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子小姐

高木听完,若有所思。

“可是，这几天我和佐藤前辈已经仔细将档案全部翻过一遍了，和七年前森里杏的类似案件有不少,但无论怎么看，都和中村，或是山口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日本没有身份证的概念,很多地区的户籍管理都太落后，全靠纸质记录，很容易被罪犯找到漏洞。

高木顿了顿，又说：“如果他们有人改过名字，或是借用了他人的住名登陆证,那就更难查了。”

“国内找不到，国外呢？”新子没有泄气，提醒他，“我记得,那位投资顾问在国外留学工作,之后才跳槽回国，如果当地有留学生或日裔相关的案件，移民局那边……”

高木顿时豁然开朗。

“明白了！我这就去联系他们。”

现在刚好是放学的高峰期，新子从便利店出来，和高木警官告别后，站在路口发了会儿呆。

路上都是刚结束社团活动的中学生,有说有笑的,迎面又来了一群戴着小黄帽的幼稚园学生,跟着带队老师等红灯。

队伍里有几个不安分的小男孩,打闹起来,不小心滚到了马路上，一辆车疾驰而来。

孩子们都被吓得呆若木鸡。

“小心！”

新子微微一惊。

在她行动之前，已经有一道身影从身旁蹿了出去，箭步上前，提起那两个孩子的后领，与来不及刹车的小轿车擦肩而过。马路边又是一阵惊叹声。

“以后小心点，别在路上打架，知道吗？”扎着双马尾的年轻女老师和小男孩拍了拍肩膀。

带队老师已经赶了过来，连声道谢。

她抿着嘴唇，笑容略显羞涩。

“没什么，举手之劳。”久美子转过身，又看到了新子，走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你也要去并盛町吗？”

“是啊，好巧，”久美子提起手中的袋子，解释说，“我打算再去看看渡边君。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把他劝回来参加考试才行……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听说抓到凶手了，是真的吗？”

新子想了想：“关于这事，我们到渡边家再说，可以吗？”

“诶？是因为不方便吗？”久美子微微不解，看了看四周，但还是点了点头，“如果能让渡边太太放心，就更好了。”

她们走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渡边太太刚和几个邻居买菜回来，停在门口说话。

“听说杀害山崎君的凶手抓到了！”

“真的吗？可我记得警察说不是同一个人啊？”

“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是一伙的！唉，都是黑曜那边太混乱，警察太没用了，不像我们并盛，这么多年连个小偷都少见……”

“所以说啊，还是交保护费好，至少安全。”

她们正说得兴起，渡边太太眼尖地看到了久美子老师，赶紧把她拉了过来。

“哎呀……山口老师，我在新闻上看到说嫌疑犯山口被抓，把我吓了一跳呢！”

“我不认识他，”久美子哭笑不得，又问，“渡边君怎么样了？”

渡边太太叹气：“还闷在家里呢，昨天刚退烧，一直在做噩梦，说是梦见被人追着砍。要不是知道并盛还算安全，我都想搬家了。”

“要不去并盛神社求个御守吧？”邻居们热心建议。

“是啊是啊，听说那家神社很灵的，一直守护着所有并盛居民呢！”

渡边太太听得有些心动，连忙拉住久美子：“老师也和我们一起去求一个吧。”

新子环视一圈，没有在这群邻居中找到目标，突然问：“渡边太太，304号的森太太现在在家吗？”

“嗯？森太太啊，”另一个邻居插嘴，“她家那位刚回来呢，肯定在家里做饭呢。她的料理手艺可好了，咖喱饭的味道我在楼上都能闻到。”

她们说说笑笑的，却发现侦探少女抿紧了嘴唇，神色不对。

“森太太”……

居然是这个姓氏，这和公寓门派上挂着的名牌并不一样，她之前居然错过了。

如果是改嫁后，没有再次改姓，那或许就说得通了。

“怎么了？”久美子问。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跟我来一下！”新子把书包往背后一甩，跑上楼梯，久美子和其他人困惑地互相看看，在后面跟上。

少女按下门铃，突然后退一步，在门前蹲下来，门缝里有几张营销卡片，她捏着边缘抽出来。

渡边太太等人刚走上来，看着纸张上的血迹，都愣住了。

久美子脸色也变了，快步冲过来，用力敲门。

砰砰砰——

“喂，有人在吗！”

里面依然没有回应，她们抵在门边，隐约能听到厨房里沸腾的水声。

“渡边太太，公寓管理员有备用钥匙吗？”新子回头。

渡边太太抓紧了购物袋，紧张地说：“有吧？……好像是有的，等等，里面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会有血……”

久美子放下手，沉声道：“你们后退。”

新子怔了怔，看着她摘下那副黑框眼镜，眼神冷峻起来，连带着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这一瞬间，她想起了震怒的毛利兰少女，微微打了个寒噤，自觉闪开了。

邻居太太们也都被她镇住，什么都说不出来，捂着嘴退到楼道旁。

“喝——”

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她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眼睁睁看着铁门从中间裂开，断成两截，伴随着门框的木屑扑朔朔掉下来。

这……

渡边太太悄悄咽了咽口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之前都说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不可能是女人……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这位女老师的力气可比她家儿子大得多了吧！

但她们来不及想更多，门边烟尘过去，就听到了明显的热水沸腾。

原本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的地面上有一串串的血迹滴落，一直延伸向屋内。

久美子跨过血迹进了玄关，环视一圈，厨房的炉子上还在烧水，砧板刷洗干净，整整齐齐放着青椒、胡萝卜一类的蔬果，另一边则放着刚烫过的整块牛肉。

看起来是准备做咖喱的样子。

等等，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想道，回头寻找，要做菜的话，这里应该有一把刀……

那么，刀呢？

久美子心里沉了下来，转头时，发现新子就站在房间门口，沉默着拿起手机，拨出报警号码。

有几个邻居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才在门口看了一眼，便放声尖叫着向后跌倒。

“救命啊！”

公寓的男主人歪着头躺在床边，胸口扎着一把菜刀，他睁大的眼睛对着天花板，无神而空洞。

发现得太迟了，地上的血都已经凝固了。

女主人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风声，提前离开了。除了满地的血，整个屋子里还保留着原来的生活痕迹，归属于一位勤恳的家庭主妇。

……

与此同时，高木警官挂了电话，表情逐渐凝重。

二十多年前，和之岛的那位投资顾问在美国留学时，遭遇了一场校园枪击案，当时死伤了十几个学生，其中也包括日本的留学生。

有目击者声称，当时中村和女友在一起，被持枪歹徒袭击时，大家都在逃跑，那女生被他推了出去，中了两枪，后来送到医院抢救失败。

但当时场面混乱，学生们顾着逃命，也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准确了，警方调查后没有取得什么证据，便没有对中村提出诉讼。

高木拿着枪击案受害女生的资料，和佐藤警官去见犯人。

他从档案里抽出一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隔着玻璃展示给对方看：“这位受害者……是你的妹妹吧。”

沉默寡言的红叶家老板望着照片，表情终于有了波澜。他的嘴角狰狞地抽搐着，突然低下头，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他该死！”

“到现在，还不肯说出你的同伙吗？”佐藤美和子冷声发问。

对方并不直视她的眼睛。

她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我们都知道，仅靠你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些的。你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说明人不是你杀的，但是尸体被凌虐的痕迹，只有你才可能做到，说明你只是替别人处理尸体，对么？”

“不……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山口老板扭开头，生硬道。

佐藤美和子还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目暮警部打来的电话，过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机，和高木点头示意。

两人都站了起来。

“我们会把她抓回来的。”

听到“她”这个词，肉店老板脸上的肌肉又微微抖动起来，闭上了眼睛。

然而，森太太就像是人间消失了一样，从并盛的公寓离开后，再没有任何人见过她。

但她逃得太仓促，没来得及收拾好残局，警察从她的房间里搜出了完整的谋杀计划。

从七年前女儿被害后，她和原来的丈夫离婚，嫁给了现任。两个儿子也都是继子，和她并不亲密，看父亲动辄打骂继母，也觉得厌烦，都借着工作和学习的借口远远地躲开。

大概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森太太怀念着死去的女儿，心理逐渐扭曲，逐渐产生了报复渣男的强烈愿望。

邻里之间的八卦绯闻，在菜市场和商场里也四处流传，她悄声无息地经过，就能捕捉到各种“流言”。“流言”被她证实后，就能确定为目标，围绕着目标的计划就开始了。

……“我向神明乞求，他们不得好死。”

“神明听到了，将天使送来了我的身边。”

这是森太太留在日记本里最后的话。

新子在波洛咖啡厅，将案件梳理给几位好友听，她们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反过来也一样。

“森太太说的‘天使’是谁呢？”小兰问，“她好像并不信天主教吧？”

“应该是指同病相怜的山口老板吧。”园子托着腮，微微咂舌。

“那个男人也很可怜啊，也是报复心切吧，难怪心甘情愿被利用。不过，谁又会想到，一个看上去沉默无害的家庭主妇，居然有这份缜密的心思，策划了一起连环案……如果不是最后她没忍住对丈夫下手，警察甚至都没法找到证据给她定罪吧？”

她询问地看向新子。

“嗯，这的确有些奇怪。”侦探少女沉吟着，“山口老板愿意替她定罪，他们之前肯定已经说好了，如果被警察追踪，由山口承担一切罪责，而森太太则可以继续隐藏下去，挑选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那为什么？”小兰忍不住问。

“一个猜测。”新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杀死男主人的凶器上，有他自己本人的指纹，很清晰。地板上的血迹里。除了他的DNA以外，还有另一个人的。”

“诶！难道是——森太太的血？”

她点了点头。

“那天他也喝了酒。所以我推测，死者和森太太发生了口角，像以往一样，他拿着刀恐吓，森太太为了自保，才想办法夺过刀，成功反杀……随后，她知道自己无法再隐藏下去，只能逃走。”

/>咖啡厅里都沉默下来。

榎本梓小姐坐在旁边听着，轻轻拍了拍胸口：“太可怕了。可现在，她能躲到哪里去呢？”

“应该是想办法逃到乡下或是山里面，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吧。”园子唏嘘着，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虽然很同情她，但说到底，那还是个杀人犯啊……想想要是就藏在我们身边，不是太恐怖了吗？”

“不会吧？”梓小姐犹豫地说，“感觉她杀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是一个很有原则的犯人呢，应该不会对我们动手的吧？”

“是啊，我们又不是渣男。”园子恍然，锤了下手心。

随后，女孩们都一起转头，看向店里唯一一位男士，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安室：“……”

“那也不一定，”安室笑了笑，从烤炉里拿出了蛋糕，端到了她们桌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不要小看了犯人。一旦踏出这一步，他们的底线会被逐步拉低，而如果哪天，被怀疑你对他们产生了威胁，哪怕你没做错什么，也会被他们冷酷地抹杀，作为牺牲的代价……要是遇到丧心病狂的逃犯，那就更危险了。”

也许是他故意压低的口吻，少女们听得倒吸一口气，园子紧紧抓住小兰的手，打了个寒噤。

梓小姐忍不住双手合十：“好了是我说得不对，就不要吓人啦，安室先生。”

安室只是微微一笑，将蛋糕切成几块，分给她们。

他将盘子递到新子面前的时候，动作定格了一会儿。

“不仅是无辜的路人，涉案的警察，法官被报复的也有很多，”他说着，抬起眼，对上了少女的眼睛，“……当然，侦探也要小心。”

新子明白他的意思，清脆地应了一声：“嗯，我会注意安全的啦。这几天小兰也会陪我回家，是吧？”

虽然，她也不觉得有人能突破伏特加们组成的包围圈，冲上来给她一刀就是了。

“不行不行。”榎本梓赶紧说，“这个凶手太危险了，兰小姐一个人可能不够——让安室先生一起吧！”

“不……”

“可以啊。”安室爽快地答应下来，笑眯眯地，“护花使者的话，我没问题的。”

不要说得那么惹人遐想啊！

最后，变成了一群人跟着她回家。

br/>这阵仗好大啊，新子在门口转过身，艰难地向他们露出笑容：“那……明天见？”

毛利少女像个骑士一样，撸着袖子认真说，要不，我们把工藤宅也检查一遍吧？

“不用了！”她赶紧拒绝，“我家里还有人……啊，就是志保小姐，她存放了很多重要的实验材料，如果不小心被人破坏了，会很生气的。”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这才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新子挥手，等他们走远了，才回头走上台阶，擦了把冷汗。

压力好大啊，她叹气，伸手推开了门。

屋里没有光线，黑漆漆的。

雪莉今晚并不在家，她编了一个小小的谎言。获得阶段性进展后，家里的设备已经不够用了，雪莉打包了所有材料，跟着其他研究人员搬到了新成立的实验部门，准备在那边住几天。

新子在玄关换了室内拖鞋，身后去摸索电源开关。

突然，她听到了客厅里滴滴答答的时钟声音，犹豫了一下，没开灯，直接走了进去。

绕过门廊，新子抬眼望去，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窗外的月光照出了模糊的半张脸。

因为坐姿过于僵硬，差点被她看成了学校实验楼里的人体骨骼架子，阴森森的，好吓人。

“森太太？”

她低声询问，同时按下了手机侧边的按键。

微弱的屏幕光亮起来，被放到桌子上，照亮了女人沉默的面庞。

果然是她。

客厅持续被沉默笼罩，新子一时无言，好久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你……还在这里啊。”

“对不起，”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双忧郁，伤神的眼睛，看得新子心慌。她小声说，“是我做错了，辜负了您的心意……”

新子面色不变，心跳倏然加速，响得她怕被对面也听到了，抿紧了嘴唇，强行按下来。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慢慢走到森太太对面坐下。

对方不说话，新子不确定她到底什么心思，怕她突然发难，只能自己找话题。

“你先生的事情，不是你的错。”她故作若无其事地，抱起手臂，“是那几个高中生……让你暴露了。”

br/>女人脸色微微发白。

“为什么？”她哑声问。

“山崎和渡边那两个人，”新子慢慢道，“经常骚扰你隔壁的女孩子，大概这就是让你注意到的原因吧。但是，并盛有一个恐怖传说在，你不敢也不能在并盛动手，何况，渡边君还是你的邻居，你不能让警察这么快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森太太沉默。

所以，她本来是不打算对他们做什么的。但也许是上天注定，她那晚回来，路过黑曜乐园，听到了耳熟的猫咪叫声。

隔壁那个柔弱的少女抱着猫咪离去，留下昏迷不醒的少年山崎。

月黑风高，没有监控，没有任何目击者……这实在是个绝佳的机会。

她手上已经沾满了血腥，兴奋的心跳加速还没平息，几乎没怎么犹豫，很轻易就越过了心里轻微的不安界限，跨出那一步，将那少年置于死地。

“那个女孩，是他们伤害不了的。她有自保能力，还有另外的保护人，你这么一做，就会让她受到怀疑。”新子又说，“到时候，哪怕只是为了将她摘出警方的视线，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词：MAFIA.

森太太猛然睁大了眼睛，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是我错了。”

女人的头低下来，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的声音也变得颓然无力。

新子静静地看着她，有些意外于自己的冷静。或者说，她还没发现自己也能装出这么冷酷的一面。

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想说些什么，被对方抢先一步。

“我……我会弥补的！”

森太太突然仰起头，凌乱的刘海散开来，露出一双突然发亮的、执着的眼睛。

新子被那个眼神触动了，微微一晃神，对面的女人以外表看不出来的迅猛速度噌地起身，转眼间将她从沙发上扑倒在地，死死地抓住她的肩膀按住。

少女惊了一下，下意识抬起手，却再次对上她的眼神，手中的电击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打开。

女人低垂着头，头发在她脸颊上蹭着，声音微不可闻：“忍耐一下……”

黑暗中，寒光抬起，眼看着就要刺下。

啪地一声，头顶的灯光突然打开，森太太被晃了下眼睛，动作受到了阻碍。紧接着，她的身体一抖，噗地，倒了下来。

“……”

新子微微喘了口气，感觉到柔软的身体压在自己肩膀上，湿热的液体慢慢留下来，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抬眼望去。

冲矢昴站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小型手木仓，正不紧不慢地拆下□□。

“我知道，她很可怜……但是，”他睁开了一双冰冷的绿眼睛，微微叹息着，“她已经没有活路了。”

警铃声惊动了安静的住宅区。

安室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少女满身是血地坐在救护车边，被人用毛毯盖住，她抱着自己的肩膀，半蜷起腿将自己缩起来，神情微微茫然。

他悬起的一口气终于放下了，慢慢走过来。

新子看到了他，反而把自己的脸藏起来，用手臂圈住膝盖。

“安室先生，我……”

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心里一软。安室半蹲下来，用手掌盖住她的手背，握紧了。

“已经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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