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夜归人

寒江阁院西的小厨房建得很快。

建房的工匠们十分有心，最后一片青瓦落在屋檐上时不过辰末，还不会耽误侍女们筹备午饭。建成那日，寒江阁的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饶是张嬷嬷也是忍不住脸上挂了笑。少辛兴致高涨，和风来两个人拉着飞镜跑到小厨房来，央着她给小厨房点了第一把火。

火焰在灶台底下熊熊燃烧的时候，少辛兴高采烈地拍起巴掌来，飞镜被逗得直笑。张嬷嬷在外头听着，也是嘴上一笑，也不再管教。

点个火而已，飞镜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乐的。

可嘴角有自己的主意，一不小心就咧到了耳朵根，怎么控制都没用。

今日的午饭实在有些丰盛，待菜品尽数上齐了，飞镜叫她俩将张嬷嬷接了进来，又关上房门，叫她们一同坐下用饭。

张嬷嬷自然是不愿意的，风来少辛二人架着也没能让人高马大的张嬷嬷坐下来。屋子里好一通闹，元宝儿就在她们脚边凑热闹，咬咬这个拽拽那个，玩地不亦乐乎。

最后还是飞镜实在没办法，开口道，“嬷嬷，再不坐下，这一桌吃食可就全废了。”

张嬷嬷这才坐下，嘴上仍旧是不住地告饶。

主仆四人便围着前厅的圆桌坐下。

今日的长安是久违的响晴，气温回升不少，她们方才闹了一通飞镜竟背后出了一层薄汗，便又回去换了一身竹叶暗纹荷茎绿的清透薄衫来。

刚一回到前厅，便看见少辛正夹了一块碳烤羊排送到她面前的素白碟子里。那红褐色的羊排正滋滋冒着滚烫的羊油，又有下头素白的碟子趁着，愈发显得白的白红的红。旁人只当田飞镜一副大家做派浑然天成，但也只有风来少辛知道自己小姐为了融入长安贵族圈实在是在吃食上有些过分苛责自己。

是而今日做得不拘好看文雅，只求大快朵颐，做得尽是些飞镜爱吃的。

飞镜不觉也是吞了口口水，连忙坐回到桌前，伸手就拿过要啃。

抓了羊排，这才想起来最重规矩的张嬷嬷就在身边，不觉又有些紧张，见张嬷嬷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也不再顾忌，张口就大咬了一口。

主子动了筷，其余三人也不再矫情，也纷纷吃了起来。桌上四人正是言笑晏晏之际，忽然听到有小丫鬟扣门——

“小姐，门外有人找。”

少辛皱眉，“什么人？”

那丫头瑟缩一下，接道，“那人叮嘱了奴婢，不让说。”

“嘿我这暴脾气。”少辛撸起袖子开了门来，“那我去会会他！”

却被小丫头拦住，那小丫头也是快哭了，“少辛姐姐，您别为难奴婢了。那人说了，只要见小姐。”

飞镜正啃得如痴如醉，闻言不觉有些奇怪，然而心下松快并未多想，站起便道，“那我便去一趟好了。”

跟着那小丫头出门的空档，还不忘回头冲她们安排，“那碳烤羊排，还须得给我留上三块，不然吃不尽兴的！”

飞镜说这话时生怕她们听不到，语气那是一个中气十足，十分轻易地便落进了在门口等得不耐烦的孙曦耳朵里。

孙曦闻言却是忍不住一笑，方才等人的烦闷竟然立马烟消云散，全然忘记方才想要将磨蹭的田飞镜大卸八块时那副长牙咧嘴的模样。

于是刚丢下羊排，嘴没擦手没洗一脸紧张的田飞镜刚来到院门口就看到了某只神情十分类似某大型犬科的不明生物站在树影下笑得一脸灿烂。

就差没摇尾巴了。

飞镜愣住了。

......

这大中午的，孙曦不回家吃饭，来她们寒江阁做什么？

田飞镜认真思考后确认自己并没有邀请他。

对面的孙曦望着一脸疑惑的田飞镜也愣住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她身着如此轻薄衣物，她身上的荷茎绿也绿得恰到好处，仿若山涧幻化而成将她包裹。飞镜显然没想到来人是他，尤其是之前那般尴尬的样子被他看到，此刻更是心乱如麻，也忘了放下她卷起来的窄袖。

一根白生生的手腕落在日头底下，愈发衬得肤若凝脂细腻柔滑。

孙曦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却又怕她发现，连忙对田飞镜这种愣愣的冷淡态度表示不满，假装皱起眉来，粗声粗气地吓唬，“哟，田小姐真是大忙人啊。”

——胆子还很大，敢叫名动大业的著名才子孙曦公子在门口等候。

田飞镜将他这幅幼稚模样尽收眼底，脑子里想的却是那块刚啃了一口的滋滋冒油的大羊排。

——要是再晚些回去，羊排可就不脆不香了啊。

因为羊排，最擅长糊弄的田飞镜小姐忽然有些急不可耐，恨不得现在立马草草结束。

然而孙曦却等着看田飞镜在得知小厨房是他在从中出力之后感恩戴德的表情，暗下决心要慢慢逗她。

“咳咳。”

孙曦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今日终于不吃地瓜了？”

.......

田飞镜表示疑惑，并且觉得此刻的孙曦十分变态。

孙曦见她不答话，以为害羞了，乘胜追击道，“羊排好吃吧？”

......

田飞镜真的疑惑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吃了羊排。

大概是田飞镜此刻太过憨态可掬了一点。孙曦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疑惑，笑得志得意满，“当真是笨蛋，嘴角都忘了擦！”

田飞镜红了脸，不觉紧张道，“我们寒江阁的吃食一贯是上不得台面的，六公子看不惯，大路朝天，您路过只当没看见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特地来挤兑我？”

这话说得敌意重重，草率了些，但也不能全怪飞镜。谁让只要是遇着孙曦，她总是要倒霉不说，更是一句好听的话都没从面前这人的嘴里出现过呢？

孙曦今日心情很好，并不打算和眼前这个小女子计较。只当是没听到她不按套路出牌，固执地按着自己心里的剧本继续往下走了——

“怎么样？现在知道自己单门独院还有个小厨房，是多舒坦的一件美事了吧？”

“说话呀，小土包子？”

孙曦很有魅力地冲她眨了眨眼。

“六少爷是上火了吗？”

“啊？”

“要不怎么眼睛不舒服？”

面前的女子一脸天真，孙曦气不打一处来。

“田飞镜！你你你你你！”

其实田飞镜早看出来孙曦冲她放电了，但就是架不住心里生气——想她入这孙府以来，就盼着这痛快一餐，结果呢？满桌的美味佳肴吃不进嘴，还得陪着这位少爷站在太阳底下听他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

“你还没回到我呢！我问你，小厨房怎么样？！”

孙曦才不会承认有人竟然会对他的魅力熟视无睹，立刻聪明地将差点跑偏的话题绕了回来。

田飞镜耐心耗尽，“六少爷，这小厨房，您又不是没有。再着说了，您想吃什么喝什么，那都是孙府的大事。非得跟我们寒江阁较什么劲？我们自然是没法跟您比的。”

“瞧瞧瞧瞧，我就知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表面看着没什么，心里闷坏，瞧着谁都要害你！你难道不知道，这小厨房是别人帮你要来的，不然，你还用不上呢！”

孙曦十分不屑田飞镜这幅总是疑神疑鬼的样子，不觉冷笑

田飞镜亦是十分不懈孙曦这幅总是装神弄鬼的模样，也是冷笑。

面面相觑的二人忽然都露出对对方表示不屑的神情，实在是天底下难得一见的尴尬事一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毕竟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呢，鄙夷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

田飞镜选择低头。

“我知道啊，多亏了五公子，真没想到我同五公子谋面不多，五公子竟是如此宽厚。改日，我必定要亲自准备吃食登门感谢的。”

“什么？！”

孙曦瞠目结舌，这跟孙骞有什么关系啊？只怕这时候，他孙骞连寒江阁有没有小厨房还不知道呢？怎么田飞镜要感谢的人就成了孙骞了？

田飞镜也不知为何孙曦的态度如此明显，但只要是孙曦吃瘪她就开心，于是又阴阳怪气道，“唉，要不说是云泥之别呢。五公子如此宽厚，当真称得上是一句公子世无双，绝非长安城内随便哪个纨绔子弟徒有一身虚名便可比拟的。”

孙曦出离愤怒了，要不是他闭上了眼睛，不然他眼眶里那双人人称赞的乌珠必定会随着白眼而双双离家出走。

“好啊，田飞镜，你真行......你可真行！”

孙曦气得连连冲她比大拇指，“你可真不一般。”

“啊？”

田飞镜此刻可不是装的了，她是真不明白怎么孙曦忽然反应这么大。

然而孙曦却是不想搭理她了，扭头就往外走去。

飞镜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这叫什么事啊。”

匆匆忙忙地把她叫出来，又净说些没营养的话，这不耽误她吃羊排呢吗？飞镜迷迷瞪瞪地扭头，也准备回去。

谁知道刚抬脚，手却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田飞镜整个人被那股力气拽了回来，她下意识想要尖叫，却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没想到还是孙曦，田飞镜望着咫尺间的孙曦，这下是连尖叫要如何叫都给吓忘了。

“田飞镜！你真行啊，谁叫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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