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里的秘密

Chapter35

如果平安夜那晚，许远志没有接那通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从此明月不下西楼，良夜漫漫佳期无休？

倪静好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许远志的人影了，他要的礼物还没送出去，包装精美的大礼盒孤零零地躺在房间角落里，快要“烂掉”。

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家门紧闭，打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

起初因担心他的安危，静好着急上火到牙疼，右上后槽牙牙龈处埋着颗将破未破的智齿，隐隐兴风作浪。

她顶着半边肿脸打算报警寻人，却突然接到许远志的来电，对方语气低落疲惫，淡淡地报了平安，只说有事处理，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个月，让静好一定要等他，一定！然后猝不及防地挂掉了电话。

静好还想问些什么，再打过去，永远的忙音与“不在服务区”……

智齿钻心地疼，她右手捂着肿痛的脸颊，左手牢牢攥着手机，想起昨日追问杜子腾时，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和躲闪的眼神，事出反常必有妖。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

许氏大宅一楼，一间古色古香又典雅奢华的卧室内，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整个房间因阔大而显得空寂、冷清，毫无生气。

顶级乌木和红木制作的双人床上，躺着虚弱的许崇达，刚吸完氧，私人护士撤走呼吸机，给他青筋暴突的手臂挂上点滴，左腔胸壁固定着电极片，导线连着一旁的心电图仪，液晶屏显示着心率波形、血压。

S市著名心内科医生做完检查，和颜悦色地叮嘱许老要绝对卧床休息，带着助理匆匆离开。

房子里更空了，只剩下床上的许崇达和床下的许远志。

许远志之前事不关己地环臂背靠窗，其实一直侧耳倾听医生护士的一言一语，片刻，他随手拉了把黄花梨交椅坐下，居高临下地审视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人。

老头好像睡着了，敛着目，眼窝深陷面色晦暗，不同于人前的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从婚宴到现在，没多长时间，整个人却像被扒掉层皮，露出虬枝老干，肉眼可见的衰弱、苍老。

一个多礼拜前的夜晚，床上老者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也就是平安夜那个晚上，许远志接到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和父亲的病危通知，他也才了解老头子并未跟赵美琪登记领证，他是他唯一的亲人。

那晚的情景历历在目，清晰地浮现在许远志眼前：

挂上电话的一瞬，他只知道他是他的父亲，母亲已经不在了，他还不想他死……虽然恨极了他。

他来不及多想，丢下静好，拦了辆的士径直奔向医院，打算以后再跟她解释。

等他赶到的时候，人已在抢救，赵美琪不同往日的娇滴滴，女强人一样稳健地主持全局应付记者，孙婆倚着拐杖，看到小少爷忍不住抽搐嘴角老泪纵横。

三个多小时的漫长煎熬，好在谢天谢地有惊无险。

医生说许老是急性暴发性心肌炎引起的心源性休克，所幸抢救及时，已脱离生命危险，但这样的幸运没有第二次，后续必须积极配合治疗，因本病死亡率极高，若出现心泵衰竭的极期表现，将联系国外专家，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许远志知道老头有心脏病，但不知道已经严重到累及生命的程度。

曾经恨不得他缠绵病榻晚景凄凉，就算他死，自己也绝不会掉一滴泪，可真到了这一天，身体里流淌着的一脉相承的血液，不断提醒着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封印在大脑某个角落的亲子时光温馨时刻蠢蠢欲动，时不时跳出来叫嚣挑衅。 m..coma

所以，是该爱呢，还是该恨？

老头第二天转醒，24小时监测，家属无法探视，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到他手脚被绑，浑身上下插满管子，不停地呕吐，痛苦孱弱得还不如路边受伤、奄奄一息的病猫。

许远志承认自己心软了，甚至想去修复与他的关系。

面无血色的老头出了ICU，第一件事就是支开众人，只留下心腹特助和许远志。他吃力地哑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要儿子答应他两件事。

一是拯救许氏集团于水火，回公司重启“凌云计划”，赵美琪协助。

赵美琪身为许崇达的现任妻子，又是他儿子的前女友，照理说应该避嫌，她怎么掺和了进来？

原来“凌云计划”之所以搁置许久，迟迟没有进展，正是因为项目负责人白头翁刘副董中饱私囊贪污公款，事情败露后携款潜逃，许崇达一气之下犯了心脏病，眼前他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一半的赵美琪，半路老夫少妻，为了遗嘱里的一席之地，她也一定会积极配合。

老头子算得很是精明。

第二件事就是离开倪静好。

其实自从许远志回国后，老头一直有派人明里暗里地“保护”儿子，探听他的消息，汇报他的行踪，听到小志跟一开餐馆的女人走得很近，起初并未在意，新玩具玩腻了肯定会丢掉，老父亲自以为很懂他，或者说很相信基因遗传学。

然而事实是自己的傻儿子好像才是玩具与猎物。

好男儿志掌天下权，小志还有整个许氏集团、庞大的商业王国去驾驭、去征服，怎能裹足不前沉溺于温柔乡？更何况调查发现，那个女人竟然是三年前车祸事故中男人的未婚妻。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他一定要铲除这枚定时榨弹。

病床上的许崇达只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心腹特助秒懂，立时传唤来在外等候多时的法律顾问，这一幕仿佛预先演练过。

为了让儿子答应自己的要求，许崇达未卜先知似的早早让手下起草了协议书，只要许远志在上面签字，完成“凌云计划”，并且承诺永不再见倪静好，那许氏集团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包括赵美琪。

这算是要挟吗？是不是如果拒绝，老头下一秒又得进ICU？

许远志苦笑，那一刻，他只觉得哀莫大于心死，甚至为之前泛滥的怜悯心感到不齿。

在他眼里，整个许氏集团也比不上静好的一根头发丝，还有，赵美琪算什么？东西、物品吗？为什么老头始终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不是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以冷血到用金钱买卖交易。

许崇达似乎十分肯定小志最终一定会在协议上签字，没人能经得起诱惑，就看这个诱惑够不够大。

他并未急着要儿子马上做决定，三天的考虑时间，最后期限也就是他出院回许宅疗养的日子。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此刻的许远志坐在宅中卧室的黄花梨交椅上，再度与床上的许父对峙。

瞥了眼循规蹈矩“滴答、滴答”的输液管，还有心电图仪液晶屏上平缓的曲线，他知道老头醒着，把协议书放置案头。

出离于往日的愤怒，他第一次没有吵架，心平气和地对老头说：“我与我周旋许久，宁做我……协议书我没签，给你放床头了。不过放心，我会帮你把公司的事儿摆平的，如果非要感谢的话，那就请不要再打搅我的生活。”

说完潇洒起身要走，许崇达睁开眼，深邃锋利的鹰眼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珠黄浑浊，也许是气血不足，训斥的话听来平静许多：“还是放不下那个女人吗？”

“答对了。”开诚布公有种说不出的爽利，许远志忽觉肩头轻松。

“你会后悔的！”

许崇达发出最声嘶力竭的警告，用尽气力却低沉喑哑，平稳的心电图曲线渐渐加大了高低起伏。几名私户鱼贯而入。

“不，我不会。保重身体。”

阔步出门，正巧碰上孙婆和捧着托盘的女佣，空气里飘浮着浓重的药膳味。

小老太太示意手下人先去送汤，目送女佣走远，抡起拐杖作势就要打许远志，口里念念有词：“臭小子，又想偷跑！看我老太太不打你屁股！”

“哎呀！奶奶饶命！”许远志在孙婆婆面前就是一未开化的毛猴，在拐杖下上蹿下跳，“您仔细点，别闪了腰！乖孙孙会心疼的！”抱着孙婆撒娇。

“臭小子，油嘴滑舌，”小老太太呼哧带喘地放下拐杖，拉住对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的小少爷啊，你不是答应孙婆在家多待几天的吗？老爷大病初愈，你就不能多陪陪他吗？”

“我在这个地方住了快一周了，史无前例，不发霉也抑郁了。公司真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再说，老头儿现在身体已无大碍，他需要的是专业的医生和护士，当然还有你们，再待几天，我怕他又得进医院。”

“呸呸呸，瞎说！快吐口唾沫、敲木头！”

许远志只得学着孙婆婆的样子，乖乖照做。

“那吃了午饭再走？你这几晚熬夜陪床，眼圈都黑了，奶奶熬了山药鸽子汤，大补。”

“下次吧，下次我带女朋友一起好好尝尝您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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