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之辈 [排球]

春节即将来临，学校里也给集训的同学们放了假。陆琦收拾好东西，背了个小包，装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去赵敏家。

将近半年没出过学校，猛地一离开，陆琦还有些不习惯。周围路上有很多背着行囊神行色匆匆的路人，大概是特意回乡重聚的打工人。

除了大型超市、商场的门口还有顾客推着购物车来来去去，街道两旁的商铺大部分已经关门，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陆琦走到车站，等了许久终于来了辆车。

车厢里人不算多，还有一些空位置，她跳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过去。

陆琦前面坐得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哥，正在跟人聊天，带着口音的乡音充斥在她耳边。透过车窗，可以看见马路上叮铃作响的自行车。街道两侧有灰白色外墙的写字楼、高高低低的店铺。不管是大店还是小店，门两侧一定有一副崭新的红色洒金春联，有的屋檐上还高高挂起了大红灯笼……

这些质朴又日常的场景，让陆琦恍惚间竟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着，一会儿飞驰一会儿急停，跑了三个小时终于到站。

下了公交，陆琦慢慢朝五芳小区5单元302室走去。

这条路她只走过一次——赵敏当初送她上学时带她走过，并不怎么熟悉——陆琦只能一边努力回忆四五个月前的路线，一边摸索。

家里，赵敏早早就给陆琦的床铺上新床单，晒好的被子盖在床上，松软温暖。

王晓雅看着妈妈忙忙叨叨觉得好玩，也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奶声奶气地问赵敏：“妈妈，你在干什么啊？”

赵敏耐心解释：“妈妈在给姐姐铺床。”

王晓雅早就不记得半年前有个陌生的姐姐来过自己家，现在猛地一听，还以为是有人来家里玩，还挺开心，笑嘻嘻地跑出去找爸爸说话。

赵敏看着女儿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想起陆琦，心下暗叹。

当初陆琦从学校打电话回家，说要参加寒假的封闭训练，赵敏没同意。她觉得才第一个学期而已，没有必要那么拼命。周末在学校训练就算了，小半年了也不休息一下怎么行。

可不管赵敏怎么说，陆琦死活不愿意回来，时间久了，赵敏也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默认了她在学校封闭训练。但协调之下，春节假还是要回家里。

——今天就是陆琦回来的日子。

门铃响，赵敏跑去开门。

双方一见面，都愣了一下，彼此都觉得有些陌生。

陆琦本就是个慢热的人，半年没有相处过，即使赵敏样貌没有变化，也依然让她觉得疏离。

赵敏也仔细看陆琦：看起来比起半年前又长高了一些，和刚来沧州时的瘦弱模样不同。长了些肉，能撑起衣服来。气质也明朗了，没以前那么沉闷。

赵敏招呼陆琦快进屋。

王建设和王晓雅都在客厅里，爷爷奶奶不在家，出去玩了。

王晓雅好奇地看着和爸爸妈妈打招呼的陌生姐姐，躲在爸爸王建设身后不肯出来打招呼，害羞得直往王建设怀里钻。

赵敏嗔怪地拍拍她的小屁股。

陆琦环顾四周，见屋子里的摆设和半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阳台上多了几盆绿植芦荟，客厅里停了一辆精致小巧的儿童自行车，沙发套换成浅蓝色碎花的样式。

打完招呼，陆琦推门进卧室，把书包放在床上。

王晓雅始终颠颠地跟在她身后，陆琦一回头她又跑开去抱赵敏的大腿，自己玩得开心，咯咯直笑。

赵敏打趣说这是喜欢陆琦的表现。

陆琦不了解小孩子，也不知道赵敏说得是真是假，只能无措地笑笑。

屋子里温馨暖和，到处欢声笑语，充满生活气息。陆琦不尴不尬地坐在沙发上挺她们聊着家长里短，莫名有些怀念那个冰冷空荡的寝室。

另一边，许玥家。

沧市有一个少年俱乐部，规模很大，里面有排球和篮球、羽毛球的培训班。许玥节假日通常都会参加，有时候还能看见吴珍也来练习。

这天，许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刚一进门，就看见楚茗和妈妈相谈甚欢的景象。

许玥和妈妈打了个招呼，带着楚茗回自己房间。

“唉。许玥啊……”一进门，楚茗就愁眉苦脸地叹气唠叨。

楚茗刚从外省旅游回来，带着一堆纪念品和明信片专程来看许玥。她给许玥和陆琦一人准备了一份礼物，可是现在连陆琦人都见不到，礼物自然也送不出去。

许玥要被她烦死了。在俱乐部训练了一天，累得要命。回到家还得听这个烦人精絮絮叨叨，堪称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忍不住打断她长篇累牍的语气词，让她讲重点。

楚茗咋舌，觉得许玥太暴躁。

“你说你和陆琦为什么这么拼啊，这不是才第一个学期，不至于吧？”

许玥懒懒地看她一眼，说：“怎么不至于，咱们一个学期甚至都没有实战过，实力离能进‘省队’还差得太远。何况连吴珍都去俱乐部训练了，你还不抓紧？”

楚茗一听，不屑道：“吴珍也去了？她不是自诩天资聪颖，认为加练没用吗？切，那她还有脸嘲笑陆琦‘笨鸟先飞’呢？她自己还不是偷偷训练。”

两人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聊天，话题渐渐转移到陆琦身上。

楚茗觉得陆琦在她妈妈家里过春节肯定过得闹心，身为朋友，她有义务帮助陆琦。

许玥想想，也认同，但没有思路。

“要不咱们出去玩吧？”楚茗转转眼睛，兴致勃勃地提议。

“去玩？去哪儿玩？”

“游乐场？”

“嗯……也行，那几号去？”

“除夕晚上吧。”

许玥惊讶地看着楚茗，说：“寒冬腊月的夜晚你去游乐场？”

楚茗理直气壮：“你懂什么，这叫浪漫！游乐场有跨年烟花表演的！”

许玥：……

可拉倒吧你，浪漫？我看你就是闲得。

楚茗越想越合适，也不顾许玥满脸的拒绝，直接给陆琦打电话。

——体校临别时她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楚茗知道陆琦妈妈家的座机号。

电话一接通，楚茗把表演夸得天花乱坠，生怕陆琦不知道它有多好。

“啊？游乐园表演？”陆琦迟疑。

“嗯嗯！真的特别好看！咱们可以玩通宵，一起跨年。”楚茗力荐。

跨年？

陆琦心里一动。

好像也挺好的。

“……行，那一起去吧。”

挂掉电话，陆琦向沙发上的赵敏解释是同学找她一起跨年。

赵敏笑笑，叮嘱她到时候注意安全。她还挺高兴陆琦跟小伙伴一起出去玩的，觉得孩子活泼点好。

隔天晚上就是除夕。陆琦想帮赵敏一起做饭，却被她赶到一边看电视。

“好了妈妈自己来就行了，你小孩子就和妹妹玩一会儿吧。”

无奈之下，陆琦只能沉默着和王晓雅一左一右的坐在沙发上，活像两个同极相斥的磁铁。

王晓雅正认真地看着《黑猫警长》，一会皱眉一会儿开心，十分投入，甚至没注意到有人过来。

陆琦没看过动画片，也不怎么喜欢看，坐在沙发上浑身不自在。心里默默祈祷返校的日子再快一些到来。

晚饭很丰富，赵敏准备了红烧鱼、油焖大虾、凉拌黄瓜、糖拌西红柿、蒜薹炒肉、水晶鸡片、锅包肘子、小油菜，还有一个山药排骨汤。

王建设的父母也在，一群人推杯换盏，祝词脱口而出，妙语连珠。

吃完晚饭歇了歇，赵敏和王建设又准备着和面包饺子。

这边的习俗是晚上要吃两顿饭，先吃一顿丰盛、有寓意的晚餐，再准备包饺子吃第二餐。

陆琦没什么事情可做，待在客厅又不自在，自己回房间也不太好，就选择到外面的阳台上看看夜景。

屋外是火树银花，身后是阖家欢乐。

电视里倪萍正笑意盈盈地介绍节目，侯耀文的相声逗得两位老人哈哈大笑。赵敏一边和王建设包饺子，一边说着辣妹组合的表演服装多么新潮。王晓雅听到《少年英雄小哪吒》的主题曲开心地拍手……

那些热闹的声音被玻璃门隔开，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不甚清晰。

陆琦站在阳台上，看着远方万家灯火亮起。楼下早早就有年轻人开始放炮。

夜空中一簇簇烟花直上云霄，红的绿的紫的橙的，在空中炸开又落下。

陆琦也低头点燃手里的仙女棒，看着它滋滋作响，银色的火光像是一道道细小的闪电，快速游走，发出有些刺眼的光芒。

没一会儿，银色的火蛇就烧到了底，只剩一根外表粗糙不平还黑漆漆的棍子散发着余温。

陆琦把它放到专门的垃圾桶里，进屋。

时间差不多，她该去游乐场了。

除夕夜的游乐园里人还挺多，大部分是年轻的情侣或者还在上学的学生，为了追求华而不实的浪漫才在这个能冻掉鼻子的晚上出来跨年。

游乐园里灯火通明，像是一座不夜城。尽管一些设施因为夜晚不安全的原因暂停营业，但丝毫没有影响游人的乐趣。

——比如楚茗。

许玥叹气：说好是为了让陆琦度过一个幸福的春节所以来游乐园呢？怎么你看起来比陆琦兴奋一百倍？

三个人到处走走看看，见到人少的项目就要排队，看见吃的就要买一点尝尝。

小学时候永远只能听同桌和别人分享她们在游乐园玩了什么、吃了什么，今天陆琦也可以和朋友一起体验，这让她有些兴奋。

楚茗不知道原因，只看出今晚的陆琦似乎格外活泼，再也不是往常一副“你说什么是什么”的认真又敷衍的模样。

两人主动走到双层木马的设施前面，拉着许玥排队，一人选了一只。

欢快的音乐响起，粉色的小马随着音乐开始上下舞动。巨大的转盘上空是城堡式的屋顶，亮眼的彩灯不停地闪烁。三个人一边转一遍乐，乐得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

接下来碰碰车、旋转茶杯、电子游戏室、海盗船，她们挨个玩了一遍。三人还坐上摩天轮，等它升到最高点停住时，站在座舱里俯瞰整个城市。这种一览众山小的视角，让人胸腔中油然而生一股澎湃豪放的情绪。

三人下了摩天轮，已经临近12点，卡通彩车开始游行。巨大的玩偶站在彩车上蹦蹦跳跳，两边还有和行人合照的公主。

十二点的钟声一响，游乐园的喷泉广场上聚满了人。漆黑的夜幕中，烟花刷的一下窜起，接连在空中绽放。巨大的声响震得人忍不住捂住耳朵。

随着音乐响起，花坛中央的喷泉出现了一道道亮晶晶水柱，倒映着两边的彩灯和空中的焰火，显得五光十色，璀璨夺目。

“陆琦，新年快乐！”

楚茗和许玥大喊，一轮黄色的光晕照在她们脸上，显得格外温柔。

“新年快乐！”

陆琦灿烂地笑着，眼里倒映着楚茗和许玥的笑容。

2004年的春节普通又平凡，却让陆琦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快乐和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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