眼前景色骤变,血色寒冰突然蔓延,岩浆地狱一夜入冬。
镜刃全部被淡红色的冰柱牵连,连空气都似乎凝了寒意。
而在寒光尽头,一点剑芒锐不可当!
镜君眼睫轻颤,一道心魔幻阵横空拍出。无广告网am~w~w.
到他这个级别,心魔阵已不拘一格,仅是惯用来争取分秒的先机。
破冰而出的沈折雪脑中剧痛,眼前恍然有一幕幕场景迷乱他的视线。
他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在吼着什么,又见春日吹花拂暖,剑影刀光,铺天盖地的白色令他一时分不清那是他幻境中的大雪,还是镜君手中镜子照出的惨淡的日光。
可沈折雪并未深陷其中,他单手拎着冰刃,将其脱手掷出!
在战场上剑修扔剑便是孤注一掷,君如镜抬手竖起镜屏,却见冰刃穿镜而过,直取君如镜而去。
那是沈折雪灵根中抽出的冰灵,乃是最为纯粹的灵气,它的特点是有魂无形,任何阻碍皆不能拦住。
君如镜瞳孔微缩,那把刃上没有半分杀意,然而外散的灵气直捣神识。
他眉头一皱,念动化形咒,两指竟是卡住了那无形刃锋。
血珠滴落,寒气前涌。
沈折雪掌中灵气捏形,竟是以镜君的血珠,凝出了一把淡红的冰剑,他拔步前冲,冰剑与他掌中寒气搭出一条长桥。
他点足跃上,近了君如镜的身!
镜君抬起掌中镜,霎时剑镜相撞,其声刺耳异常,似是有人尖叫到力竭,还在从嗓子里嘶出一声哀鸣。
体内灵气翻涌,沈折雪手上行剑却如龙川游,劈砍格截,刺搅压挂,行云流水。
镜君以镜招架,沈折雪压剑前倾,寒意内敛成线,紧紧裹挟着那面神镜。
君如镜手腕让寒气割破,耳边叮咚一声轻响——
沈折雪倾尽全力,以天如镜血为媒介,强行发动了一张符。
那是他在厌听深雨写符修教材时的突发奇想,参考了太清宗的心魔镜阵,以血画符,映照魔心。
这种招数想作为大招对付君如镜,简直难如登天,但沈折雪本意也是为了那一刻空门,剑修近身,除非他们自己想退,就没有再被打退的道理。
君如镜且站且避,气息不乱,动作却有些迟缓了。
就在沈折雪将要再寸进一分时,旁侧一道灵光扫出,强行将纠缠的两人分开!
沈折雪被掀出剑坪,摔在地上吐血。
他抬起眼,只见一红衣焰纹的男子将君如镜挡在了身后。
左手下的冰剑已然粉碎,沈折雪踉跄站起,冷三秋等人从观战台上翩然而下,落在他身前。
“桑掌门。”冷三秋沉声道。
桑岐态度谦和,礼貌道:“冷宗主,阿镜卜算天时,神魂未愈,我唯恐心魔阵再伤他的心魂,出手打断,还望见谅。”
又看向沈折雪说:“沈长老剑道了得,惊为天人,然而吐息沉重,观你面色恐有旧疾,今日比试暂且作罢,那时渊能得沈长老亲身教诲,想必也是百年后修真界的栋梁。”
他说话间,将那镜君半揽在怀,轻抚其长发,镜君亦是面朝内垂着眼,真像是神魂有损的柔弱模样。
这对夫夫穿得一红一黑,样貌出众,衣饰皆是华美,而镜君欣长身段,却做如此小鸟依人状,倒是十分惹人怜爱。
唯独沈折雪按着剧痛的头,看得直想吐血。
这桑岐那道灵气分明用了七八成的力,现在他头痛欲裂,还觉得自己的一整条手臂都要被折断了。
但既然对方话中已是退让之意,冷三秋目的已成,自然不会再多添事端。
他对沈折雪说:“严长老在师者问关,你且去看看你那徒儿吧。”
沈折雪听罢,心中大骂一声,便知再不可耽误,捂着胳膊往石台那边赶。
话说石台这边,时渊被剑风扫中,身子砸落在地。
他反应迅猛,就地一滚,避开了沈长老紧随其后的剑锋。
还剩三剑。
剑修是修行中最难,却也最凶狠的一种。
其可怕之处在于,一旦他们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任何取巧性的道法放在眼前,都变成了空谈。
他们本身就是一把剑,管他符纸幻阵灵器,都能一力破开。
台上的观众不忍心再看,如果不是他们了解严长老为人,知道他从不会公报私仇,他们简直怀疑这个小师弟哪里开罪了长老才要被这般伤害。
时渊咽下喉头腥甜,定定看着严远寒。
他身上所有的剑、所有的符纸都不能与严远寒的相抗。
他极有可能撑不过剩下的三剑。
但他不想止步。
场外弟子差异道:“啊!他在干什么?”
只见时渊催动风符,那风在灵力收束下拧成长线,逐一在他眼前排开。
时渊运气凝神,双手呈拨弦状,气劲齐出,风弦应声而动!
台上乐修一拍大腿,“靠!是‘飘零书剑’,这曲子还能这么弹?!”
“什么什么?飘零书剑这不是你们的杀曲吗,他弹什么了我怎么听不见?”前排的医修扭头来问。 m..coma
“还是风的声音。”乐修分析道:“飘零书剑的曲风本就类似于剑修的剑气,这孩子知道自己身上没有能顶得住严长老剑气的武器,干脆化有形为无形。”
主修琴的乐修补充道:“曲子本身伤不到严长老,可风却能困人耳目,他用曲风剑气对剑气,风阵里什么声音都有,他也方便躲避,而严长老必定出剑摒除风刃,这样一来剩的剑数就少了。”
“所以他这个有点儿像阵修的路数,但这样真的好么?修道专精而不求杂,他这样会不会影响长老们的评分啊?”
前些天吃过火锅的阵修来插话:“别说,咱们那个新出关的沈长老也是这样,用的好的话,也算别具一格吧。唉?沈长老呢,他怎么没来?”
台上时渊以一曲耗掉了严远寒一剑。
只有两剑了。
严远寒看了眼宗主峰的剑坪方向,忽而摇头,朝时渊道:“罢了,你再接我一剑即可。”
话甫落,严远寒周身气场骤变。
时渊心下一沉。
之前那几剑严远寒显然是留了手,与其说是对打,倒不如说成指教。
可在他提出两剑换一剑后,他那指点的耐心似是终于耗尽了,时渊完全相信接下来这一剑,严远寒就是要废了他。
场上有峰主惜才,想出面劝阻,看严远寒置若罔闻,寒意将他们隔绝在外
时渊深吸一口气,将萦绕场地的风尽数收回。
他借风割破手指,血珠飞扬,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根木枝。
那浑圆血珠绕木而依,似开点点红梅,他随即一松手,长风环绕,以木枝为心,一柄风剑悬立高台。
峰主们一面加固屏障,一面传音道:“这孩子倒是敢想。”
严远寒握剑在手,他说两剑合一便真的是两倍的力。
他一剑横扫,剑气呼啸而去!
——轰隆!!
屏障剧震,前排的弟子一面抵御寒流,一面失声大喊:“我都小师弟啊啊啊啊啊——”
高台坍塌一半,扬起漫天灰尘,遮蔽视线。
场外弟子不惜开静虚天眼来分辨场上形势,医修们蓄势待发,就要冲到台上去救人。
烟尘渐散后,台上一幕令众人无不惊呼!
时渊单膝跪地,身下血迹斑驳,扶桑神木的残灰洒了遍地。
他断续道:“多谢、咳……长老手下留情!”
严远寒站到时渊面前,垂目看着他。
半晌,他道:“不错。”收了剑,说话声音刚好能全场听见。
“不枉你师尊接下帝子降兮的请师战,严某代为考验,你倒是还能当他弟子。”
目光落在不远处,沈折雪刚好赶到,正扶着通往高台的白玉石门,不住地喘气咳血。
沈折雪到时最后一剑已针锋相对,但烟尘散后,时渊虽也是浑身带伤,却仍是颤颤站起。
严远寒的这一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场外反应了半天,再度掀起新一轮吵嚷潮浪。
“请师战?!是帝子降兮那个?我靠沈长老去打请师战了?!”
“师尊师尊,你该给我们通个信啊!!”有弟子拿出水镜接通自家师父。
对头一阵痛骂:“请师战也是你们敢看的?现在宗主峰下全是碎片,地上的草连根都冻上了!你们要来围观,明天还能听见我骂你们吗?”
帝子降兮百年来统共抢了虚步太清两个徒弟,到时渊是第三个。
也是唯一的一个没被抢成的弟子。
这些门内弟子们对请师战还仅是一个概念,但在场不少峰主长老确实亲眼见过以往两场,帝子降兮的灵君各个道法莫测,冷淡非常,动手从不留情。
再看沈折雪一身是血,光是凭敢接下请师战这一点,就让他们不经生出几分敬佩之情。
严远寒对台外呆愣已久的奉茶弟子道:“上茶吧。”
按照惯例,师者验关后,拜师成功的弟子会当场给师尊奉茶。
时渊见沈折雪满身是伤时,已心如刀绞,他耳边嗡嗡作响,隐约听得“请师战”的只言片语,便能猜到沈折雪方经历了一场恶战。
那是为了他的恶战。
沈折雪现在的目力和个八十老头差不多,看什么都朦朦胧胧,他忧心着时渊的伤势,几步一晃地走上了高台。
刚走近,却听“扑通”一声,时渊双膝落地,手中一盏清茶。
白瓷茶托染着指上的血,简直触目惊心。
时渊将茶盏平举,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他们两人就和在血水里滚过了一圈一般,连衣服原本的颜色都瞧不出来。
沈折雪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清冽的茶香冲淡了口里的血腥味,在舌尖回卷着甘甜。
石台狼藉一片,场外纷杂不断。
便是在这喧哗中,时渊一个头磕了下去。
转眼间一月光阴溯游,惊惧苦痛皆化为飞鸿踏雪。
他到底能再叫上一声:“师尊。”
冥冥之中,沈折雪生出一种感觉。
他与这徒儿,也许缘分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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