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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枝

第64章 旧颜料 我那次爱你,没有尽兴……

那顶作为queen牌奖品的皇冠,出自童卫某位设计师朋友之手,秀致典雅,最后在众人欢呼里,戴在了孟听枝头上。

她站在灯光璀璨处,面庞带笑,连喝了三杯酒,为这份幸运说谢谢。

散场时,人已经醉了。

怎么看出来的呢?

她笑得甜软,原本清透干净的眸子随笑容弯成小小月牙,娇得不像话,不停挥着手,像个超有礼貌的小朋友,遇见不认识的人,都亲昵大方地与人告别。

“再见再见,路上小心哦。”

有男人见有美女这么热情,起了歹心,得寸进尺就要上前搭讪。

人没走到跟前,一道冰冷眼风杀过来。

那人高大冷峻,就站在孟听枝身后,面无慈色,字冷声沉地警告。

“她说再见,听不懂吗?”

对方迫于威压,再不敢近一步,讪讪挠头走了。

孟听枝发顶戴着精致漂亮的小皇冠,扭回头,程濯就那么和她对视着,坦荡直白,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纵容。

这份游刃有余,她多久都学不会。

她越想越气,硬声道:“我也跟你说了!”

他们也早就说再见了。

程濯靠近一步,毫无原则。

“听不懂。”

那一刻,孟听枝的心情无法形容,眼眶酸热,她怕丢脸,直接下台阶,没想到步子急快匆匆,最后扭到了脚。

人没摔,程濯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童卫脸上杰克船长的妆效,经过一晚的糟践,头巾拆了,折一折拿在手上扇风,已经看不出半点电影角色的样子。

叉腰站在门廊下,他看着程濯打横抱起蹬着小腿的孟听枝朝停车区走去,一脸按耐不住的八卦欲:“真是枝枝前男友么?”

“老早学校不是还传过枝枝男朋友开柯尼塞格么?真的假的?是这个帅哥么?”

周游环着手臂,“嗯,就是那个。”

“靠,那也谈了挺久了吧?”

周游:“毕业就分了。”

“不是吧?”

那辆白色宾利调转方向,一脚利落油门,绕过写真馆前的花圃,并入夜间车流,很快消失。

童卫目光追寻出去,细品道:“怎么分的啊?不像啊,感觉他俩挺好,那哥们看着挺有品,不像是持帅行凶那挂的。”

周游看着来来往往的车灯,目光再眺远些,能看到中心区的高楼大厦。

她指着一个方向跟童卫说:“那位程公子何止有品,人家有的,是正常人都难以想象的好吗?”

“你知道苏城有两条金缘路吗?”

童卫点头:“知道啊,去万竞广场必经金缘路么,怎么了?”

“万竞广场是以他妈妈的名字取的。”

童卫面色瞬间惊住:“所以他姓程是那个……”

“就是那个程。”周游点到为止。

“他那种家庭可能身不由己?不清楚,反正他对枝枝一直都很好,我们大四有课那会儿,他还经常自己开车来接枝枝,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散了。”

“枝枝好喜欢他。”

深夜,路况畅通,车子一路无阻地开到梧桐里的巷口。

程濯停车,解开安全带,看了一眼副驾驶上始终保持看窗外姿势的孟听枝。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程濯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她没有昏睡,甚至没有闭眼,一双清柔似月的眼,嵌着稀碎空茫的光,很僵持地望着车门外的程濯。

程濯问:“脚还疼吗?”

她摇摇头,手臂往下,伸到车座暗处,动了两下,只听两声闷闷的咚响。

“我想光脚。”

话落,一双摆脱细高跟束缚的白皙脚丫,从车门边探近路灯光晕里。

伶仃瘦骨,像即将坠地而毁的脆弱瓷器。

程濯躬身探进副驾驶,先是解开她的安全带,手臂捞起她的膝弯,妥当熟稔地把人抱出来,再抬脚踢合车门。

车灯滴声快闪后,熄灭。

周遭安静得像一场默剧,只有树叶间彼此摩挲的沙沙声。

他抱着孟听枝走进梧桐里。

不知道谁家院子里木姜花开得盛,夜风馈赠,馥郁香气灌满整条老巷子。

裸在外的细白手臂搂他脖子,他身上熟悉的、带一点残余烟味的清冷体息,叫她懈怠多时的记忆,开始被迫复习重温。

她缩起肩骨,那顶金属皇冠碎钻锋利,和她柔软温热的皮肤一样抵着他的脖颈,皆似柄刀,凌迟呼吸。

她像意识到了。

一低头,手指摸进发间,摘了夹扣在发顶的皇冠。

程濯没有感到轻松。

巷子安静,她再小声说话,他都能听见。

“这个皇冠,是不是你故意让那个学姐抽给我的?”

程濯步子稍顿。

孟听枝的音腔里,渐渐生起湿意,她强撑着平稳,怪他说:“你怎么老这样?我都不喜欢的,一点都不喜欢!你为什么总要给我我不喜欢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

声音在这儿更住。

她不重,他一路抱她都轻松,唯独这一刻,滚烫的眼泪浸透着他的衬衫,一滴接一滴,洇成沸腾的海。

他攥住拳,手背青筋一瞬分明。

“孟听枝,把话说完行吗?”

她在他怀里轻扭起来,“放我下来。”

“鞋在车上。”

孟听枝又怪他。

“我都说了,我想光脚,你总是这样为我好,我明明都不喜欢。”

雨水集就在不远处,这段路垫着年深月久的青石板,侵蚀痕迹重,半腐的砖,背阴处缝隙里有浓绿的薄藓。

落地的一瞬,脚心泛凉,她脚趾不由地蜷缩起来。

盯着他衣服上那团湿迹。

她感觉那种不受控的状态又回来了,就是在这个人身边,他越是端着一派矜贵自若,她就如有纵容般的,越想做一点出格的、试探他底线的事。

她早就想做了。

上台戴这顶皇冠时,看着台下的程濯,像报复,像发疯,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接吻,想看他那张波澜不惊,却总能左右她思绪的脸上浮现不受控的错愕。

跟别人接吻也行。

那就叫他发疯。

可是,都没做。

为什么不呢,她总是胆小,总是犹豫,总是顾虑重重,也总是一无所获。

孟听枝裸足站在他面前,抬头问道:“你是不是忽然想起我来了,就想把我捡回去?”

自贬的作用是伤人伤己,程濯那部分,她做到了十分。

他神情恓惶。

“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忘,别这么说,枝枝。”

她冷眼看着他,笃定又悲愤,“就是!”

他不解释,叫她不要动,在这里等,又不放心她一个人,把电话打通,哄她别挂,人折回巷口的车里。

没有人说话,手机听筒那端,是他跑起来的呼呼风声。

那阵风,从旧时光里吹来,肆虐多年,最后那一阵停在她面前。

他伸手,掌心里躺着一盒铁皮旧颜料。

“你留在枕春公馆的,怕它就这么放着会坏了,按照你那张修复记录上做的。”

孟听枝拿起那盒图案复古的铁皮颜料。

是曾经那堆他托温迪购置的昂贵盲盒里,她最喜欢的一个。

老物件修起来要倍加细心,她当时做足了准备,可还没修好,人就从枕春公馆离开了。

东西一直搁在衣帽间的小台子上,分手后,她也曾想起过这盒旧颜料,可能被打扫的阿姨当垃圾收走,也可能再无人问津吧。

她觉得遗憾。

可再想想,她那么多的遗憾,遗憾与遗憾交叠,这一个也算不上遗憾了。

轻翻一个面,她瞧见一串编号,真的是记忆里尾数和她的生日重叠的那盒。

一时有点不是滋味,手指在断漆处蹭着,粗糙的颗粒磨着柔软指腹,旧尘被抹去。

“吧嗒——”一整滴眼泪,砸落在盒子上,她手指握着拳,快速又用力地抹去,抬起头时,眼眶里泪意犹在,折射着一片碎星似的光。

她喉咙里更得难受。

就像少女时期无数次路过他身边的那种欲言又止,像被迫当哑巴。

“程濯。”

她轻软地喊他,和过去一样,那时她在人山人海外,此刻她在他身前眼底。

他应声,“嗯?”

她用力攥着那盒旧颜料,指节有点发疼,期盼地望着他的眼睛,问:“你会把我喜欢的东西都送给我吗?”

他点头,“会。”

“全部?”

“全部。”

“所有?”

“所有。”

她所有的疑问,他都毫不犹疑地给予肯定答复,直到她问:

“包括你么?”

他一瞬愣住,在她眼底那点失望还没来得及流露出时,手掌贴上扬起她的下颌,直接俯身吻下去。

“早就是了。”

这个吻和这句话都叫孟听枝有些懵,好像酒劲到这时才开始上头,但她清楚,她没有完全醉,她甚至能细致地辨别出刚刚被亲那一刻,唇瓣酥麻,她心里那股软意叫失而复得。

就像攥紧手里这个铁皮盒子,一模一样的安全感。

她另一只手抓住程濯的衣服,泪眼婆娑,更着声音。

“程濯,我那次爱你,没有尽兴。”

她哭得楚楚动人,程濯替她擦眼泪,喉咙紧得发疼。

他声线克制地问她。

“孟听枝,你清醒吗?”

她摇头,声音滞得难言,“没有,在你面前,我没有清醒过。”

像钥匙插进锈掉的锁眼里,每个关卡凹槽都对上了,锈迹磨顿,偏要一股大力才能扭开。

可此时此刻,程濯不敢对她做任何。

目光低垂,落在她的脚上,她脚背的筋,秀气地绷起来,小巧的脚趾互相磨挤着蹭着。

“我抱你回去?”

“再来!”

程濯怔了怔,刚要抬头,后勃颈上勾来一道柔韧的力,叫他不得不垂颈朝下,迎上带着熟悉香气的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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