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勿在此丢弃老婆[星际]

“前主人？”顾丹墀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怎么，‘天空之城’换过主人了？”

萨其拉轻咳一声，像是咳嗽，又像是老人特有的笑声。“‘天空之城’已经在它的旧主人身边服役了一千七百三十五年，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和斐南一起消失在星尘里，永恒地回归到宇宙的怀抱中。”

又是斐南。真有意思。星航图最后一次发表论文的地点是在斐南，随即大爆炸摧毁了斐南。连带着摧毁了他的驱逐舰。此刻，驱逐舰最后一任主人出现在他面前。一时之间，问题纷至沓来。短暂抉择后，顾丹墀淡淡地说：“那么，萨其拉先生，您在天空之城上又停留了多长时间呢？”

萨其拉眺望远方，仿佛陷入深思。

“时间，是一个无法计量的秘密。我和‘天空之城’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早于这颗树发芽的时间。这艘船像一位古老而风韵十足的美人。我花费时间修葺她，照料她，和她一同迎接一批又一批的客人。这些人来了又去，有些人会停留，有些人再也没有出现。然而他们每一个人的脸都留在我脑海里。我和天空之城记得登上来的每一个人。”

他的神态和声音没有虚张声势，或许他当真记得每一个人。顾丹墀盯着他的左眼，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萨其拉的左眼闪动着古怪的光。他在有栖的眼睛里也看到过类似的色彩，当阳光在有栖的双眼中折射而过，他的左眼瞳色比右眼的瞳色更深。

“您的记忆真是令人惊叹。”顾丹墀近乎嘲讽地说，“如果我不知道人类改造计划终止于五百年前，简直会认为您是人类改造计划的成果了。”

萨其拉一怔，眉眼间闪过一丝浑浊的追思。

“人类改造计划……年轻人，你知道得真不少。我已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词。你见过人类改造计划的其他人吗？是亲眼见到，还是在你们的教科书上见到的？”

“当然是见过。那您确实是人类改造计划的幸存者吗？”

一阵风吹动萨其拉的银发。他微微眯起眼睛。

“年轻人。我很高兴，你会对我这样的老朽家伙感兴趣。然而我还有工作。我的雇主邀请你和她见面商谈。关于爱丽丝，还有爱丽丝掌握的信息。”

情报再次合拢了。眼下能称得上是信息的，只有一样东西。

有栖低下头，帽子吹落，挡住了他的左眼。顾丹墀笑了笑，说：“萨其拉先生，虽然您说，不能透露雇主的信息，但是容我做一个小小的猜测，他和川流工厂是不是有密切的关系？既然想谈，应该有个信息交换。他又有什么信息是我现在不知道的？”

萨其拉朝他一挤眼睛：“作为掮客，我不能，也不会主动透露雇主的信息。我只能替雇主转达：如果你以为爱丽丝可以一直保持这个状态，那您就误会了。爱丽丝有自己独特的时钟。如果没有专业的人照料，他的时间将停留在你无法预计的时刻。也就是他生命的终结。”

顾丹墀不禁看了一眼有栖，有栖脸色确实不太好。他低声问：“你生病了吗？不舒服吗？”

有栖摇摇头，问：“萨其拉先生，什么叫我生命的终结？你的意思是我快要死了吗？”

萨其拉朝他点点左眼。

“爱丽丝，没人比雇主更清楚你的身体状况。雇主稍微告诉我一点。你一直在瞒着这位年轻人，是不是？你的左眼，已经恢复过一次视力了吧？激活时，楔发送了你的最新身体报告。”

他朝脸色微变的顾丹墀点头：“顺带一提，年轻人，这东西叫楔。休眠中的楔是一个小型的信号发射器，还能离线储存长达半年的记忆。或许，这是你不愿意带爱丽丝去见雇主的原因？”

在萨其拉的笑声中，顾丹墀不快地皱眉。一想到他和有栖的关系会暴露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他就感到恶心。有栖眼神闪动，他想起了在川流工厂看到的电脑屏幕寄语，让他交出艾格里斯，因为他的抑制剂已经过期。但他的身体并没有额外的不舒服，随后的事一浪接着一浪，他也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稍纵即逝的信息。眼下萨其拉又重提这件事，有栖侧过身，说：“我没事。”

顾丹墀朝萨其拉暂且打个招呼，将有栖拉到一边。“你的那个东西，楔，曾经激活过，为什么不跟我说？”

有栖摇头，觉察到顾丹墀的责备目光，垂下眼睛。“我没想到这么重要。对不起。”

顾丹墀叹息。“以后再有这种事，请你告诉我。看来他就是靠你的楔信号找来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肯定是有什么事埋伏了。你不能离开阿瓦隆，光靠救生舱也救不活你……”

有栖冷淡地侧过头，真是听够了这种苦口婆心。“我不会死的。”

顾丹墀苦笑。“如果你说一句话就不会死，川流工厂还能去改造谁。我只遗憾没能从神无那里找到你全部的资料，让朋友帮忙分析你的改造情况。现在我们——”

有栖朝远处望去，顾丹墀随着他的目光，远处停着一艘核动力车，通体雪白，形状宛如战车，尾部延展出长长的两根刺，外形酷似三王子最后出现在监控视频里的车。他刚才被树挡住了视线，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车。

“那是萨其拉的车。”有栖轻声说，“他已经跟踪我们很久了吧。说不定他还会说，雇主在奥莉薇等待我们呢。没关系，顾丹墀，我们就这么去奥莉薇。我也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顾丹墀还想说服他。有栖抬起手，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点，像一个稍纵即逝的吻。他又低声说：“没关系。”

或许不是真的没关系。然而，和恢复记忆比起来，这一点点风险很值得。两人回过头，萨其拉还站在白叶树下，神态悠闲，仿佛有着宇宙里所有的时间。顾丹墀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认他的雇主是川流工厂。这群阴魂不散的人，永远追在他们后面。

“萨其拉会不会是川流工厂的改造人？”

有栖摇头。他完全想不起来。

萨其拉及时望向两人，目光停留在有栖身上，沙哑地说：“爱丽丝，虽然你现在失去记忆，但我们曾有过愉快而令人难忘的合作，你仍然保持着当时的作风。善解人意，温柔体贴。雇主让我转告，他在奥莉薇等你，请你务必前来。”

果然是奥莉薇。

这个楔说不定还有窃听功能。有栖刚刚说完他对奥莉薇有感应，只是苦于没有身份，不能乘坐交通工具，这个萨其拉就开着一辆十分眼熟的车出现了。简直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顾丹墀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朝白色的核动力车眺望片刻，淡淡地说：“这辆车看起来很眼熟。”

萨其拉也朝车子望了一眼，赞同：“年轻人，我们的车都来自雇主。这是雇主车辆的专属设计。或许你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一样的车？”

自从他来到阿瓦隆之晨，每个人都在和他弯弯绕绕地说话，用有限的信息套路他。这个人想和他玩游戏，也不看看他有没有玩游戏的兴致。雇主的车，三王子的车，他何不直接说三王子开的就是他雇主的车？

“川流公司还能雇佣三王子啊，真是好大的排面。”

萨其拉呵呵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是在嘲笑一个莽撞又过分直率的傻子。

“聪明的年轻人，你现在越来越能认清雇主的实力了。在漫长的时间里，庞然巨物渐渐沉淀，砂石掩埋了他的踪影，只留下他们的附属，在砂石上细微地招摇。在其他生物的眼中，这些触手已经是庞然大物，他们万万想不到砂石下方真正的体积。”

确实。顾丹墀确实没有见过砂石下的庞然大物，但他对萨其拉的忍耐渐渐到了尽头。

“雇主的车，想必雇主可以随意访问车载信息吧？”

萨其拉笑而不语。顾丹墀慢慢地吸进一口气，再慢慢呼出。

一丝火焰摇摆着熄灭了。尽管他早就意识到他的孤立无援，但意识到，和认识到终究是两回事。每次确认这个事实，一阵冰冷的战栗都顺着他的脊柱流下来。文书官给他的信息是川流工厂也能访问并更改的。他曾以为文书官确实同情遭受无妄之灾的纳查，然而是他误会了，掉进了名为同情的陷阱。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没有任何人同情纳查。

“用有栖的身体状况，交换有栖的情报，你们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们都不会去什么奥莉薇，你请回吧。萨其拉先生。希望你的触手能抓住一些更有趣的东西。”

“我想去奥莉薇。”有栖出乎意料地说，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晕红，“萨其拉先生，你带我去奥莉薇吧。如果顾丹墀不想去，就让他自己在这里好了。”

萨其拉赞许地点头：“不愧是爱丽丝。爱丽丝，或许你不记得了，但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你最年轻的模样。难道失忆可以让一个人回归最原始的人格吗？”

有栖暧昧地微笑着。萨其拉朝他的车一指，风度翩翩地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我在车上等你。我们的爱丽丝。”

他朝车子走去，顾丹墀压低声音，问：“有栖，他的雇主可能是川流工厂。就是改造你的那群人。你去奥莉薇，不就是羊入虎口吗？”

有栖摇一摇头。“别替我担心。你或许没有注意到，他们一直不希望我死掉，想方设法活捉我，就好像这个东西，不在我活着的情况下，就无法激活。我比任何人都想恢复记忆。不仅仅是为了星空图，更是为了找回自己。我已经不想继续梦见那片冰海了。”

他朝顾丹墀轻轻点点自己的左眼，顾丹墀还是一脸担忧。有栖朝他微笑了：“丹墀，你好像完全忘了。你杀了神无，肯定也是他们的目标。到底是谁跟在谁身边会比较安全呢？”

萨其拉的飞船像小型宫殿，里面的摆设十分繁复。仿佛他将陷落的‘天空之城’里所有东西都搬了过来。有栖陷在柔软的坐垫里，为精巧的摆设锦上添花。他的信息素浮动在满室的暗香里。顾丹墀坐在他身边，透过巨大的落地舷窗，看着地面一望无际的白色森林。

等核动力车平稳升空后，门被推开，萨其拉沙沙地走进来。他的银发和尖耳朵为房间的华丽增添了一丝童话般的味道。他坐在距离两人较远的沙发上，双手捧着镶金珐琅茶杯，朦胧的眼睛注视着有栖。

“真是高兴能再次见到你。”萨其拉沙哑地说，“很久以前，我见过你。我们有过令人印象深刻的合作。你还是那么美。像凝固的美丽星辰。我愿意称呼你为星辰之子。你拥有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年轻，貌美，永不衰老。有时候，我甚至愿意用我拥有的一切，去换取你的一天。”

有栖客套地笑一笑，垂下眼睛。顾丹墀强忍住讥讽萨其拉的冲动。他想交换的有栖一天，肯定不是有栖奄奄一息躺在管道控制室的一天。他望向窗外，问：“萨其拉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你和有栖之前合作的事是什么事呢？”

萨其拉的目光投注到顾丹墀身后的装饰上，徐徐地说：“是一件湮没在星辰中的小事。完全不值一提。”

“虽然不值一提，但是印象深刻。”顾丹墀略带讥讽地说，“萨其拉先生，什么事这么特别？”

萨其拉并未回答，转而说：“雇主刚刚通知我，她将在另一个地方等待两位，汇合后，一起前往奥莉薇。那是一位富可敌国，权倾天下的女士，非常美丽，而且迷人。”

顾丹墀第一个想到的是六公主。但六公主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他。看来他又要遇见新的有权有势之人了。小小一颗阿瓦隆之晨，竟然如此藏龙卧虎。有栖开口：“萨其拉先生，我也想听听我们曾经合作那件小事。你能讲给我听吗？”

萨其拉一怔，不情愿地看了顾丹墀一眼，说：“在您得到手镯之后，我曾经有幸和您见过一面，那时您的一位挚友刚刚去世。您十分悲痛，无法饮食。三王子十分担心您的身体，让我来看望您。”

有栖微皱眉头：“我的挚友，是谁？”

萨其拉举起茶杯，以一个不经意的姿势，拒绝进一步的回答。“关于她的事情，还是请您恢复记忆后，自行回想吧。”

看来这位挚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顾丹墀问：“我们和那位权倾天下的女士要在什么地方会和？”

核动力车停落在‘究极’行宫前。两人步下核动力车，汹涌的海风吹散了有栖的信息素。行宫门口站着一个古铜卷发的女子。车子停落时激起的风让她的头发在空中翻卷。朱尔·德·拉·法耶尔拂开头发，眯起眼睛，眺望着顾丹墀和有栖。

“你们可算来了。”她不耐烦地说，“我可真是和你们浪费不起这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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