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长路

1、

八千四百年前。

离恨天，兜率宫。

太上老君用刀剖开兕的肚子，摘下他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在相同位置安放了一件混铁炉鼎，内里点燃旺盛的、雀跃的火焰。

纵目看去，这头板角青牛的五脏六腑都被仙器替换。老君在他体内，绘制了三座昆仑仙羽法阵，共印刻九亿五千万句仙家道语。

藉此，区区天仙境的兕，拥有了匹敌九玄大罗的力量——

灵气被吸纳，经过法阵锤炼后进入他仅剩的丹田中，诞生纯净的青色妖力涌出，会被仙器及道语洗涤并转化，形成无色妖力，威能堪比半步混元。

板角青牛便成为了最强的天仙境大妖。

太上老君用针缝合兕的肚子。

兕一个鲤鱼打挺，从竹席上站了起来。

“感觉如何？”老君弹指，渡给他一缕太上仙气。

“多谢尊上相助，呼吸自如。”板角青牛瓮声瓮气地回答，“但妖力运行做不到浑然一体，仍有瑕疵。”

“仙器要完全取代脏器，还差一把火。炉鼎先变成鲜活的心，才能牵动其他。瑕疵，需要道韵填补。”老君轻甩拂尘，“去八卦炉走一遭罢。”

兕知道，八卦炉不仅可以炼丹、炼器，亦能炼神、炼身。老君让他去炉里，是为了熔炼仙器，使他体内昆仑仙羽法阵的十一处阵眼与十一件仙器合而为一。

被人为塑造的巅峰实力就不会存在点滴破绽。

许久以前，板角青牛曾跟随老君居住凡间；天下不太平了就去打架，太平了就蹲在茅草屋里嚼嚼茶叶，种种地；他们屋后有一亩薄田，栽了适应性强、生长速度快的葵菜，一年能吃上三次。兕很喜欢。

那时老君是人类修士的领袖，帝俊则守护着妖族的繁衍生息。

后来封神之战爆发。等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结束，老君成为仙祖，建立天庭，控制冥界，执掌轮回。妖，受尽了压迫。

板角青牛作为妖类的一员，总觉得不是滋味。

但他能做些什么呢？他一身修为，是靠老君指点才捡来的；他的寿元早已告罄，是仰仗老君赠予蟠桃和丹药才延续的；他天赋有限，止步天仙境再难寸进，是依赖老君给他炼制的一件件强悍仙器，才能跟太乙金仙、大罗金仙打架而不被打死。

如今的他，更是因为活了太久然境界又无法提升，体内积累沉淀的各种丹药残渣滋生毒素，老君才想到用仙器替换了他的五脏六腑，帮他建造了一具不弱于九玄的仙躯。

兕快步走进八卦炉。

太上老君唤醒六丁神火。

光与热包裹着兕。

他即将新生。

2、

金兜洞。

孙悟空赤手空拳来到了已被草草修缮且临时画上新的仙道符文的巨石门前，抬脚踹了上去。

石门应声而裂，但没有崩坏解体。

数万条由符文编织的纤细丝线将石块牵引，像一层浆糊把碎石粘结。

悟空按了按两侧太阳穴，向前凝视，火眼金睛顷刻激射红芒；不多时，丝线融化，石块哗啦坠地。

一片尘埃中，独角兕旋风般袭来，手里一根丈二长的点钢枪直刺悟空咽喉。

猴子灵活下腰，韧性极佳。

点钢枪近在咫尺，然擦身而过，只弄断了他几根毛发。

双掌撑着地面，猴子的气劲聚集于右腿，急速踢向独角兕的腕关节。

兕吃痛脱力，松懈了一刹，竟握不住兵器。

孙悟空嘴角扬起自信的弧度，彰显得逞的愉悦。

他直起身，探出手。

点钢枪成功易主！

3、

五百年前。

神妖两界二战末期。

万妖之王孙悟空中计遭捕，被押去斩妖台，绑在降妖柱上。

任何神通、仙术、佛法，都不能伤他。

仙祖太上老君提议，用八卦炉炼化。

于是妖王又被运往兜率宫。

板角青牛窝在庭院一处用法术幻化而成的茅草屋内，肥厚的嘴巴悠哉地不停咀嚼着；他听见了猴子来到离恨天的动静，明白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你会获得新生。”他想，“妖族未来，寄托在你身上，你能背负吗？孙、悟、空。”

猴子被投入八卦炉。

太上老君唤醒六丁神火。

光与热包裹着妖王。

“孙悟空，种子老夫替你埋下了。”太上老君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语，“到底是归于寂寥，还是改天换地，看你之造化。”

一个萦绕仙气的玉圈飞到板角青牛面前。

兕很清楚，这是金刚琢，内部含有一座完整洞天，可纳万物，是老君祭炼了百万载的宝贝。

平日里都是作为扳指被老君戴在手上。

现在老君把宝贝给他，就代表他该下凡去了。

“五百年后见，孙悟空。到时候请别让我失望。”兕带着期冀，悄然离开兜率宫，一路向下，从南天门迈出。

不知他用了什么妖术仙法，连镇守天门的大将军、托塔天王李靖，都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

仙祖太上老君提前了足足五百年，在棋盘上放下第一颗棋子。

4、

独角兕汗毛炸立，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

他也委实没有想到，才一交手就丢了兵器。急忙稳住身形，却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应对。

猴子舞动点钢枪，枪作棒使，向着兕的脖颈奋力横扫。

兕不甘心坐以待毙，匆匆后退数步，但点钢枪不是金箍棒，枪头的薄刃在速度和妖力的加持下，划破空间形成罡风，锋利如刀，还是切开了他粗糙的皮肤，好在没有切断气管。

孙悟空转了几朵枪花，换个姿势，长枪力劈。

独角兕难以招架，左手捂着流血的脖颈，勉强抬起右臂硬接了一击。

整根臂骨近乎被敲断。

随即点钢枪一轮又一轮砸落。

兕知晓不能继续这样，否则真要被活活打死——即便他的五脏六腑都是仙器，且拥有昆仑仙羽法阵的支援，但也扛不住孙悟空狂风骤雨一样的密集进攻。

他张口吐出金刚琢。

那玉圈腾空自转、延展，仙道法则弥漫，中心迸发强劲的吸力。

眨眼间就要收走点钢枪。

“等的就是现在！”孙悟空开怀大笑，跟在长枪后面，在枪身穿过金刚琢中心之际，他一拳轰出，打在相同的方位。

金刚琢震颤，发出“叮——”的脆响。

无穷空间折叠、挪移。猴子凭空消失，来到了一处环绕着灿灿银光的奇异洞天。

金箍棒赫然出现在眼前。

而独角兕怛然失色。

“怎么把孙悟空收进金刚琢内了？洞天万一被他打破可怎么办？”兕慌张地施展秘术，想把猴子放出来，却发现秘术竟失效了。

原本只须将金箍棒送还给孙悟空，但是兕太过好战，不料被反将一军，丢了点钢枪，才陷入被动，结果事态逐步跳出掌控。

“回来！”猴子食指一勾，金箍棒便迫不及待地飞到他手中。

重新握住金箍棒，兴奋的猴子眉飞色舞。

“这是哪里？老孙要怎么回去呢？”他四处张望，在洞天里溜达，却并未起过将这里打破的念头。

半晌，他看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猴子上下打量那人，道：“你，很强。”

“不过是一抹神念，没威胁的。”老者和蔼地笑，“小友，是否觉得现在的棒子跟之前不太一样？”

这么一说，孙悟空疑惑，低头看了看手里金箍棒，又认真感悟了片刻：“好像确有不同，又说不上来具体有什么区别。”

“你的棒子，之前被灌输了一股从冥界地府的鬼池里淬炼而成的‘罪业’，经年累月，侵蚀你的神志。”老者道，“老夫已帮你消除了小部分，却仅限于此。唯有送你一句话，你听好！”

孙悟空竖起耳朵。

“一句合头语，千古系驴橛。”

道音袅袅，延绵不绝。

老者说完便潇洒离去，身影渐渐消散。

猴子却不由得回想起当初自己还叫“孙行者”时，在他第一次做梦的深夜，唐僧曾为他取名——

“鸿蒙初辟本无性，打破冥顽须悟空。所以，若空即悟。行者，为师且赐你法号，唤作‘悟空’！”

他亦没有忘记，那年路过平顶山，他钻进紫金红葫芦从而深陷幻象，也是靠着回想起唐僧为他取名时说过的话，才灵光乍现抓住破局的机会。

但唐僧的这句“合头语”，会成为束缚他的“驴橛”吗？

还是老者另有所指？

金箍棒又是否真的被动过手脚？

太多的疑惑在猴子的识海里盘旋，他分辨不清到底孰对孰错。

5、

彤云密布的天穹簌簌飘落着鹅毛般的雪花。

孙悟空回到了金兜山。

独角兕则收起可以掠夺兵器的玉圈，火速逃离。

猴子没有追击。

他走进洞穴，发现此间已没有任何妖怪的踪迹；而唐僧正坐在石凳上，气息平稳，不见感染风寒的症状。

悟空欢喜，简单与师父沟通了几句，带着他来到山脚，召唤土地神，一同去往其栖身的庙宇。

白龙马、猪八戒、沙和尚三位伤员还在修养，他们看到唐僧安然无恙，一个个都愁容褪去。

得知兕大王被打败后逃离，土地神涕泗横流、感恩戴德，殷切地拿出紫金钵，里面的干饭仍冒着热气。

待唐僧用斋完毕，孙悟空道：“师父，你们先在这里歇息几日，老孙想去北俱芦洲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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