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为君赦苍生

殿内的灯火比上朝时黯淡许多，有些昏暗只能看个模糊，显得里面的事物呈现出一些与白日间的不同。

月光从敞开的高大殿门照来，虽然照不远，但是却也能照亮一小方地，和，那个穿着浓黄长袍的孤傲背影。

背影负手傲立，独自在空无一人的朝堂上凝视着金銮殿的最深处，一言不发，已经有小半个时辰。

即便没有百官的陪衬，眼中华贵的王座依然闪耀，依然威严，依然……

沉重。

母后的话他已铭记在心，从成为帝君的那天起，自己便不再属于任何人，却又属于任何人。

而这皆因两个字——责任！既承上天之任，须担苍生之责。

然而大业未成，何以面对列位先帝……

“启禀帝君，昌侯已过中宫门，不时将至”，郎中令唐成俯身低头小心道，他没有跨过脚下的门槛，仍是站在殿外。

自从那日向太后禀明心中担忧之后，仅仅一夜之间帝君便明显有些转变。

并且这又过了几日，他更加确定那位令人心甘情愿誓死追随的男人又回来了，教人不得不佩服太后的手段。

至于帝君连夜宣昌侯进宫觐见所谓何事，他不知也未猜。

抬手往后扬了扬，这是背影进殿后的第一个动作，身后的人随即悄然转身继续守候在殿外。

按照祖制，庙堂设双侯，一文一武，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文武双侯，好比帝国的脊梁，亦如山之有脊，屋之有梁。

而今夜所见的人无疑是其中之一，帝国文侯——昌侯。

原本应该唤做昌文侯，不过先帝认为听起来不甚亲切，总喜欢唤作昌侯，众臣亦是随之而变换了叫法，遂沿用至今。

昌侯年事虽高，但却依然抖擞，威望颇高，若是算上庭乱，可谓是三朝老臣。

自先帝起便侍奉左右，深得信任与倚重。

晟帝身为太子之时，即便从未言明，不过依然能够感觉到他愿意相佐的心意。

并且庭乱之时，昌侯在乱局之中力保自己性命，使得强行夺位的大王子虽然打算一绝后患，但是始终有所顾虑，一拖再拖。

庭乱之后朝局如此稳定，更是少不了这位老人的相助，以及，与他同样一心甘为社稷的人们相助。

这王座，是他们抬着自己坐上去的。

不敢忘！

不敢负！

回身往殿外走去，昌侯就快到了。

……

“微臣参见帝君！”，金銮殿前空旷的广场中央，一位穿着规整朝服的白发老人低头躬身道，他没想到帝君会亲自来迎他。

“此处并无旁人，昌侯不必多礼，随朕走走”，晟帝没有去扶，越过来人负手踱步。

“是！”，老人随即回转跟上，不过仍是微微躬身，始终保持在后面半步。

“如今庭乱已定，虽祸首在逃，不过已无妨碍，帝国以后应如何走……”

晟帝顿了一顿，语气带着些许迷茫，继续道：“昌侯可有看法？”

“微臣，不知”，老人诚恳回应。

“昌侯是在担忧那个人？”，晟帝并未因为他的不知而怪罪，“只是三十年来，仍未有任何征兆”

“微臣以为，有些事未必是假……”，老人小心道。

“亦未必是真”，晟帝帮他说完剩下的话，欣然而笑。

月下的广场寂静异常，连虫鸣也没有，矗立四方的精甲侍卫与手中的长枪同样的肃穆，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并没有惊动他们。

“帝君可是有长策？”，等他笑罢，老人恭敬询问道，丝毫没有因为晟帝最开始的客气而放松。

“哼，他以此为要挟，自认为可保魔族一时，却不知如何能保一世！”，身前的男人骤然停了下来，“不过在此之前，尚需完成一件事”

“帝君的意思是……”，老人随之止步，仍是保持半步之遥。

“涅城？”，一个压低的声调。

“涅城！”，一个肯定的声调。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昌侯无愧帝国之柱石，深知朕心”，晟帝笑道，心中却思绪万千。

即便当年帝国与魔族在九州反复厮杀，无数年间你来我往未分胜负；

即便当年魔族联手妖族侵至帝都百里之外，硕大的帝国风雨飘摇，最终割地赔城，苟且偷生；

即便当年帝国忍辱负重厉兵秣马，两族一路败退，妖族仅余一州之地，魔族仅剩两州；

即便两百年前帝国横扫妖族，一雪前耻；

即便飞星降世。

那大陆东之涅城，城中三十万精甲，却未动分毫。

千年，万年，只为守护一个灭世传说。

“微臣预祝帝君一统九州，铸就千秋大业！”，闻言，老人心头一震，正声回应道。

也不知道是受宏图霸业的感染，还是受帝君那句帝国柱石的感染，言语中带着一些激奋。

“昌侯不急”，晟帝并未立即赞同，反而是沉声冷静道：“再给帝国数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微臣明白！”，老人拱手恭敬道，更胜之前见面之时。

帝君目光长远，并非为图大业而不顾一切之人，虽然还有数年时间，但是有些东西已经可以开始筹备。

“南侯仍在闭关，此间大事仍需仰仗昌侯……费心了……”，晟帝转过身形，左脸上割断剑眉划过眼珠的疤痕在月色中清晰可见。

微微俯身拱手诚挚道：“多谢！”

“帝君……！”，老人惊呼一声双膝跪地，有些泣不成声之感。

“昌侯请起”，晟帝俯身去扶老人，坚毅的独眼中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感激之意。

……

窥视荒野的月亮姑娘依然没有睡意，还很清醒，她终于记起满天的星辰，正好叫上他们一起。

无名扛着一个什么东西走了过来，砰的一声扔在地上，压塌一片青草。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忽觉浑身轻松，弯腰抓起一根烧的很旺的木柴，回身往方才被轰灭的火堆走去。

青芒褪尽，百里玲儿睁开眼睛看向发声的方向，带着红纹面具的沐香偏卧在草地上，应该是睡着了，又或者是被打晕了。

看来无名还是想到一个既不用伤人，也不用结果人的好办法。

身前的男人依然保持之前坐着的姿势，头靠在手臂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样子睡的很沉。

百里玲儿轻轻笑了笑，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无尽深空，令人心旷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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