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传

清羽灵大奇道：“喂，你这呆子在干嘛？这人死有余辜，他要跟我们过不去，你反还救他？”

方才正是云游将肃青山身子转圈卸力的，他不忍再见多伤人命，是以挺身而出，木剑剑尖朝下，拱手拜道：“老前辈定要和在下过招的话，那就请不要伤及无辜，我陪你便是。”

剑自如眯着眼，笑呵呵的捋了捋长须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有胆识有担当，风老头如此看重于你，那是大有道理。

不过老夫惜才，不想杀了你，若然你能接上十招，那我便放你一马。”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肃青山忿忿道：“这小贼性命岂能由你说了算？”

清羽灵恼道：“你这人恩将仇报，坏透啦，教老神仙再拧你一次，看还有谁肯来救你？”

剑自如祥和一笑，拂尘甩肩，台下弟子齐声大颂道：“平原神教，平定中原，真君成仙，得道升天……”

他拂尘下摆，颂声止歇。

肃青山拂尘摆动，知道厉害，为这声势所慑，不自禁的后退三步。

想这老道深不可测，这小贼如何能是对手？当即一声不响的跃到台下，自讨没趣。

南山急道：“师公，你当真这般便宜了这小子？”

清羽灵白了他一眼，转而嘻笑说：“老神仙岂能和凡人过招？便是过招又怎能过十招？那不是太抬举他了么？

他不过是个后辈小子，我看老神仙多半三招内便可取胜，且决计不会伤了他性命。

否则传扬开来，还道您老人家以大压小，胜之不武。”

剑自如自然明白她是意在回护这小子，笑呵呵道：“好好好，那便听小姑娘一言，接老夫三招即可。”

虽是答应了，清羽灵心下仍是惴惴，实不知这老道有多大能耐，但总是交手越少对云游越好。

南山听师公三言两语便由十招改为了三招，心中不满，想若然不能得胜，说不得也只好自己来动手了。

云游向八阵子施礼，八子依次退下，想这老道再如何厉害也绝不能三招制敌，且已答允不伤人恩人性命，自是再好也没有了。

二人分站南北两方，云游心中也没底，只是出于止戈罢斗的念头才应承下来，毫无争强好胜之心。

蓦地里只听剑自如一声喝：“小心了。”

云游环顾四方，见台下人头攒动，却怎也不见了霜儿妹妹的身影？

不及收神，但见全身气流激涌，胸口已被一道白光点中，身子倒飞三丈，直摔到了台沿边缘，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南山和三姑等人一笑，剑自如一击便中，然白眉直竖，暗暗诧异。

适才我这拂尘已用了五成力道，这小子虽是口喷鲜血，可为何内息不乱，只是外伤而已？换作旁人早已没了性命。

清羽灵见此状，急跑了过去，扶起云游大叫道：“好了，好了，三招已过，老神仙你胜了，不用再比了。”

剑自如蹙眉奇道：“怎么就已三招过了？”

清羽灵强辩道：“你说“小心了”，不是三招么？每字都提了一口气，三气合一，使的正是那《六合气决》的神功，我可没有猜错吧？”

剑自如更是惊异道：“你……小丫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云游和她心意相通，且无所隐瞒的将关于水星城知道的和她说了。

清羽灵想这道人即是那圣殿叛徒，盗走的神功自是非同小可，而那《六合气决》位居剑术之首，观其手法多以气为使。

心下担忧云游伤重，哪能再接他第二招，是以便胡诌说他一招中已包含了三招，推到那《六合气诀》上方能免去余招，不意竟一言而中，果真是《六合气诀》。

群豪听得《六合气诀》几字，皆是骇然相顾。

武林中人将其列为剑术之首，代代传至今日，却从未见有人使过。

反倒是《云水剑诀》《两仪剑术》《黄泉碧落剑法》《大乘剑歌》等剑法闻名于世。

其中《两仪剑术》最是名过其实，名在诸剑法之前，然则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为此许多武人也质疑起先辈们是不是将剑术排行的位置搞错了。

尤以剑宗肃青山为首，大是不平，为何要将本派的《云水剑诀》排在诸剑法之后。

他与南山此前同台各以本门剑法交过手，南山一人的正阳《两仪剑术》远不及肃青山《云水剑诀》的威力强劲。

南山最终还是以《太阴虚水经》上的功夫才将肃青山打下擂台。

肃青山兀自不服，认为普陀山的本门剑法徒有虚名，倚仗左道邪功为胜，更将《两仪剑术》骂的体无完肤，一文不值。

三姑自是恼怒，然剑法及不上别派也是事实。

她有意将本门剑法发扬光大，却总觉力不从心，也自我怀疑，是否真的是浪得虚名？

江湖上其实在《六合气诀》之前的还有两套剑法。

一为《无极剑法》二为《太极剑法》，只是这两套剑法皆已失传。

尤是那《无极剑法》更是传得神乎其神，后人也多称之为《无剑》。

即是玄空道长昔年曾和云游所说的天下第一剑，此剑可为剑法，亦可为神剑，是虚与实的完美融合。

颇与道之无与有相通，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心中无剑，落叶飞花皆可为剑，心中无我，世间万物全都是我。

这种剑法因之太过飘渺玄幻，无人得见，故也被排除在实名剑法之外。

这《六合气诀》得享大名已久，此刻亲见这道人使出，比之各派的剑法又自高出一头。

此以气为剑的《六合气诀》乃是指上下四方泛指天地之气，以三阴三阳六爻为六合。

在季节上表现是孟春与孟秋为一合，仲春与仲秋为二合，季春与季秋为三合，孟夏与孟冬为四合，仲夏与仲冬为五合，季夏与季冬为六合。

在招式上亦有内外三合，即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

手眼身相合为外三合，精气神相合为内三合。

在人身经脉上也有足太阳与足少阴为一合，足少阳与足厥阴为二合，足阳明与足太阴为三合，手太阳与手少阴为四合，手少阳与手厥阴为五合，手阳明与手太阴为六合。

六合为天下规律，知六合者则知天下。

世人只信其所感所见，那些不可见不可感，五蕴之外的存在，他们却视之为鬼神之说，不是太也迷误了么？

人当心有敬畏，对于超出自己常识无法理解的东西，不该是持否认和拒绝的态度。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总想以有限的生命和知识去试图窥探和解释无限的宇宙奥秘，那只能将思维禁锢在有限和人们认为的合理的认知范畴内而固步自封。

云游对于这一切从不去拒绝什么，懂得越多，越发觉得自己知道的越少。

虚怀若谷方能汲取六方天地之气，始终要相信意志和信念的力量。

在他认为一切不可能时，其实心中已经种下了可能的种子。

直到他自己从一个一招半式也不肯去学的疲懒之人，到后来相信奇迹，自己便成了一个身负绝学的高手。

再自从前不信修仙传说，而后又深信这世间有这样的高人存在，以至于自己便成了这样的高人。

高人在成为高人之前，谁也无法知道他将来是何人样。

正如列子所说：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令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日去日来，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信命者，亡寿夭；信理者，亡是非；信心者，亡逆顺；信性者，亡安危。则谓之都亡所信，都亡所不信。真矣悫矣，奚去奚就？奚为奚不为？

黄帝之书云：至人居若死，动若械。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居；亦不知所以动，亦不知所以不动。亦不以众人之观易其情貌，亦不谓众人之不观不易其情貌。独往独来，独出独入，孰能碍之？

此亦同老子所讲的道法自然，清净无为是出一理。

而列子本是修仙之士，黄老之学的道家学派对其有着极大的影响，庄子称之可以“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更让云游对于仙鹤道人一说，确信无疑。

清羽灵见自己所猜不错，怜惜云游伤势，瞪了剑自如一眼，恨恨道：“不告诉你，三招已过，放我们离开。”

剑自如怎能就此罢手，他刚才虽一击而中，然见云游稍调内息，抹了抹嘴角鲜血，便又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站起。

心下又是惊骇又是欣喜，想总算天底下又有了一个合格的对手。

当即狡狯笑道：“老夫只说接了三招即可，也没说即可如何，几时又说了你们可以离开？”

清羽灵一怔，万不料这老神仙模样的人物竟也会言而无信，气急道：“你一大把年纪了，怎还学那无赖小人？”

剑自如捋着长须笑呵呵说：“老夫说的是接我十招放他一马，又怎成不守信用的小人了？”

云游心神不宁，只在想霜儿妹妹哪儿去了？适才一心专注在小仙女身上，忘乎所有。

此刻又即茫然失措，对于二人之言半句也未听进去。

清羽灵心知今日无幸，只求和云游死在一起，凛然道：“好，那便让我们两一起来接招。”

剑自如一愕，叹声说：“小丫头，老夫领教的是那魔教的邪功，你又何必无谓送死？

说实在的，我还挺舍不得，你是我乖徒孙的未婚妻却屡来反助外人，这样可不大好吧？”

清羽灵握了云游之手，向着南山毅然决然道：“南山，我心中早有所属，那些都是骗你的。我一刻也没能将小猴子忘了，他是小人也好，君子也罢，总之小猴子若是死了，我是不能独活的。”

南山上前一步，又妒又恼，双眼如要喷出火来，忿忿道：“小师妹，你当真要这样负我？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么？”

清羽灵见他青筋暴起的样子，不觉有些害怕的向后一缩，轻声安慰道：“南山，对不起，我知道你待我也很好。可是，可是我心里忘不了他，我不能再骗你。”

南山只气得紧握拳头，格格作响，恚怒道：“既留不住你的心，你人却必须是我的。”

清羽灵听了，吓得毛骨悚然，和南山在一起时，虽也百依百顺，可总对他有一种陌生的畏惧感，更多的只是一种付出与回报的等价关系。

没有和云游在一起时的那种安然平和之感，哪怕云游再如何亏欠自己，也会义无反顾，不求回报，心所甘愿的向他走去。

真的爱一个人，从来就不是一种等价交换的关系，没有公平没有道理可言。

也正如有这种奇妙的所在，才更让爱完全脱于物质，显得那么纯粹，令无数人愿为之生为之死。

心之精神层面上的美，才是永恒之美，灵魂不灭，爱恒不消，能体会到其中美之人，皆为大美之人。

南山之言多是执于物欲之念，清羽灵有些怕他，只低声说：“一个无心之人，要有何用？只是死尸一具，百年之后终是枯骨。

南山，好好待你身边的姑娘，那位快活城堡的千金对你情深意长，莫要辜负她对你的厚爱。”

南山一凛，身子一震，脸现骇色。

音魔寻思南山和真君都对这姑娘甚是喜欢，有意救她一命，是以桀桀笑道：“小丫头，真君只和这小子过过招，也不伤他，你们若是以二敌一，可就不合武林规矩了，快快下来。”

“以二敌一又怎么了？你们不也是一对么？还有刚才的八阵子还是八个一块上呢。”

傀儡接口道：“小丫头啥也不懂，我们本是一体，练的功夫使然。那八阵子要使八卦剑阵，可不得八个一起上么？

你们能使什么？快下来，不要再捣乱了。”

三姑听了他们所言，立时喊道：“是啊，羽灵，快回来，你们在一块却然是不合规矩的，莫要让天下英雄所耻笑。”

其实清羽灵既已有了同生共死之心，什么合不合规矩的哪里还会在乎？可毕竟是自己亲生骨肉，但凡有一丝指望也不会错过。

心怜爱女，又决计不能当众允可他们到一起，只得在言语上动之以理。

清羽灵想起师父逼自己与南山同练那《两仪剑术》，知也正是一门二人剑法，是以脱口道：“怎么不合武林规矩？我和幕大侠所使的便是《两仪剑术》，一阴一阳正反两仪，可是我们普陀山的独门剑法。”

她与南山练习时，总将他当成了云游，心想这门剑法若然能和小猴子同使，那该当多美？

此刻二人强敌环伺，生死也置之于外，只想如了这心愿。

至于云游会不会使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清羽灵心中，这门剑法便是专为有情人而设的，即便是在这剑法之名中死去，也是再美不过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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