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传

花如影恼怒已极，被莫子枫逼到台沿，足尖一点，飘然跃上他的头顶，使出一招“下临无地”，凌空甩绸击出。

但听“砰砰”之声大作，却见花如影腾在莫子枫足顶丈余，绸带电闪雷鸣般由上而下的拍到。

莫子枫哈哈一笑，双手在高台上东跳西闪，绸带击在木台板上，登时木屑纷飞，百孔千疮。

云游看着二人一上一下的过招，花如影已然是攻多防少，周身门户大开，但莫子枫亦被其凌厉凶狠间不容发的攻势，逼得毫无反击之力，只能采以守势。

都说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花如影深谙此道，如是与这怪人一招一式的攻守，那是非败不可，是故剑走偏锋，置生死于外，也要将这怪人打败。

花如影已腾在空中发了数十招，然身子却未有下落之势，看起来就像悬停在空中一样，群雄无不惊惧。

有人已叫了起来：“她……她真是女鬼，任谁的武功再高，又怎能这般身不落地，这……这个什么鬼东西？”

寻常的武人和看客哪里看得出这内在门道，云游和南山傀儡音魔等人均是看得明白。

花如影的绸带在击到木板之时立刻反出一股向上的撑力。

她这绸带舞得越疾，撑力也就越大，兼之掌力齐发，势如狂风暴雨，便像人立在了木桩上一样。

只是这柔软的绸带代替了木桩，更显诡秘，也无怪常人会对自己未知之事，推之于鬼神之上。

落小霜听得众人议论纷纷，也有了惧色，云游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不论是神仙还是恶鬼，都伤不了你。”

花如影攻的急，莫子枫闪躲的也是好快，俨然成了生死一斗，谁也不肯将这天下第一的盟主之位拱手相让。

蓦地里花如影收了内力，轻飘飘下落，回风舞雪，身姿曼妙，莲步乍移，顾盼生辉。

群雄不禁赞叹，落小霜也赞道：“云游哥哥，她好美，像仙子一样，对吗？

不过我怕她脸上的面具。”

云游拍了拍她的脸庞，微微笑道：“或许从前是很美，但心坏了，终究会变成面具的模样。”

落小霜仰起头，好奇问道：“云游哥哥，你从前认识她么？”

云游苦笑说：“从前认识，可在她戴上面具那刻便已经死了。”

落小霜点了点头，只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莫子枫却已被花如影的绸带缠住了手脚。

他虽是人已疯癫，却还知对方是女流，是以仍存了容让之念，这才被她占了便宜。

三姑见状，忙向南山关切道：“快，别……别让她伤了疯子……”

南山又是冷冷一笑。

花如影一喝：“让我瞧瞧你这怪人是何来路？”

绸带上下一扯，莫子枫手足再次颠倒，立时头上脚下笔直的立在花如影面前。

这一下乱发下垂，莫子枫露出本来面目，群雄“啊”的一声：“是他……”

莫少言也看得呆了，云游心想，原来那晚在房檐上发现的毛贼便是这疯子。

花如影一怔，脑中数般念头生出，“他是我父亲？不，杀了他，他不配，只有无上的权位才与你相配。”

莫子枫忽看清了花如影青面獠牙的样子，颇为惊惧道：“女鬼，女鬼，你这女鬼，我要杀了你，看你还如何附在女子身上害人？”

云游一凛，想这疯子的话似乎意有所指，那鬼不正是仇恨与欲望么？

如影姑娘变成今天这番模样，又与鬼迷心窍，鬼附身何异？

莫子枫倏地出手便向花如影的面具抓去，花如影头向侧一偏，一爪扑空，莫子枫又出一爪直探其面门。

云游暗暗心惊，想我到底该不该出手相救呢？

花尊主虽是为人残暴，然也有其可怜的身世遭遇，并非生来如此。

可一想若不是自己将她救下，又怎会害死了那许多男人？

难道那些人却都是该死的么？

幕云游啊幕云游，你到此时还在偏袒女子么？男人女人本是阳与阴，又岂可厚此而薄彼？

他这么一迟疑，花如影头向侧又是一偏。

只听幼香碧妍诸女齐声尖叫道：“尊主，小心……”

花如影正全力应敌，一时不明，猛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逐渐模糊，身子摇摇晃晃，便扑通栽倒在地，就此香消玉殒。

群雄耸动，神女门的弟子则尖叫大哭，道教的木思烟霍地站起，大骂道：“使这等手段，你身为名门弟子便不知羞吗？”

南山立在台上，摇了摇扇子，冷冷一笑。

适才正是他见机，趁了二人全力相搏之际，跃上高台，运力以扇端点在了花如影的后脑上，这一戳之力让她立时毙命。

南山本自恼怒神女门的弟子出言不逊，又被这青面恶鬼好一番折辱，心生不悦。

听了三姑之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少一个劲敌便少一份阻碍，是以也分不清何为大节，只知但凡有利大事者，其余皆可视作小节了。

云游心中一酸，想如影姑娘大仇未报，本拟野心勃勃的开宗立派，欲成众派之主，以女子身份，强压男人一头，扬眉吐气。

不意到头来却落了个如此下场，令人唏嘘不已，反手蒙了落小霜的双眼，不忍她受到惊吓。

人生际遇无常，兴许花如影到死都想不到自己竟会死在父亲和这南山二人手里。

莫子枫一呆，随而哈哈大笑道：“恶鬼死了，我是天下第一，我是武林盟主，我才是天下第一，哈哈哈……”

他一面大笑，一面翻身倒立，在台上狂奔。

喜了一阵，忽地又面向群雄，厉声喝道：“你们好大的胆，我是武林盟主，天下第一，为何见了朕还不跪下磕头？”

人丛中有人哄笑，有人则摇头扼腕叹息，莫少言进退维谷，愣在台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子枫喃喃自语念道：“我是第一，我是第一，第一……”

他茫然无措，得了第一又能怎样？

一种孤寂落寞感瞬间便将他初时的兴奋感给挤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第一不第一，又复有何意义？

在台上转了几圈，又看向身后的南山，大声喝道：“大胆臣子，以下犯上，见了朕为何还不跪下叫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人，将这反贼拖下去砍了。”

各派弟子和看客都是哈哈大笑。

莫少言木思烟和三姑等人尽皆紧皱眉头，想要如何收场，这盟主之位难道真该由这疯子来担当吗？

南山冷冷一笑，用折扇向地上的花如影一指：“莫老城主，你看你打死的是谁？”

莫子枫向地下一张，原来南山在花如影死后便想瞧她真面目，已将那面具揭了下来。

发现正是他女儿花如影，是以有心要刺激他一番，说成是给他打死的，欲将这疯子激走，这样盟主之位自然又落在了自己头上。

莫少言和野鬼等人见了，都是呆立无言，目光游离，心下百感交集。

落小霜大奇道：“云游哥哥，是如影姐姐吗？”

云游默然。

莫子枫一怔，他并非识出这女子是谁，只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是……是小白，小白是……是被莫老城主给害死的？

他说过与你同生共死的，莫老城主，莫老城主是谁？给我出来偿命……”

花如影与风小白年轻时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她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见过她尊容的极为少数。

而风小白原本的样貌更是知者无几，是以莫子枫在初见花如影总会将她误当成了风小白而生起好感。

莫少言与她成婚亦是出于莫子枫的好感心作祟。

南山见他疯语不断，暗自窃喜，继续冷笑道：“对，她正是莫老城主的最爱，风小白。

莫老城主与她同生共死，却施了毒手将她害死，你说该当如何？”

莫子枫在台上双手急走，自顾念道：“男儿大丈夫一诺千金，言出如山。

即皆是那莫老城主所为那便该以身作则，履行誓言。”

说罢霍地翻身立正，一把扯住了南山衣襟，喝问道：“莫老城主是谁？他在哪？”

南山气定神闲，以扇子拍了拍莫子枫的手，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莫老城主就在这，他就是……我……”

群雄都不知南山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却见莫子枫忽地愣住，举起双掌，自言自语说：“我？我？莫老城主就是我？我就是莫老城主？是我害死了小白，是我要和她同生共死……”

他说完这几句时，云游已察觉不妙，可心中却莫名的表示赞同，竟有默许之意。

三姑则失声大叫道：“不……南山，快阻止他。”

只听莫子枫“啊”的大叫一声，双掌猛的朝自己头部一拍，一声闷响，莫子枫便一头栽倒在花如影身侧。

这一下奇峰迭起，谁也不料竟会弄成这样的场面。

曾经名震四海，风流一世，有着江湖第一美男，第一高手，富甲天下之称的莫疯子最终却会死在自己的掌底。

万嚣沉寂，什么功名利禄，武林盟主，千仇万恨，在这一刻都归于云烟。

来时赤条条，去时空悠悠，繁华也如绚烂的烟火，易冷易逝。

不过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千百年后，又有谁还会记得，又有谁还会在乎？

甚至于莫少言自己也不愿亲承有这样一位不齿于口的父亲，更可笑的是依然会有许多人艳羡他的一生，把这当成了一生的追求。

云游苦笑着，想他百死莫赎其罪，有此业报，欣然接受。

三姑悲泣道：“疯子，疯子，南山你对他做了什么？”

南山摇着扇子，漠不关心道：“师父，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是你教我的，一个疯子又算得了什么？”

野鬼和幼香各自上台收了尸，莫少言认定花如影和小张仪私通生子，是以只命野鬼殓了父亲莫子枫的尸首。

幼香向南山狠狠瞪视一眼，眼神中满是怨念。

南山并不在意，大踏步走到台前，向四方豪杰一揖，微微笑道：“多谢各位英雄承让，这盟主之位在下只好却之不恭了。”

说罢便向台中正上方的那把虎皮大椅坐去。

木思烟突然大喝一声：“我道教弟子又岂能听令于你这样的无耻小人，纵然不敌，也绝不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

身后的道教八阵子齐声应喝，“刷刷刷”的拔剑在手。

肃青山柳回舟广元等人冷眼旁观，云游则暗自焦急，眼见又有一场恶战，却又不便插手。

忽地只觉左臂被人一拉，云游回过头来，见面前一位姑娘，眼中含泪，一身白衣，正是神女门的幼香。

云游一愕，幼香已泣声说：“幕大哥，尊主之仇你务必得报，别忘了你可是本门弟子，这是应尽之责。”

落小霜望了望云游，又望了望幼香，好奇道：“云游哥哥，她是谁呀？”

云游不料此事还未作结，自己自然脱不了身，被她一说，登时语塞，支吾道：“可……可是你们骗了我，霜儿妹妹并没有在你们手中。”

幼香眼珠转向一旁的落小霜，上下打量一番，见云游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冷冷道：“是么？此刻你的霜儿妹妹不正在你的身边么，不是如了你所愿么？”

幼香何等聪慧机警，听花如影说起过她的性格，当下见这俏书童斯斯文文，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样子，立时便认了出来。

落小霜听她说出自己名字，更是大为惊奇道：“你认识我？是云游哥哥和你说的吗？”

幼香笑而不语，云游急道：“可她并不是为你们神女门弟子所擒获的，是我，是我自己找到的。”

幼香冷道：“这么说来，我们没有对她无礼，倒是不该的了？非得将她拿住，你才会反感恩德，那我又算是你什么人？”

那晚云游自己也稀里糊涂，实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更不敢断言和她有无关系，自觉于她有愧，默然失语，便如是犯了错的孩子，任由她批评指教。

正在此时，忽听得身后锣声当当，鼓响隆隆，上百人齐声大喊道：“平原神教，平定中原，真君成仙，得道升天……”

云游一凛，心想怎地平原神教又来了一队人？

群雄闻声皆是转头相望，遥见远处由低而高的慢慢出现了两排仪仗队，一面敲锣打鼓一面大声宣着口号。

这些人清一色的灰袍道服，手握长剑随着叫喊声上下举持，声势浩荡。

旁边各有四名挽着花篮的花童，不住向上抛洒着红绿相间的花瓣。

其后八人各抗着一块平原神教的旗蕃，另有八条大汉光着健硕的膀子，肩抬着一座丈圆方许的红帐大轿。

不知情的人还误以为是哪个富家子弟的迎亲队伍，亦或是王公贵族的出城巡游。

这般大张旗鼓的游示，不觉让在场所有人都咋舌不下。

均想这平原神教是何来路，这傀儡音魔两个老鬼已这般难缠，那平原真君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一时间竟都忘了盟主争夺之事，道教弟子和南山也纷纷向来人张望，欲要一睹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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