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

子夜。空荡荡的广场上。

悟空来到土地庙前，门上上着锁。

小小的锁，竟难倒了他。如果想不留痕迹，是绝对不能开锁的。无论用蛮力或法术，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透过门缝，悟空看到一尊土地神的塑像。

真想进去看看！

要搁以前，施个变身法从门缝里钻进去就行；再不济，念个咒语，让土地神现身，把这妖气来源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可现在，自己不是孙悟空真身，没了七十二变，既不能隐身，也不能变身，土地神还买不买账，这都很难说。

踌躇之际，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村长！

大半夜的，村长来这儿干什么！

悟空找个暗处躲起来。

村长开了锁，进门先把两盏烛台点着，然后转身插上门闩。

机不可失！就在刚才一瞬间，悟空溜了进去，躲进了暗处。

只见村长朝雕像拜了三拜。

接着，上前把一侧烛台转动几圈。雕像突然移动，下方出现一个洞口。

村长拿着另一盏烛台进了洞里。

悟空盯着土地神的塑像，看了会儿。

基座上的塑像是一位白须白发，手持拐杖的慈祥老头。塑像前有香案、牌位、烛台、供品。牌位竟是空白的。两侧柱子上挂着楹联，上面写道，

“小庙大通地比天，无类有教我做主。”

这楹联咂摸着，有种舍我其谁的傲气，感觉不像是土地神的语气。

悟空怀着好奇，又看了半天，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个塑像雕得很巧妙。乍一看，是一位土地神；但盯久了，会看出这其实是一位白发仙人，身着道袍，一只手拿着锡杖，另一只手置于胸前，手里握着一串珠子。此仙到底是属佛门还是道门。

悟空细细回忆，自己见过的神仙不少，这是哪位神仙？搜肠刮肚，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能对上号的。

先不管它。悟空纵身一跃，跳进洞里。

洞里的隧道，竟四通八达。每隔十几米远，不同隧道之间有甬道联通。隧道内墙壁光滑，地面紧实，一看就是人造的工程，而且规模很大，生人容易迷路。

悟空凭着嗅觉，跟着烛灯的气味，走了很久，前方传来村长的声音，

“教主，寨子里今日来了一伙幽冥血海的人。为首的是当朝公主。拿着官府的海捕文书缉拿逃犯。说是一个流浪汉在降魔大会上冒犯了公主，被追到这里。”

村长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

“想不到，朝廷竟然和幽冥血海有联系，似乎他们对太牢山很有兴趣。”

半晌，没人回应。

村长等待了片刻后，便起身离开。悟空急忙躲进一旁的甬道。

等村长离开隧道，悟空来到刚才说话的地方。

这是一处又高又大的洞府，形状像一个巨大的蒙古包，墙围上开了八条隧道，通往八个不同的方向。

正中央是一座金色的塔，与人等身，放在圆形石砌的基座上。

基座上摆着香炉、烛台、牌位，牌位上书“供奉通天教主之位”。

通天教主是何方神圣，悟空从没听过。

悟空突然想起那副楹联，“小庙大通地比天，无类有教我做主。”这两句话正好藏着“通天教主”四个字，显然不是巧合。

但为什么会有一座塔？

塔前既供着通天教主的牌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塔内放着的，难道是通天教主的肉身舍利么？

只见塔身四周刻满了符箓咒语。有些密语，悟空并不认识。不过，每幅图案上都有“通天教主敕令”六个字。

据他所知，道教体系内，一般是三清天尊或太上老君发敕令。从没听说过，先天圣人里有通天教主这样一个尊号，也可以发出敕令。

通天教主究竟是何许人也。悟空越发好奇了。

金塔在昏暗的灯影下，发出幽幽的光，忽明忽暗。

悟空好奇地用手摸了摸。

突然，这塔剧烈抖动起来！

刹那间，塔内有股黑紫之气横冲乱撞，试图冲破塔的禁锢。

悟空急忙把手拿开。

悟空发觉，这可能是座镇妖塔。

白天见到的妖气想必是从这塔里发出的。

悟空进一步推断，这位通天教主，应该是负责镇压这座塔的，想必是个厉害人物。而守护寨，也许是为了守护这座塔而建。寨子的布局恰好是一个八卦阵图，绝不仅仅是巧合！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声音。

洞外有人进来了！

又是村长！

这次，村长身后跟着人！

一男一女。

女的竟是刚被悟空放走的白衣少女！

“这位少女去而复返，没完没了，真是死性不改！”悟空心想。

“大师兄，你可小心着点！这村子里的人根本不是老老实实的村民！刚才我差点被他们蒙蔽了！”

“放心！师妹。我这傀儡术，可不比你那三脚猫功夫！”男的说道，“让你平时不好好用功，跑去惹是生非！遇上高手，吃亏了吧！”

显然，村长疑似被这二人给控制了。

三人进到洞府里面。

“这是哪儿啊！怎么只有一座破塔啊！”少女悻悻道，“喂，老头儿！你鬼鬼祟祟来这破洞里干什么！流浪汉呢？”

“公主，我说过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村长无奈答道。

“不可能！我分明看到他跟着你进来的！”

“怎么会？刚才只有我一个人。门我反锁了的。”

“哈哈！他的本领可高着呢！”少女眼神忽地温柔，“我看，他是趁你不注意，“刷”地一下溜了进来！”说着，少女比划了一个动作。

“这我就不知道了！”村长苦着脸道。

“师妹，你看这牌位！通天教主？你听说过吗？”男的问道。

“没有。从未听师父提过。”少女转向村长，“老头儿，你说！这牌位上的通天教主是谁啊？”

“是……”村长迟疑了一下，“是守护寨的祖先，逢初一十五，我们有祭祖的风俗。”

“嗯，真奇怪！为什么祭祖要在洞里呢！”少女有些疑惑。

“祖宗的规定。祭祖的时候不能见天空日月。”村长答。

男子对那座金色的塔产生了兴趣，忍不住要用手去摸。

“不可！”村长喊了一声。

“为什么！”男子问。

“那是…先祖的舍利塔！触碰，大不敬！”村长解释道。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的先祖！”男子不听，依旧用手去摸。

金塔一受到触碰，便剧烈抖动起来，塔内黑紫之气乱撞，想从塔内闯出来！

男子被吓了一跳！

“这究竟是什么！”男子厉声问道，

“是舍利子……还有先祖的……灵魂！”村长想搪塞过去。

“胡说八道！哪有把先祖的灵魂禁锢起来的！岂不是大不敬！”男子狐疑着，

“我倒要看看，你们的先祖是什么样子的！”

说罢，忽然一掌呼出，拍向金塔！

悟空暗叫一声“不好”！

突然间，男子被什么东西击中身体，痛苦倒地！

“什么人！”少女惊慌着喊。

许久，无人应答。

“是你吗？流浪汉！”少女忽而变得兴奋，大喊道。

“快走吧！师妹，这里太危险了！”

男子站起身来，一把拽着少女，夺路而逃。

悟空惊觉，竟有人躲在暗处！

刚才，男子拍向金塔时，悟空正要阻止，不料被人抢了先！这人动作比他还快！一定是个高手！悟空心想。

这时，似乎那人暗中给村长解除了法术，村长朝着黑暗中作揖，道，

“多谢搭救！尽管不知道阁下是谁！我猜你必是个圣者，多谢！”

说完，村长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放心，竟坦然离开了。

悟空这才走到洞府中央，借着烛灯的光亮，故意把自己暴露在明处。

他倒要看看，潜入这洞里的，除了他，还有谁！

“哪位英雄？有缘不妨一见，快现身吧！”悟空说道。

没人出现。

“保护了镇妖塔，又救了村长，我猜，你和我一样，都是侠肝义胆之人！”

没人出现。

“你连幽冥血海的人都敢动，却不敢见我一面！未免胆子太小了吧！”悟空故意激将道。

还是没人出现。

此时突然感到膝盖被顶了一下，悟空本能地向后弹开！

低头一看，竟是白天的小男孩！

“咦？小娃娃，你怎么在这儿！”悟空吃惊道。

“叔叔，你第一遍喊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啦！就在你面前！哼！竟然无视我！”

竟是小男孩暗中出手！只见他眉头微皱，生着气，配上稚嫩的童音，悟空觉着可爱极了！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谁让你不好好睡觉！个子才长到我膝盖，刚才我抬着头，哪儿能看见你呢！”悟空故意逗趣道。

小男孩见悟空居然能笑出来，气得涨红了脸，

“你笑什么！这么大个人了，取笑我一个小孩儿！”小男孩不屑道，把头歪向一边，还在生气的样子。

悟空见状，更加忍不住笑个不停。

见小男孩一直气呼呼的，一声不吭，悟空这才蹲下身，

“现在，咱俩一样高了，你也把我当小孩儿，告诉哥哥，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男孩后退一步，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道，

“哥哥？难道你不照镜子的吗？你的年龄跟我爹差不多！亏你好意思！”

悟空逗趣道，

“怎么？不允许我年轻几岁啊？把胡子刮掉，我还是小白脸呢！”

“好啦，你这个大人，没个正型，胡言乱语什么，说正事吧！”

小男孩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悟空格外欢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聊所谓的正事儿。

“好吧，你说，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偷偷跑出来，父母不会发现吗？”悟空尽量压着嗓子，让自己不笑场。

“你没听说有种法术，叫分身术吗？”小男孩抬起头认真问道。

“当然知道啊！好吧，你厉害！”悟空竖了竖大拇指，“那你跑这里干什么来啦？”

“你来做什么，我和你一样！”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你不是查妖气的来源么？”

“你怎么知道！你才三岁，懂得这么多！”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何我才三岁，就懂得这么多！我也想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度过童年！”小男孩有些怅然。

“哦？你怎么不快乐了？小小年纪，有什么忧虑的？同哥哥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悟空有些好奇。

“干嘛不先问我是谁？”小男孩反问。

“对啊，你是谁呢？”悟空顺着小男孩的话。

“我叫，宝贝。”小男孩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悟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叫什么名字，小孩子不都叫宝贝么！”

“是。小孩子被叫宝贝，是父母表达亲昵的称呼。我叫宝贝，是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名字！”

“父母没给你起名字？”悟空不禁问道。

“父亲说，别的名字都配不上我！要知道，我有四个姐姐，爹娘好不容易才生下我，我是家中独子。”小男孩摊摊手，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哦，怪不得！那是应该叫你“宝贝”！”

悟空笑笑，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恍惚间竟也想有个这样的儿子。

“那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神通？”悟空还是禁不住好奇。

“你听说过金蝉子吧？”小男孩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听说过！怎么啦？”悟空心说，唐僧不也是金蝉子转世么。

“我，是金蝉子的转世！”小男孩压低声音，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啊？……”悟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金蝉子第十世，也就是唐僧，刚刚给自己下了贬书，脱离了师徒关系！没想到，转眼又与金蝉子碰到了一起！这缘分，真是深得很哪！悟空不禁感慨。

“算来这是第七次转世了！”小男孩掰着手指头数数。

悟空惊讶道，“你还记得以前的事？不是应该消除掉前世的记忆吗？”

小男孩摇摇头，

“那倒不是，每轮回一世，我的记忆和法力会被消除十分之一。一直到第十世，我的记忆和法力全部消除干净。到那时，我会成为彻彻底底的凡人，然后肉胎返回灵山，历劫功成，修成正果。每一世成年后，我会被唤醒，届时灵山会指派我完成一些任务；但不知这一世哪儿出了差错，我竟被提前唤醒了！而且还记起了所有的事！”小男孩捶捶自己的小脑袋，道，“你说，我愁不愁啊！”

悟空想笑，却不忍心笑出来了。让一个三岁小孩子想起这么多事，确实有些残忍。

不过，他还是竭力安慰道，

“也许事情从急，需要你提前发挥作用呢。你就当自己在玩一个游戏！一个大人们才能玩的游戏！抱着游戏的心态，你重新想象一下？”

“游戏？对啊，游戏！我很喜欢！我也经常和姐姐们玩游戏。你的意思是说，假如需要我从三岁的现在就开始降妖除魔，就把它当作一场打怪的游戏？游戏，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再开一局！重点在玩的过程！享受这个过程！对吗！”小男孩突然变得高兴起来。

“对！没错！享受你的童年时光！哈哈！”看到小男孩兴高采烈的样子，悟空忽然很释然，也很快乐。

宝贝告诉悟空，自己只知道一千年以来的事情；一千年以前自己是谁，连佛祖也不知道。当年，佛祖路过昆仑山下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带回灵山，起了金蝉子这么个名字。这些身世的秘密，连宝贝的父母亲也不知道。

看到宝贝如此信任自己，悟空也交了实底。其实自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一百年后的某天，自己做了场梦就穿越到了现在这个叫无相的人身上。

宝贝听后震惊不已，但没有表示出一点怀疑。反而向悟空透露，要不是当年他大闹天宫把蟠桃和仙丹吃了个精光，自己也用不着牺牲肉身，帮助灵山比丘渡劫了！更不用轮回转世，还能与悟空在这儿相遇，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两人约定，互相保守对方身份的秘密，不向任何人提起。

关于妖气的来源，现在已经查清楚。但既然有通天教主和守护寨的全体人守着，暂时倒也无需担心。

而关于魔王，宝贝竟也在调查，并且声称见过魔王。

这让悟空大吃一惊。

“你见过他？和我所见的，是否是同一人？”

“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白发少年。”宝贝说道。

“没错，是同一人！”

“我看他倒不像坏人。”

“我也有此感觉！”

“那夜，我进了太牢山调查魔王的事情，不知为何，突然全身着火，然后晕了过去，醒来发现是他救了我！”宝贝说道。

悟空突然想起，前日到达魔鬼花丛前，经过一片被烧焦的空地，想来宝贝就是在那一刻晕倒的，原来是魔王阻止了一场山火。

“这样看来，他好像是在守护着太牢山！”悟空沉思道，“由此推断，先有魔王降世，后有降魔团成立，进山降魔，名正言顺，像是背后有人在策划这一切。”

“那晚，我先途径异人寨，正好撞见半夜打更的被暗杀，于是一路跟着凶手，跟到了胖头陀的住处，显然是他派的人！胖头陀一伙人好像密谋着什么事，我觉着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么一说，我竟也有这种感觉！”悟空思忖道。

说到这儿，宝贝突然拍拍悟空的肩膀，像个大人似的，

“我觉着，你应该回去！”

“回哪里？”

“降魔团！”

“为什么？”

“降魔团里的大多数人一定是被蛊惑的，你应该去阻止他们！不能白白去送死！看看胖头陀一伙人到底想干什么，揪出背后的策划者，粉碎他们的阴谋！”

“你说的对！”

悟空恍然大悟，笑着道，

“想不到，三岁的娃娃，有如此的觉悟，哈哈！”

“不要看不起小孩子。别忘了，将来我可是你师父。阿弥陀佛，哈哈！”

宝贝反唇相讥道。

好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悟空感受到了久违的童趣、童真和快乐，他感激宝贝对他的信任，又不经意间发现自己与金蝉子之间跨越时空的缘分。即使当年做了美猴王，后来被封齐天大圣，再后来偷吃蟠桃，喝御酒、吃仙丹，那种名利物质的满足，过后是一阵空虚；根本无法与现在相比，此时的快乐，发自内心，沉进灵魂深处。精神上的愉悦，无疑更加持久隽永。

而且，正是这次相遇，重新唤起了悟空的使命！

正如宝贝所言，应该去保护那些善良的人们，不被坏人欺骗和利用！

此时，悟空心中升起一团迷雾，究竟谁是“魔王降世”的始作俑者？为什么要炮制这样的欺世谎言？白发少年为何会出现在太牢山？太牢山里藏着什么秘密？

无论如何，背后策划之人用心险恶，野心昭昭，企图欺瞒世人，唯恐天下不乱！一定得先把这个坏人揪出来，到时候也许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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