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卿欢

方才来时，简行觉得阿卿一个弱女子，行路过来太耽误时辰，便套了马车，这会儿要去那小巷子，刚好也能坐马车过去。

从靖国公府出来后，晏景玄和阿卿先后钻进了马车，晏景玄挑起耳帘，看见站在石阶上的嵇怀绪。

他出言邀嵇怀绪同行:“大公子，一同过去罢，还请带路。”

阿卿闻言，敛起衣裙朝着晏景玄坐得近了些，坐好后甫一抬眼，便看到了晏景玄回过头打量的眼神，准确说，是带着哂笑的打量。

他忽然这么一笑，是因为看到阿卿提着裙裾小心翼翼挪动的模样。

只一瞬，便消失殆尽，面色又冷了下来，转头看着嵇怀绪。

阿卿却是眉眼静静，她自认为昨夜谈话的结果，是小侯爷答应了以后行事都带着她，她扮作小侯爷的心上人，银货两讫，不亏不欠。

但小侯爷未曾告诉她是何时或是在何人面前扮演，便只当他时时需要，故而才会在晏景玄邀嵇怀绪同行之后，坐得离他近了些。

她虽从未做过谁的心上人，没有经验，但也知道互相爱慕的两个人是要极为亲近的。

马车外，嵇怀绪不过思量片刻，便颔首上了马车。

他进来时，看到晏景玄和阿卿衣袍相接，第一个涌入脑中的想法便是，他似乎不该上来，神色凝了凝，在晏景玄眼神示意下，还是坐到了靠右的软榻上。

阿卿起初还一本正经端坐着，很快便有倦意袭来，她出门时才饮了一碗药，这会儿药效上来，便觉困顿，强撑着眨了眨眼。

可是靖国公为防止禾央引人注意，关她的那座小院，离皇城中心格外远，马车走了许久还不见停。晏景玄忽然觉得左袖口压了下去，很快便有一股重量落了下来。

他垂眸而视，才发现阿卿睡着了，无意识倒向了他，未作半分思考便伸出手接住了她，将她的头稳稳地托在灼灼掌心。

嵇怀绪正撩开帘子给简行指路，听到动静，一回头便看到这幅场景，声音戛然而止。

“绕过这条……”

晏景玄转头看着他。

嵇怀绪看了一眼晏景玄，又看了一眼阿卿，后者显然是睡着了，他张了张嘴，很有眼色地压低声说:“小侯爷，我坐在外面容易指路。”

他言罢不等晏景玄回应便钻出了帘子，与简行坐在了一起。

晏景玄只听简行的声音问:“嵇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您进去吧，在里头说就行了，我能找到的。”

许久才又听嵇怀绪道:“没事，我自来怕热，想在外头吹吹风。”

方才那一幕嵇怀绪印象深刻，后来太子李暄问他，可曾听说晏景玄有心悦之人时，他脑子里便只剩下那一幕，他告诉太子:“有，小侯爷待那位姑娘，极为细心。”

晏景玄回神，垂眼看着阿卿，许久不曾眨目。

阿卿醒来时，马车内只余她一人，还能清晰听到马车外晏景玄与嵇怀绪说话的声音，想来也是刚下马车，她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起身撩开帘子。

看来日后出府，不能再随意吃药了，小花日前给她开的这些药，有安神助眠一效，吃了总是困倦。

“阿卿姑娘，你终于醒了，刚刚侯爷还说不要吵醒你。”简行看到阿卿出来，笑着与她打招呼。

阿卿点了点头，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晏景玄身边，“小侯爷。”

自阿卿从马车上下来，嵇怀绪便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她，引得阿卿皱了皱眉，莫非她睡着后有些失礼？

晏景玄不过看了她一眼，便极快转过了头，话里好似也带了些躲闪:“走吧，我们先进去看看那二人。”

他率先走进院子，入眼便是水榭莲花。靖国公府虽然限制了禾央出行，却是从未亏待过她。

下人们见有人进来，纷纷上前，虽不认识晏景玄，但认出了他身后的嵇怀绪，施礼道:“大公子。”

“找到人了吗？”嵇怀绪问。

领头那人摇了摇头，“属下等将那胭脂铺子翻了个底朝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两个人呢？”

“在里头。”

下人在前头给嵇怀绪带路，晏景玄和阿卿随后走了进去，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个人被绑了手脚扔在一处。

见到晏景玄进来，那男子眼神一变，很快低下了头，藏住神色，但晏景玄和阿卿都察觉到了，目光已然锁住他。

“你是谁？你认识我？”晏景玄沉声问，抬脚走近他，周身威严瞬间蔓延，步步袭向那人。

不说靖国公府的下人停下了动作，纷纷猜测他是何人，就连嵇怀绪，都有些心惊。

那男子见已经被发现了，也不再低头闪躲，抬头看向晏景玄，目光定定，“小侯爷名号，大梁谁人不识，草民对小侯爷钦佩已久。”

“是吗？”晏景玄轻问，“既然知道是本侯，那你也应该知道，本侯喜欢抓人进诏狱，你是想现在说，还是进了诏狱再说？锦衣卫下手没轻没重，你可要想清楚。”

那男子目光瞬息万变，过了许久才道:“小侯爷，草民确实有你想知道的东西，但是草民有一条件，还请小侯爷答应。”

晏景玄低低一笑:“与本侯谈条件，你凭什么？”

“草民要说的事，与文熙皇后娘娘有关。”那男子忽然说道。

晏景玄神色瞬时凛然，摆手示意靖国公府的下人退下，看了看那男子旁边的女子，“把她也带下去。”

文熙皇后是嵇怀绪的姑姑，他自然可以留下，听闻是与文熙皇后有关，脸色也凝重起来。

下人们一左一右将那女子架了下去，关上了门，晏景玄冷冷睨着那男子，道:“说说，你的条件？”

“草民想要禾央平安回来，小侯爷能做到吗？”

晏景玄道:“本侯自会派人寻到她，但是死是活，本侯无法保证。”

男子默然片刻，忽然朝着晏景玄磕了个头，道:“不知小侯爷可还记得太医署的钱太医？”

晏景玄不语，与阿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私下里让锦衣卫查钱太医的事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如今锦衣卫还在江南找寻钱太医下落，这人怎会提到他？

“记得，你是钱太医何人？”晏景玄猜测问。

“草民是钱太医之子，钱贺书，家父已经死了，我钱府上下，如今只剩草民一个人。”钱贺书沉重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嵇怀绪问。

钱贺书看向他，“这位，想必就是靖国公府的大公子，草民代家父向靖国公府赔罪。”

他说着，又朝嵇怀绪磕头。

几番动作，晏景玄几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文熙皇后的死恐怕与钱太医脱不了干系。

果然，钱贺书缓缓道:“当年，家父自甘堕落受人利用，毒害了皇后娘娘，罪该万死。”

“你说什么？”嵇怀绪质问，他冲到钱贺书面前，拽着他的衣衿，“你说姑姑是被钱太医毒害的，怪不得钱太医看不出姑姑得了什么病，原来下毒之人就是他！”

“大公子，还未审完。”晏景玄提醒他，事情并未结束，钱太医虽是下毒之人，但绝不是幕后之人，此人还要继续审。

嵇怀绪这才收敛了情绪，将钱贺书狠狠摔在地上，但他本就是文人，摔得并不严重，他厉声道:“说，你爹他是怎么杀害皇后娘娘的？”

钱贺书从地上爬起来跪好，才道:“是韩贵妃，她以我全家人的性命作威胁，逼家父在皇后娘娘的药中下了甲子红，家父内心日日煎熬，后来私自停了药，但皇后娘娘身子已伤，不久便薨逝了。”

“娘娘逝后，韩贵妃答应放我们一家离开长安，家父连夜送我们出了城门，可他自知罪孽深重，服下了大量的甲子红，死在了路上，贵妃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一路派人追杀。”

他闭了闭眼睛，继续说:“我全家被害，只有我一人，在下人掩护下逃了出来，苟且偷生。”

他是个懦弱的人，逃出来后，他进了玉香楼做了个普通杂役，本想这一生就这样苟且偷生地过下去，谁知遇到了禾央，一个同他经历相似，甚至比他的处境更加艰难的姑娘。

他在怜惜她照顾她的过程中，渐渐喜欢上了她，如今她忽然失踪，他也是没了办法，才不得已与小侯爷谈条件。

听到他的话，阿卿静静地看着他，握紧了掌心。

“可有证据？”晏景玄问。

钱贺书点头:“有，家父服下甲子红前，将贵妃所作所为，以血字成书，交给了我们保命，本想着能让贵妃忌惮，可惜没有如愿。”

他从怀中掏出血书，呈给晏景玄。晏景玄打开看了几眼，与钱贺书所言相差无几，他将血书递给嵇怀绪，定定看着钱贺书。

阿卿忽然开口道:“小侯爷，让人搜一下禾央住处吧，当务之急，我们需要知道，她为何会在今日去那家胭脂铺子？”

晏景玄转目看向她，他能听得出来，她这番话，是在帮钱贺书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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