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中的侠

燕和听完徐治达的计划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只好闭眼，又陷入了沉思——

按道理来说，自己是个科学家，十分懂得什么叫确定，什么叫概率……

自然定律是确定的，任凭谁都改变不了；而事件的发生，那是概率，任凭谁也确定不了。

然而神奇的是，当确定和概率这两个词放到徐治达身上时，就不那么科学了，反而变得神乎其神

……

燕和回想着往常一幕幕的画面，总觉得在徐统司的思维里，确定和概率似乎是可以违背自然的，并能在他手中把玩一般。

所以，燕和之后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每当看到徐统司在做某种判断时，燕和都在自己的脑海里设置着一个实验，以观察徐统司到底是如何将不确定的概率事件，掌握的如此精彩的……

当然，徐统司误判的时候也有不少，可这依然不会减少燕和对徐统司的敬佩。

而且他一度觉着，徐统司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事件中，找到看似毫无道理的逻辑，这能力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甚至也不差于上帝。

至于为什么说这些，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徐统司又向燕和和盘托出了一个计划，这又吊起了燕和分析、测量并验证徐统司思想能力的兴趣。

徐治达给他说的计划依旧是出乎意料，大为震惊，为了了解徐治达为何有这样的想法，燕和先是复盘了以前的一切。

他找到了一个又厚又软的椅子，静静靠着坐下，细细思考起从前来，思考着这一切究竟如何慢慢成为这逐渐确定的今天，思考着这幕墙城如何一步一步的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燕和先是想到了政变前夕，自己和徐统司谈过的那次话，印象深刻——

“老刘没让我们失望，他终于把燕弦引到幕墙城了，我们就通过燕弦破开的那个洞做文章，把王城主给赶下去。”

老刘能把燕弦引到幕墙城，确实谋划了许久，成功倒也不太出乎意料，可又听徐统司说，那个洞又有什么文章可做了，燕和倒有些将信将疑。

燕和问到，“你是想，利用这个‘洞’，勾起幕墙城对黄沙世界的恐惧，让他们推翻王城主吗？”

这种事情燕和早想过了，不过他自己就否定了这个计划……

虽然说幕墙城的第一安全法则明确说过，黄沙世界知道幕墙城的存在为第一危险事件。

而且按道理来说，幕墙城确实该敬畏先辈的预言，警惕那个洞才对的。

可现在的幕墙城，却只把黄沙世界的人当作蝼蚁，所以那个洞便是无所谓的，更别谈他们会对黄沙世界的恐惧了……

而且，向幕墙城渲染黄沙世界的恐怖有什么用？徐治达最大的目标可是融合两个世界，这也是燕和早就知道的。

燕和随口说了一句，不过是抛砖引玉，但看徐治达怎么说。

“幕墙城肯定靠不住，他们才不管幕墙上有没有什么洞。”

可徐治达也不急于解释，只是先判断了幕墙破洞之后，幕墙城人对这次安全事故的态度，而这些也是燕和能想到的。

那么，徐统司是什么想法呢？燕和当时更好奇，仔细观察了一下徐统司。

还记得，当时徐统司抖着嘴唇摇头，手也发抖，显着有些激动，然后说到，“可我手下的这些兵，不会同意这个洞的出现。”

确实，他有兵，可面对幕墙城的千万之众，有兵又怎样？

“那你手下也不过只有五千人。”

“没错，五千个有枪的人，也是这个城里唯一有枪的五千人。”

“那王城主呢？张梁统司呢？张梁统司的安保队也是有枪的。”

徐治达嘴角微微一咧，苍老的脸上挂着十足自信，“我给王城主建议了，城内百年无乱，这些枪，也都该卸了，我也老了，该退了，就让王城主辞了我吧。”

“那没了枪……”

“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不仅让王城主辞了我，还依着他的想法，建议他解散治安系统和军事系统，再通告全城。”

没想到解散治安系统和军事系统竟是徐治达自己提出的，这也恰恰增加了王城主对他的信任。

之后，徐治达说到这里有些得意，“那你猜我手下的人怎么想？”

燕和似乎有些明白了，解散两大系统后，这两个系统的人都会被流放到金字塔或者黄沙世界第一区工作。

那些地方，相较于幕墙城来说，可是艰苦的多，那些拿枪的哪能同意呢？

想到这一切，燕和直直一愣。

正在燕和发愣间，徐治达又说到，“下一步，关键在冯洋。”

“怎么又到冯洋这里了？”

“冯洋，”徐治达轻蔑笑一声，“一个投机的人，我把他策反了，是一个重要暗棋。”

“怎么个暗棋？”燕和眉毛比之前更挤了。

徐治达看了看燕和，弯着嘴角继续解释，“他这里有了新的情况，我听他说，连城安想让冯洋调动火雷兽，帮助安保所防止城外入侵，可治安系统都没了，连城安有什么资格防？”

“所以呢？”燕和猜不到下一步。

“连城安看不惯幕墙城这种腐败氛围很久了，他的责任心也强，我相信他不会放弃的，加上安保所的取消，大概率……”

徐治达眯起眼睛思索了一下，“只能说大概率，我们篡夺他，让他主动出击，杀出去，这样，也能给黄沙世界放出点信儿，告诉他们幕墙城的存在……”

这次，徐统司其实是失算的，他也没想到，连城安耿直到不需篡夺，只第二天便跑去黄沙世界惹了祸，而且还是屠街……

当然，连城安的出城直接衍生了沙中会，也是徐统司的意料之外，不过大体趋势，倒是在意料之中。

徐统司想让外面注意到幕墙城，无非是为了在黄沙世界催生反抗幕墙城的组织，因为他说过，他要控制黄沙世界，就得利用黄沙世界反抗幕墙城的情绪，所以他也需要沙中会的出现。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让两个世界进行融合。

……

那次谈话之后，幕墙城里，所有的一切也按着徐统司的计划慢慢发生，城外也是。

而徐统司用自己的兵，也利用了那些重视幕墙城第一安全法则的人，仇视“贱民”的人发动了政变，政变很成功，不到一天就控制了整个幕墙城。

甚至，政变成功会加深幕墙城人对黄沙世界的仇恨或是偏见，也是徐统司的意料之中……

想着想着，燕和自己觉得有些跑题。

因为那些都是徐治达控制住幕墙城的事情了，而徐治达现在要试图控制黄沙世界，应该按这条线想上去的。

所以想起这些，燕和又想到了发现沙中隐市大钳人卖书的那天。

当时，燕和第一时间就找到了徐统司，说了沙中隐市有一个手是大钳形状的人，正在卖书的事情。

这件事很不同寻常，要知道，黄沙世界可是封禁任何关于文学、历史、思想、社会类书籍的，所以燕和当然选择第一时间上报。

徐治达看了看燕和买来的那些书，脸上又挂起了那标志性的微笑，他似乎很欣赏这个写书的人。

“木又，有意思，下一个突破口就在这儿。”

“卖书的？”

“对，你看看这些书，木又这人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要在黄沙世界暴露幕墙城，和几十年前写的那个人目的相同。”

燕和这时才意识到，外面确实有人开始盯上幕墙城了，这一切和徐治达的预测相同，也不知是不是徐治达的计谋生了效，总之敬意顿生。

徐治达说，“我们要用大钳子，把木又给勾引出来，想办法，把那个大钳子弄进地下城，木又，一定会出现。”

……

不过，徐治达这次的“一定”又出了大偏差，虽然木又没有出现，但这大钳却勾引出了燕弦和核酸。

但是，这对于徐治达来说，却是更好的消息，因为，徐治达早就盯上了燕弦这位科技大才，就像十几年前，徐治达在幕墙城内盯着燕和一样。

而这次盯燕弦的，就是老刘，也就是杂货店里的刘老头儿。

而且那次，徐治达可是亲自到场，就看着燕弦如何进了赌场，如何进了白球，又如何和那个大钳杀人出来……

他要通过这些事件，要对燕弦有一个全方位的把握，好制定自己引进燕弦的策略。

之后，燕弦进城，虽然后面的事情很是波折，不过也确如徐治达所料了。

再之后，就是这次勾引沙中会核心层进入地下城的计划……

徐统司确定了核酸会回地下城找燕弦，为了迎接核酸，他还下了三条命令——

命令人类委员会的黄杉会长，安排沙中隐市的安保力量，造势要大，但力量要薄，而且安保人员配置应全为贱民；

命令弦世界研究中心的燕和，改变白袍机器人的程序，减弱白袍机器人的攻击能力；（弦世界也就是地下城）

命令弦世界研究中心的燕和，要加大管理力度，恢复地下城的运转。

三句命令，也不押韵，也不对仗，倒是简单易懂。

当时燕和不知徐统司为何会这样安排，但燕和知道，徐统司一定有什么深刻用意。

细细回味一遍后，燕和也想从中找到徐治达能预判各个事件的逻辑，他想知道徐治达如何确定这些概率事件的。

可惜的是，他虽然理解这些逻辑，但他逃不出科学世界的思维，因为他认为，没有什么会必然发生，可徐治达就知道有些事是确定的。

比如，自己从不认为人类一定能战胜旱魃灾变，但徐治达永远深信人类会战胜末日。

而且那种深信，就像徐治达曾经对未来的每次预判的一样坚定，就像真的会发生一样，不过很多事情，也确实如他所信地那般发生了。

不过现在，不谈那些大目标，他很期待徐统司这一小节的演出，他想知道徐治达怎么慢慢地掌控黄沙世界。

燕和停下了之前的复盘，抖了抖自己的黑袍，站了起来，向下看起了地下城的人来人往。

“燕院长，刚刚有一波人袭击了沙中隐市。”旁边一个喇叭里传来声音。

燕和听罢，虽是料定了这一切会如期发生，不过还是有些吃惊，“把监控屏幕分享给我。”

“收到。”

随后，燕和眼看着那群穿着铠甲的人，控制了沙中隐市的所有守军，也看到核酸和两个人向着地下城的入口冲去……

这时，他把情况汇报给徐统司。

几分钟后，只见徐统司坐着轮椅，来到了燕和身边。

燕和看着徐统司坐上了轮椅，心里也如有块冰镇了一下，可还不等燕和问徐统司的身体情况，徐统司反而急切问起来，“现在怎样了？”

“来的正好，他们和白袍机器人遭遇了。”

徐统司看着眼前的全息监控，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场恶战，一直看到白袍机器人战死。

“很好，恰到好处，有了这出戏，他们就不会怀疑地下城和幕墙城的关系了，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还有徐治达料不到的事情吗？

“只是没想到，这三个人里还有连城安，也没想到核酸居然这么能打……”

哪怕他没料到这些，那其他发生的这一切，也足够让燕和震惊……

核酸果然如徐治达的预期，再次进入地下城找燕弦，而且，这次木又极可能出现了。

徐统司转了一下轮椅，再看向自己，“先生，给我一张面具，还有变声器，我有用。”

这又是什么想法？燕和没有问，也不用问，只是安排人照做了。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些计划吗？”

“记得，只不过……”

“我知道，你觉着下一步太过凶险，若是让沙中会拆了幕墙，可能世界大乱。”

“我就知道你早想到了这些。”

徐治达哈哈一笑，“你这老狐狸到是啥都知道，那你觉着我为什么这样做？”

燕和没了话，他不知道，不过也没有摇头，只是不说话。因为，燕和从不喜欢说不知道，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科学上如此精通的原因之一。

“又不吭声？”徐治达闭眼一笑，“不过我必须得和你说。”

燕和心里有些激动，可他依然面无神色。

“让沙中会打开幕墙城，是比让乔运弃做城主更好的选择，虽然有些暴力，但是沙中会打开幕墙是两个世界融合的好时机，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对抗旱魃灾难。”

燕和瞳孔放大，深深吃惊着，这是燕和本就猜到的啊，但徐治达没发现这个策略的弊端吗？

燕和疑惑问着，“那你不怕幕墙城和沙中会的矛盾激化吗？如果之后只有战乱，那我们也不会有希望继续对抗末日了。”

徐治达又睁开了眼，里面透着这八十岁老头儿所有的智慧，“你看看我的腿，已经动不了了，而死亡呢，也不远了。”

燕和见这枭雄也有凄惨之时，不免低下头。

徐治达继续说，“但一潭死水，也没有希望，所以我只能赌那条更有希望的路。”

“你不怕失策？”

徐治达转头看向燕和，眼如鹰一般的长远，狠辣，“还有后手，引导沙中会把地下城当作最大靠山，若沙中会和幕墙城的战况真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到那时再想个办法，让沙中会消失，也让两个世界妥协。”

狠毒的计谋，如雷击浪打般的全部砸在了燕和身上。

之后，徐治达又坚定的说，“和平，融合，改革，甚至战胜末日，所有这一切，我都要！”

他这次又是那般的坚定，确信这一切会发生，可燕和还是有些不信，但他也不知到底不信什么，只是脱口说出，“你真的要用这一计？”

徐治达吸口烟思索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当然要用了，大事就得有大牺牲，沙中会那些人的价值实现后，留着也是祸患。”

说完，徐统司便把注意力转到了地下城，认真看起核酸三人在地下城的旅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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