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出发
在扶苏修养的日子里，咸阳城里并不平静。
许多儒生并着方士，因为涉及到此前的卢生、侯生谋逆案而被逮捕，菜市口每日新鲜添加了许多砍掉的光溜溜大好头颅。
如遭遗弃的烂瓜。
血腥味绕着咸阳城不散，连带着苍蝇都多了些许。
但即便是这样，效率也是有限的。由于抓捕的人数甚众，刽子手都不够用了。光是砍头每日固定人数排下来，要砍完被涉案人都不知道要多久了。
所以，在最核心的一批人被砍杀之后，剩余祸乱分子的处死方式换了一种。
为了高效快捷，同时也为了狠狠震慑世人，廷议后始皇帝下达了最终指令。
坑杀。
在咸阳城郊的地方，令军卒挖了一个深且宽的大坑。
几百儒生术士如牛羊一般被驱赶入内，然后活埋。
活活地被土掩埋，窒息而死。
这是种无比残忍的死法。
当黄土被一抔一抔填入坑内时，下面必死的人无助哭嚎，一时间哀声震天。
再后来，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如同一切未曾发生。
于是月余过去，咸阳城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至少表面如此。
在一个阴沉的早上，扶苏要出发了。
远赴上郡蒙恬军处，以监军的名义。
荷衣早早地收拾好了包袱。上郡不比都城，那里气候也好，环境也好都相对恶劣。
扶苏身体还未完全好起来，所以需要人跟着照顾。
所以，荷衣嬷嬷是定然要跟着去的，没有人比她更熟悉扶苏的生活习惯了。
就在她收拾好行囊时，乌云悄无声息地步入了房内。
黑猫已经老迈，但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它似乎已经明白了一群人即将奔赴东西，所以固执地扯着荷衣的衣角不放松。
它要跟着去。
荷衣抱起乌云，无奈地点着它的脑袋：“那里很远的，而且一路上又辛苦，你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吧。”
黑猫呼噜呼噜地喘气，爪子扑腾起来，像是在生气地抗议。
“我也舍不得你啊，可是”荷衣压低了声音，有点哽咽：“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不，甚至会不会回来都说不好。你又何必跟着一起受苦呢？”
女子的额头抵上黑猫的额头，她轻声呢喃：“公子是抱着死志去的，他道已经遭陛下厌弃，恐怕……恐怕要很多年后才能……”
还未说完，荷衣就泪眼婆娑。
透明的泪珠滴落在乌云的鼻尖上，它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是咸涩的。
门“吱嘎”一声开了，荷衣赶紧背过身去，偷偷擦掉了眼泪。
进来的是扶苏。
被放到地上的乌云一转头看到了孱弱的公子，它又拽着扶苏的衣角了。
扶苏抱起乌云，看到了它额头上被沾湿的泪痕，心中了然。
他故作轻松地点着乌云的脑袋，开口却是向着荷衣：“乌云想去，就跟着去吧。毕竟……它也老了……”
它也老了，可能随时就会死去。这是扶苏未说完的话。
与其摇着为它好的旗帜让它孤独死在繁华的宫廷，倒不如一道去上郡，好歹做个伴。
也能陪伴着乌云走完最后的时日，为这个幼年起就在左右的好友送终。
扶苏很是平静，他已经见证了太多人的死去。
但微微颤抖的双臂还是暴露出一些信息，或许，聪慧沉稳的公子再也无法割舍掉任何一个亲近的人的离开。
那太让人痛苦。
荷衣轻声应着，顺带着拿上了乌云的一些物件。
“爹爹”安歌跑进来，拉着扶苏的手摇晃。
她仰起头，从手腕上取下一道红线做成的手链。那还是一家三口在得知英裳怀上嘉树时编织的，红绳由四条线相互交织而成，代表着扶苏、英裳、安歌、嘉树四个人。
一家四口。
安歌很是宝贝这条红绳，把它当做护身护一样总是戴着。
“爹爹，红绳给你”她鼓着一张润圆可爱的脸，眼睛里闪烁着温暖亮光：“它会保佑爹爹平安。”
“好”扶苏接过红绳，把它戴上手腕。他搂住安歌，原本小小的女孩已经快要到他胸口那么高了。
女儿已经长大了啊。
这一刻，他感到了幸福与不舍。
英裳在庭院等候，她早早就知道了自家女儿的打算。看着父女温馨的一刻，一时间百感交集。
这次去上郡，她和安歌、嘉树是不能随着扶苏去的。
一方面是两个孩子还小，尤其是嘉树现在还在襁褓之中牙牙学语，需要母亲在身边。
而另外一方面，英裳待在咸阳城里，还在做后续打算。
从眼前局势来看，始皇帝陛下是因为恼了长公子扶苏才把他远斥到上郡。但同时，蒙恬说是赵家最为信赖的将领也不为过。
此番让扶苏去蒙恬那里，未尝不是磨炼自己儿子的一种表现。
也许，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打磨打磨自己的继承人，让他去掉身上的仁慈与软弱。
如果是这样，扶苏一去并非是必死之局。
想到早先回娘家时，自己父亲的一番分析，英裳眼中明灭不定。
她要留在这里，也许可以作为后手帮着自家夫君早日回来。
嘉树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母亲，这个小家伙不哭不闹很是乖巧，比安歌小时候好带多了。
英裳低头亲了亲儿子带着奶香味的脸蛋，不免心疼。
不管再怎么分析，再怎么理智，毕竟一家人还是要分离了。
嘉树“啊啊”地发出谁也听不懂的童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英裳的一缕头发，咯咯地笑个不停。
“家里要麻烦你了”扶苏走来，看着妻子幼儿满是愧疚。
他很自然地从英裳怀中抱过嘉树，逗弄着小小的孩子。
婴儿快乐的笑声在庭院里回荡。
英裳反而更心疼了，她别过脸去，哽咽着：“夫君且安心去，这里有我。”
扶苏一只手抱着嘉树，然后伸开臂膀，揽过了英裳。
他的下颌抵在英裳的额上，双臂紧紧抱着妻子：“我会回来的。”
被扶苏的气息包裹着，英裳倚靠在丈夫的肩前再也忍受不住。
她啜泣着紧紧搂住扶苏的腰，眼泪打湿了公子肩膀的衣服。
二人无声，就这样伫立良久。
一片叶子像小船样幽幽飘落，英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定要回来，我们等你回家。”
扶苏用力点了点头。
安歌也跑了过来，扑进父亲的怀抱。
一家四口拥抱在一起。
这是最后的离别。
终于，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
扶苏踏上马车，荷衣抱着乌云坐在第二辆车里。
他的手撇着帘子很久，看着眼圈红着的英裳、紧闭嘴唇的安歌，还有手臂前伸往前啊啊叫着要父亲抱的嘉树。
“我一定会回来！”扶苏在心里默念。
他还是放下了布帘。
马车吱嘎吱嘎的声音响起，侍卫骑着马匹分列两旁。
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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