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里的秘密

月夜，倪静好提着裙摆赶到竹峪疗养院病房，扑了空。

病床上的周炜并未转醒，他仍像过去三年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安静、贪婪地睡着。

护工小王看到仿佛在逃公主打扮的静好，和她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另一位公主，先是一愣，自觉报错了信儿，懊悔地挠头：“姐，俺刚才明明看见周大哥的指头动了……早知道就不给你打那个电话了，害你跟瑶姐白跑一趟。”

陷在沙发里喘粗气的洛瑶有点生气：“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老娘就不爬楼梯等电梯了，累死个人，唉，今天最应该早知道的就是出门前算一卦，这都什么事儿啊，喵的！”

注意到老实小伙低头涨红的脸，还有隔壁床上的老人，静好悄声说：“小点儿声，梁伯都休息了，咱们出去说。”

黯淡灯光下，过道走廊的横椅上坐着、躺着三三两两的病人家属，盛装打扮的姐妹花格外吸引眼球。

冬夜寒凉，虽然有暖气，却总有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冷风，静好跺跺脚，把身上的披肩裹了又裹，安慰道：“小王，刚才没有说你的意思啊，洛瑶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

“姐，俺没往心里去……就是怕耽误你们事儿，又让你们白高兴一场……”

“已经耽误了……”洛瑶被好友的胳膊肘顶到肺疼，气愤暴躁，“算了算了，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死植物人！”

护工搞不清楚状况，站在那里手足无措，静好转移话题：“小王，我过来的时候问了刘医生，他说你周大哥手指能活动是好现象，说明意识在恢复，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多给他翻身，放一些音乐、相声什么的，辛苦你了。”

“姐，你放心，这些刘医生都给俺交代了，俺记下了，俺拿你的钱就是干这个的，不辛苦。”

“谢谢你，今晚就不用你陪护了，我留这儿，你赶紧回家休息休息，以后你周大哥有啥反应，你还得像今天一样，第一时间通知我啊。”

送走小王，两姐妹心事重重坐在门口椅子上，谁也没说话。

良久，洛瑶先开了口：“打算怎么办，怎么跟许远志解释？”

“没想好……”

静好是真的没想好。从司机掉头一直到现在这一刻，都只是按部就班的做，像机器齿轮似的顺从惯性和指令运转，一切遗失了意志，只是存在。

“好好，我建议你别说实话。要是杜子腾问我的话，我就说你餐馆临时有事，记着你也这么说啊。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你跟许兄才刚刚开始，别把人给吓跑了。”

静好低头瞧着华丽的裙摆和水晶鞋，苦笑：“纠正一下，是准备开始，还没开始，好吧？”

“亏你还笑得出来！”洛瑶替她打抱不平，“我也是服了，周炜都植物了，还能兴风作浪，还能在你人生的重要时刻插一脚，哦，不，是一根手指头，你说他是不是装的呀？真想进去暴揍他一顿！”

“好啦，我没事儿，”反倒是静好安慰起友人，“天也晚了，你赶紧回去吧，彤彤还在你家写作业呢，我明早早点接她，麻烦叔叔阿姨了，帮我道声谢。”

“少来！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真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快走吧，一会儿打不着车了。”

“那好吧，有啥事打电话，还有记着统一口径啊……”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空余遗憾与静默，还是没能跳完那支舞……曾经有那么一刻痴心妄想她是童话里的公主，结果还未见到王子，就变成了落跑的灰姑娘，他会生气、难过抑或失望吗？为什么每次以为离美好更靠近一点的时候，路途又变得遥远而曲折。

面对这苍茫无尽夜问出这一问题的，还有一枚失意人。

宴会尚未结束，许远志就伙同杜子腾溜了出来，让司机一路把车开到了锦月湖，喝酒、放空……

冬夜的锦月湖，晚风吹走白日里的明媚与生气，送来凄清的宁静与哀愁，下弦月淡淡地垂在天边，明亮又孤单，许远志坐在湖边栏杆上，举目遥望岸那边闪烁的霓虹，又像是什么也没看，百无聊赖地喝着啤酒，无论友人说什么都引不起他丝毫反应。

“阿志，你少喝点，刚才宴会上还没喝够啊，哥们都吐了，唉，可怜我‘S市酒贱仙’的名号算是砸了……哈哈，不过你看到赵美琪那张脸没？又黑又臭，想起来就好笑，你说我这算不算工伤给你报仇雪恨了啊，别太感动哈……阿志，我一个人巴拉巴拉讲这么多，你到底听见没啊？”

杜子腾斜靠在栏杆上，兴奋地自说自话，对着某人的背影弹琴，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湖面上凫水的野鸭：“嘎、嘎。” m..coma

“得，又死机了……上次见你这样还是三年前，伯母出车祸，也是一言不发地喝酒、发呆，时间过得真快啊……”

许远志依旧没有搭腔，他空洞的目光变得凛冽，脑海里的思绪交织变幻、风起云涌，手心里握不住风，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捏扁易拉罐，又拿过一瓶。

看着好友身后整齐排列的空瓶，杜子腾忍不住啧啧：“不愧是‘兰梅塬酒魔’，嘿，我发现了，你每次是越伤心越能喝，越开心越容易醉，好办，下次等你高兴找你拼酒啊，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机智吧，嘿嘿。”

“别等了，就现在。”许远志回神。

“唉呀妈呀，不容易啊，我口水都说干了，终于等到你转身，整的跟《中国好声音》似的，千万别问我的梦想是什么啊？来吧，大哥都发话了，小弟舍命陪君子，不醉不休。”

两人碰拳干杯，默契一笑。

“你的梦想是什么？”许远志喝口酒，望远方。

“我擦？你还真问？什么时候这么深沉了？想想啊……”杜子腾苦思冥想，灵光一现，“我，你还不知道？喝酒吃肉泡妞，不要烦恼开心就好。”

说完举起酒瓶，唱起歌跳起舞，俨然活宝：“像一颗海草海草，随波飘摇，海草海草，浪花里舞蹈，管它骇浪惊涛，我有我乐消遥……”

过往路人纷纷加快脚步。

“你呢？”杜子腾反问。

有时候真是羡慕友人的粗神经，许远志也问自己，他把酒瓶放在手边，从胸口处掏出那条祖母绿项链，仔细端详。

绿宝石在月色下闪着灵动奇丽的光，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纪念，也是他预备送给静好的礼物，他曾幻想亲手为她戴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了心，其实今晚以前，他也不确定对她的喜欢有几分，直到这一刻，真真正正感到内心隐痛的这一刻，才明白，一定是爱上她了。

如果说家人闲坐、煮酒温茶的平凡生活也算梦想，那这就是他的梦想，他渴望有一个温暖的家，家里有她。

“怎么又不吭声了？”

好友的心事与落寞，杜子腾全看在眼里，喝得有点儿飘，暗戳戳道：“想人家就打个电话呗？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懂不懂？哥们跟我家瑶瑶新学的……”

说话间，有人喊“救命”，声音越来越近。

“怎么回事？”酒劲上头的杜子腾打个机灵。

许远志单手撑住栏杆，纵身一跃，看到前方一个女孩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伙地痞流氓，三五成群、不修边幅。

“两位大哥，救救我，坏人要抓我……”

女孩快哭了，像只受惊的小鹿，害怕地躲在许远志身后，不一会儿，他们三人被团团围住。月黑风高的湖背面，灯少路人更少，就是偶有锻炼的人经过，也唯恐避之不及。

混混里为首的黄毛，体格健壮、满脸横肉，脖子上的金链子比指头还粗，吐口痰，叫嚣道：“丫头，你老子把你卖给了爷，你就乖乖跟爷走，惹爷生气后果很严重！还有你们两个，少管闲事！”

“我不去、我不去……”女孩恐惧地直摇头，跪下拉着许远志的手臂求救，抖如筛糠。

“给爷把人带过来！我看TMD谁敢拦！”

黄毛恶狠狠发话，手下的喽啰扛棍带棒，正欲上前……

“等一下！大哥，怎么称呼啊？”杜子腾贼头贼脑地出来打哈哈，搓着手，“都是道上的，自己人、自己人。呵呵，这年头好像不允许买卖人口了吧？”

“他娘的，谁跟你是自己人，爷看你丫是活腻歪了吧，弟兄们，给我打！”

“再等一下！”杜子腾变魔术一样抽出一张卡，投降似的高高举起，“大哥，您看这样行吗？您买她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密码在卡后面……”

黄毛一把夺过银行卡，狞笑着像个半兽人：“爷钱也要人也要，丫不就是有俩臭钱么，老子生平最恨有钱人，还有比我帅的小白脸！”最后一句是瞪着许远志，龇牙咧嘴喷的。

“兄弟们，抄家伙、给我上！”

一直面不改色的许远志冷哼一声，让女孩靠后，他脱下黑色礼服，淡定地挽起白衬衫的袖口，握拳，跟杜子腾背靠背，眼神中一抹杀气蒸腾而起，早就想痛痛快快打一架了。

“你一，我四。”

话音落地，面对冲上来欠打的烂番薯臭鸟蛋，精通散打格斗的许远志，勾拳摆腿、侧踢肘击，不到五分钟，四个人肉沙袋全部倒地，还有一个被熟练三脚猫功夫的杜子腾插眼插鼻掏蛋、制衡在地，奄奄一息。

许远志踩在呜呼哀哉的黄毛身上，打开一罐啤酒一饮而尽，浑身舒爽，顿觉那个潇洒不羁的自己又回来了。

“好汉饶命！”“大侠，饶了我们吧”……

“滚！”

恢复斗志的许远志忘了女孩，踢踢筋疲力尽的好友，咧嘴问：“那个……追妻火葬场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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