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百里玲儿的心底泛起一些的不舒服，也不知道是因为萧十三心事重重略显忧思的神色，还是因为钱横认错了一条路，一条他本不应该认错的路。

心头不安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钱横满脸凝重一言未发，翻身下马慢慢往悬崖边走去，似乎也从侧面印证了她的直觉。

悬崖边的黑衣人从始至终都未曾挪动半分，迎面而来的山风时缓时疾，漆黑的衣摆随风上下飘摇，遇到疾风便会狂乱翻飞猎猎作响。

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他正沉醉于这份漂浮天地间的绚丽。

随着钱横每向悬崖边迈近一步，百里玲儿的心就更为结紧，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天香分号副执事钱横！”

她猛然提声冷喝道，死死盯住那道背影的目光中带着冰冷寒意，这样诡异的情势自然不会是钱横特意带他们来此处观赏景致。

闻言蓝衣劲装男人的身形明显顿了一顿，但他没有回头也未作回应，继续往悬崖边走去。

灵眸中划过一抹惊讶，随即便被冰冷掩盖，他们想干什么？是山野匪人，还是叛军流寇？

不过钱横腰间悬挂的精铁令牌却是真的，她太熟悉，定然不会看错。

看对方的架势，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和师兄能逃的掉，暗自提起真气运转周身，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她还不想在这里结束。

突然一只手从旁边悄然伸来，紧紧拉住她的手腕，正好盖在红绳上。

她当然不会认为师兄是因为害怕才拉住自己，毕竟这黑衣人再怎么厉害，也绝然比不过黄金巨龙，又或者神兽椒图。

那只手的力量又加大不少，抓的手腕有些吃痛，疑惑侧目看去。

萧十三目不斜视，只是凝视着那个黑衣人，脸上的凝重就像是正站在生与死的边缘。

虽然空气中没有丝毫杀气，但是自己脊背不住发寒，在战神卷中经历过太多生死，他感觉到了危险，极度的危险。

他之所以拉住百里玲儿的手，是因为担心她骑技欠佳，在慌乱中会出差错，打算二人共乘一匹马奔逃。

就像是洞察到了他的心思，黑衣男人微微侧目，手指轻动。

“噌！”，一道清脆的龙吟在萧十三身后鸣响，无形的剑气如徐徐清风般，温柔抚摸着后颈裸露的肌肤。

然而清风中却又蕴藏着丝丝寒意凛凛的锋利，让人感觉冰凉的剑刃就搭在脖颈，一转头就会被瞬间划破喉咙。

猜想女孩的感受也会同自己一样，萧十三缓缓松开她的手腕，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在城下等你”，黑衣男人终于发声，音调显得年轻而又平静沉稳。

听到这话萧十三有些明白了，看来钱横是被要挟，黑衣男人要的只是她和他。

钱横立在悬崖边，眼中倒映出的事物却是不同，那是天香城融入在霞光中的模糊轮廓。

“再见，无名”，他微微笑了笑，有一点解脱，有一点看破，有一点身不由己，转身牵马离去。

路过百里玲儿身边的时候拱手做了揖，却未发一言，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歉意，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睛，又或许是他不敢抬起眼睛。

哒哒的马蹄声越响越远，蓝衣劲装的副执事策马奔走，再未回头。

“再见，无名”，夕阳落下一半，黑衣男人喃呢自语，就像是在重复钱横说过的话。

事关重大，虽然他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这样做，任何手段任何伎俩，都是为了尽快促成那个结果，那个先生想要的结果。

萧十三仔细听着自己听不懂的对话，简简单单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感受，不过钱横似乎并非被要挟。

“你们准备好了么？”，黑衣男人没有回身，他仍在欣赏着绚丽的晚霞。

“你到底是谁！”，百里玲儿冷冷质问道，真气已经提升到极致，只是她却没有任何脱身的把握。

“无名”

黑衣男人的语气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不过二人脖颈后的剑气却开始搅动起来，就像是骤雨将至，风狂乱。

庞大的杀意终于现身，他只有一个人，却让人觉得杀机四起。

围绕脖颈的，仿佛全是冰凉的剑刃，那种贴肤的锋利让人动弹不得。

一丝抖动传来，他知道那是胯下的马，不过它们只是抖动，连嘶鸣的胆量都没有，更不用说迈腿奔跑。

萧十三有些乱了，在人棋中，这种局面，通常被称作，死局。

……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是谁？

“你回来了”，黑衣男人似乎并没有太意外。

“常在两处游走，有时候也分不清……”，钱横径直策马来到悬崖边，淡然的语调中夹杂着一些叹息的意味，却戛然而止。

“左右，皆是人生”，黑衣男人缓缓道，似乎是在阐述他未说完的话。

二人沉默数息，仿似时间凝固。

“你可选好？”，黑衣人率先打破让人窒息的宁静，不等回答，再次沉稳道：“她日落时分便会离开，无论有你，还是……”

“无你”，黑衣男人收回欣赏晚霞的目光，平静看向身侧的钱横。

而钱横的目光正凝视着远方，那里除了天香城模糊的轮廓，还有那看不见，却真真等在城下的人儿。

“无名，换做你，会怎么选？”，钱横对着那看不见的人儿爱怜的笑了笑，突然发问。

黑衣男人似乎真的思量了一番，却又轻轻摇摇头，他轮角分明的侧脸看起来有几分英俊，淡然道：“我也不知道，无名”

这样奇怪的对话让萧十三皱紧眉头，联想到二人之前让人听不懂的告别，心头猛的一惊，脑海中隐约出现一个字。

“明白了，谢谢！”，钱横调转马头向着他们走过来，谁也猜不到他到底明白了些什么。

看着策马行来的钱横，或者叫无名更为合适，萧十三脑海中的字越来越亮。

已经能够辨别清楚，他们便是爷爷教授人棋时，细致描述过的那种人——“间”。

萧十三的思绪突然变得无比清晰，或许凡是跟人棋有关系的事物，他总会倾尽全力的缘故。

与这个字同时出现的，却是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推测，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曾经有一次与云中生闲谈时，自然是云中生负责说话，他只是负责听。

说起神仙的仙丹，说起药材，又不知怎么的提起山海飘香。

一个广集天下药材，并且定期送到神农山，分文不取的商号。

当时只是觉得山海飘香的势力范围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何止他去过的三福镇，又何止他从未去过的天香城。

商号遍布九州，层级分明，帝都总号直接统领各州，而各州首府的商号则可节制本州其余分号。

譬如天香城是梁州首府，那么梁州所有分号均受制于天香商号。

然而九州并非帝国一家，至于商号为何可以开到魔族境地，云中生没说，兴许是他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天香城副执事的位置可谓不低，而一名间，需要不动声色的升到这个位置，不知会耗费多少代价与运气。

而听他们的语气，应该是已经放弃这个位置，那必然是为了更有价值的事物。

那更有价值的事物是什么？

是什么事物？

是什么事物会让他们舍得放弃这个宝贵的位置？

萧十三脑中极速思索着，全然没管身后的利剑离自己有多近，他必须在钱横过来之前想清楚。

那事物是我和她？

或者，是我？还是她？

若是我？难道他们跟那三只猛兽是一路的，似乎不怎么像。

那么是她？不会，若是她又怎会等到今天，下山历练之时便可动手。

马蹄声继续回响在脑海中，钱横还有十多步便会走到跟前。

那又会是什么事物，让他们不惜动用天香城副执事？

怎会选在此时动手？

最关键的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此处？

既然如此，连接着自己、百里玲儿，以及，此时，此地的事物，只剩下一样。

那便是，灵丹！

除此以外，萧十三再也想不出其他。

令人害怕的惊惧再次涌上心头，相较之下，后背的利剑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

可是萧十三的身形却开始微微发抖，那种止不住的发抖，他强迫自己继续追思下去。

难道跟那个梦有关！

那个太过于不真实的梦！

他们不想让我看清那个梦！

对，他们不想让我看清那个太过于不真实的梦！

钱横已经来到身前，应该说是百里玲儿身前。

夕阳还剩下一小半，不过仍旧足够照亮这悬崖边的四人，让他们能在黑夜来临前，享受今日最后的温存。

金红的余晖射入眼中，与坚定交织在一起，分辨不清。

萧十三来不及去看身旁的女孩，深深呼吸一口气，绷紧身躯，确保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不会颤抖。

“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字一句的说着，尽量控制着音调，让每一字都能清晰表达，并且听起来更为可信。

“百，里，玲，儿，什，么，都，不，知，道！”

从二人的对话中，他听出了钱横的犹豫，不管他为什么会犹豫，只希望能借此搏一把。

如若不然，都是死，死局亦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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