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

洛阳城郊外的一处墓地地宫内。

天宝真人正踌躇满志地打量着面前的几百具石棺。

只见石棺个个紧闭，外面用厚厚的铁链绑住，好像生怕里面有东西破棺而出。

再细看这些棺盖上雕刻的花纹，花纹的流线像是鬼魅的符咒，透着丝丝诡异。花纹里的细沟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留有细细的小孔。此时，从那些细细的小孔正传来阵阵低吼。这些低吼充满了愤怒、恐惧和绝望。也不知是因为棺内空气不足，还是因为嘶吼的时间太久，这些低吼像褪去的潮水，力量渐渐衰竭，一次比一次低沉。恐怕，棺内的活物渐渐精疲力竭，最终他们会放弃低吼，向命运投降。

此时，他们等不来救世主，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没人会知道这所神秘地宫的存在，它隐藏在洛阳城郊一处不起眼的乱葬坟岗之下。乱葬坟岗是只有王国最底层贱民才会被选择的坟地，这里葬满了赤贫者、无名氏、流浪汉。这些赤贫者、无名氏、流浪汉在洛阳的街头四处乞讨，靠着救济度日，不断遭到驱赶。当他们病死或饿死街头的时候，官府才会大发慈悲，安排人包裹一块凉席，运到此处匆匆掩埋。死的时候，连句遗言，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

没人知道这些死去的人是谁。也没人关心王国里又少了一个无关轻重的人。

此刻，天宝真人，转向一旁亦步亦趋的侯万，微微翘起眉毛，脸上带着不屑，但仍尽量保持着一丝笑意，道，

“干得不错！候万！以后，你就是我的一条好狗！”

只见侯万面不改色，笑盈盈地点头哈腰道，

“是，大人，能为您鞍前马后的效劳，是我的荣幸！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有您的权力庇护，我就是条天下最得意的太平狗！嘿嘿！”

天宝真人冷笑几声。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的候万，那股奴颜卑膝的劲儿充满了厌恶。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自己既想要享受这种被人跪舔的尊崇愉悦，又看不起这样的人。真是好矛盾哩。

想到候万的突然投诚，他还是有一丝疑惑，禁不住问道，

“你为何投奔与我？为了投奔我，不惜出卖全寨的人，那可是截教的教徒！你就不怕通天教主找你算账么！”

侯万嘿嘿一笑，抱拳施礼道。

“嘿嘿，大人您有所不知。通天教主举着有教无类的旗号，不分出身贵贱、天资高低、人妖殊途、男女老少，一律收入教中。标榜平等、平权，但却忽视了万物的天生差别，不能对天赋异禀的教徒格外照顾、重点培养。教内没有区别对待，一味追求一视同仁，埋没了多少好苗子！”

“须知天下庸者众。凭什么让我等天才精英，与那些平庸之辈享受同等待遇，这不是公平，这是屠杀！屠杀天才、强者、精英，去迁就、补足那些弱者、懒人、平庸之流！”

“我加入截教有上千年了。但无论你怎么努力，如何天才，最终还是被周围平庸的大多数把你拽着往下沉……沉沦，截教里面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漩涡，这股漩涡把你吸入其中，让你慢慢沉下去，最终达到不能自拔的境地。”

“而且，关键是，人们还会自我感觉良好。因为这种平等的漩涡中，他们掩盖了自己的平庸和无能，会觉着自己的境遇还很不错，不比任何人差，当然也不会比其他人更好。”

“我候万自命不凡。既然要做狗，当然要跟一个愿意对狗好的主人。摇摇尾巴就能有肉吃，叼来猎物就会有奖赏，做狗就要跟定像您这样的主人！”

“您说呢！大人！请您批评指正！”

候万滔滔不绝一通控诉，说完低头看向天宝真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位新主子的反应。

天宝真人哈哈大笑，他当然知道候万是个识时务者，是一个肯弯腰低头的强者，更是一个懂得把握机会的人。

这样的人，就要大力地采用，多多地扶持，提供各种资源，让他充分地施展，但也要有所防范。

毕竟，狗急了总归是要咬人的。

天宝真人上前一把搂住候万的肩旁，拍了两下，语重心长地说道，

“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随即摆摆手，

“好了，开始吧！”

候万点点头，转身挥手示意一旁严正以待的十八名黑衣人行动。这些黑衣人脸带面具，腰胯弯刀，脚蹬马靴，看着像是蝎族的兵士。

此时，十八名黑衣人娴熟地解开铁链，掀开棺盖。此时才赫然发现，几百具石棺内，被绑着的竟都是和尚！

天宝真人眉头一皱，朝侯万质问道，

“为何这次都是和尚！”

只见侯万不慌不忙，抱一抱拳，开始解释道，

“那些流浪汉已经快被抓没了，再抓下去恐怕会被官府发现。”

“这些是我从南国买来的和尚。放心，这些和尚没有度牒，都是些没有身份的黑和尚，南国的官府没有这些人的登记资料。少了这些和尚也没人知道。”

天宝真人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南国一直是北方九尾狐族王国的死对头。

两国陈兵对峙已久，都在伺机吃掉对方。

只不过，南国法王最近十几年沉迷于佛教，不仅自封为本国最大的法师，还拨款大兴修建寺院，政府一部分财政收入用于供养寺院僧侣。

寺院僧侣不仅有广大信徒的布施和捐赠，还有大量田产、屋舍、有政府定期的拨款，成为南国最富庶的阶层。

彼时民生艰苦。贫苦人家的孩子，从小时候就被送到寺院里当和尚。这样全家人都吃饭不愁。久而久之，无人种地，都跑去当和尚了。田地大量闲置荒芜。极大地影响了政府的粮贡和税收。

为了控制僧侣数量，政府每年颁发定额的度牒。只有持有度牒的人，才有出家的资格。

因为度牒稀缺，商人通过跑关系、走后门，与官员勾结，做起了度牒的买卖。度牒成了黑市的抢手货。这样一来，穷人连和尚都当不起了。

有些活不下去的人家，冒着坐牢的风险，在没有度牒的情况下，偷偷把自己或者孩子卖给寺院为奴。哪怕进寺庙当杂役，端屎倒尿也心甘情愿。但这些没有身份的和尚，不受法律保护，成了政府管理的盲区。

侯万正是瞅准这个空当，和南国的商人勾结，做起了贩卖和尚的勾当来。这些“黑”和尚在侯万眼里连个牲口都不如。死了都没人知道。这样他才能保证源源不断地给天宝真人输送炼丹的活人。

此时，天宝真人走上了高高的祭台，八台大鼎燃气熊熊大火。

只见他面向西北三叩九拜之后，立起身来，口中念念有词。

侯万一声令下，十八名黑衣人抽出腰刀，一阵刀劈斧砍，几百名和尚成为刀下亡魂。

这时，从这些和尚体内飘出几百个发光的气团，悬于石棺之上，好像在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召唤。

十八名黑衣人手举黑色鬼旗，跑上祭台，把旗帜扔进大鼎纵火焚烧。八台大鼎突然腾地冒起蓝色火焰，火焰形同鬼火，一跳一跳，看着诡异惊悚。

霎时这些发光的气团，像是收到了召集令，纷纷飞向祭台。

此时，天宝真人一声大吼，念动咒语，几百个发光气团瞬间被他全部吸入丹田，与此同时，天宝真人闭起眼睛，全身发出一阵颤栗，像受到电击一般。片刻过后，颤栗停止。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天宝真人缓缓睁开眼睛，长舒一口气。看上去他变得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量。

此时，天宝真人缓缓走下祭台。

侯万连忙上前鞠身道贺。

此时，他突然发现天宝真人的两侧太阳穴处，各冒着一缕淡淡的黑气。

心中十分惊讶，但马上装作没看见。

天宝真人此时的眼神鬼魅异常。侯万更加不敢直视。

只好低头俯身，大喊道，

“恭贺大人早日获得通天伟力！为王国带来更大福荫！”

“大人万古长青！”十八名黑衣人齐声喊道。

就在这时，地宫的青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阴森尖利的笑声，

“嘿嘿嘿！你这见不得光的勾当，皇帝知道吗？九尾狐族知道吗？哈哈哈哈！”

笑声过后，声音又消失不见。

天宝真人闪电般推开青铜门，发现连个影子都没见。

他暗自思忖道，难不成又被通风猕猴精盯上了？

此时，他双拳紧握，青筋爆突，不由得发出一声怒吼。

霎时，几百具放着尸体的石棺发出齐刷刷的共鸣嘶吼。仿佛那些枉死的和尚要立刻复活一般。场面分外骇人。

天宝真人突然招手，叮嘱侯万道，

“务必全天派人在此轮流值守。严防任何外人进入。一旦发现有人闯入，格杀勿论！”

“是，大人。”

侯万心中暗笑，难掩得意。心想，他总算在逐渐获得天宝真人的信任。

这位权倾朝野的北国第一枭雄，正是侯万梦寐以求追随、誓要仿效的榜样。

一直以来，侯万都是个有野心抱负的人。

如今，他距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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