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凶年

漆黑大荒宇宙中，满天星辰闪烁，一头巨大无比的怪兽暗影正自吞噬星空，它的嘴硕大无比，一口衔去，便是一颗小小荒星消失不见。

突然，它大张的嘴顿住了，怪兽昂起头，九条尾巴在星空中狂乱摇摆，喉头里向着暗寂的宇宙发出一阵凄鸣：“哇哇哇”

它不似正常婴儿的哇哇大哭，充满委屈与令人怜爱的儒糯，而是宛如夜里深山中传出的老猫叫，尖锐且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

九尾狐已然感受到了喉头有一根鱼刺正在作乱，开始不断吞咽。

“哇哇哇”，冉明珠浑身发抖，趴在地上寻了个东西紧紧抱在怀里，紧紧闭着眼：“别叫了！别叫了！”

他的哥哥们个个七窍流血，脸部发青。

祝余死死咬着牙齿，将涌上喉间的鲜血生生吞了下去。

舟身外的圆形屏障，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缓缓挤压着，远远望去，好似一个细腰胖葫芦，而这艘神舟，正好卡在细腰处。

祝余努力将那即将要将舟体勒成两半的空间之力抵挡住，但那力量实在是太强，他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每个毛孔都渗透出血液，湿漉漉好似一个血人。

神族的血液没有腥臭味，而祝余的血液尤其香甜。冉明珠怀里的老树桩，早在先前就被这剧烈的震荡解开了禁锢，此时挣脱开来，窜到祝余脚边，像一只哈巴狗一般舔食着祝余掉落在甲板上的血液：“好吃好吃！太好吃了！再多点！再多点······”

冉明珠就算再讨厌祝余，也知道此时祝余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可能，她匍匐着爬过去，将癫狂的老树桩子一脚蹬开：“滚！”

那老树桩被踢远摔打在舟沿处滚了两圈，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祝余的血液对于这些木精妖怪来说，太过于诱惑，足以让他失心疯，老树桩从甲板上爬起来，喃喃自语：“给我吃点吧！给我吃点吧！”

他双目泛着红光，再次扑上前咬祝余。

此时冉家四兄弟都要控制舟体速度航向，祝余撑着阵法与九尾狐对抗，只余下冉明珠能自由活动。

她被巨大的压力压在地上站不起身，便手撑着地，原地一个飞腿再次将老树根踢飞，老树桩狂吼着再一次扑上来。

冉明珠被冲击波震的七窍流血，浑身星窍紊乱，能踢开他两次已经不易，见他又如同疯狗一般要过来，一时反应不及，竟然教他咬上了祝余小腿。

“咯嘣······”，腿没咬穿，老树根的牙倒是蹦断了几颗！

冉明珠惊慌的神色一松，吐出一口血，哈哈大笑：“你再来啊！”

牙断了，老树根满口鲜血痛的清醒过来，他怔怔盯着祝余脚边以及衣衫上源源不断坠落的鲜血，脸上露出虔诚的神色，匍匐着爬过去舔着：“我再舔一点！一点就好······”

冉明珠：······

他这么执着，她都不好意思再阻止他了。

舟体继续高速通行，速度已经是十倍速，随着神舟前行，拉出的空间通道也越来越长。九尾狐的凄鸣越来越狂暴，它张嘴的瞬间，众人眼见着远方便是暗寂的宇宙了，心中欢喜激动，俱是全神贯注不敢懈怠。

咔咔咔。

就在众人欢欣鼓舞的时候，高速行驶的神舟舟檐突然炸裂出丝丝细纹，甲板上也逐渐出现裂缝，舟身承受不了外部的压力了。

舟上的欢喜戛然而止。

祝余脸色更白了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处裂纹，既期待它停止，也知道它不会停止。

砰。

最先炸开的，不是舟檐，而是舱内的细小木刻，只一瞬间，木屑四溅化作齑粉。

咔咔咔。

舟檐又开了几个裂口，其中一道最大的，在众人眼中缓缓蔓延，突然贯通整个甲板。

舟上六人一妖大脑空白了一瞬，时间像是过了一百年，他们甚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完了！

就在此时，即将断成两节的神舟尾部屏障上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能量，将舟体瞬间推出了这憋窘的细腰——是九尾狐！

他勒不断这鲠，便将之吐出来了。

出来了？

出来了？?

出来了！！！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高兴，脚下突然一空，那拿出去能引起整个大荒世界震动的神舟经历了它短暂但辉煌又可怜的一生后，终于被压爆，炸开后漂浮在宇宙中。

祝余顾不得更多，一拍神府，从中拉出另一艘小小方舟，将众人扫进去，火急火燎划越空间而去。

众人：······这家伙到底有多少舟？

九尾狐吐出了哽在喉咙的刺，正自长啸，祝余等人因此得了空隙逃走。

所谓王者之怒，浮尸万里，更遑论他们惹怒的乃是空间之王，九尾狐——祝余几人尚在庆幸逃出生天，跑了不足十个呼吸，便被夜空中猛然出现的一双漆黑眼睛惊了个魂飞魄散！

众人死死咬着牙才没溢散出恐惧。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它硕大无比，堪比一颗小星，漆黑墨色填满了整个眼眶，就连星辰的光辉也无法驻留其中，众人甚至觉得，那是死神之眼——看你一眼，你便死了！

神舟在九尾狐眼前，仿佛一粒微尘。

船上众人盯着那双仿佛星球降临般的双目，心中没由来的一阵恐惧。

他们是神族，怎么会生出巨物恐惧症呢？

冉明珠双腿发软，牙齿咯咯作响。

九尾狐蓬松的毛发在星空中无风自动，在一瞬间，它的身形缩小了无数倍，比超级巨星还庞大的身形如今只比长舟大了一圈。

它缩小后，舟上众人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脸色更白了几分。

九尾狐站在舟前，龇着牙，牙缝中滴落着涎液。

它的九条尾巴在身后宛如利剑般竖起，浑身毫毛炸开，宛如钢针，伴着身周不断坍缩的空间，它身子低俯，一副准备随时攻击的姿态——怎么看，这位混沌子都已经到了怒气边缘！

毕竟，他自出生，就没在此种阶层的人手里吃过亏。

即便他失去灵犀，但骨子里的王者尊严，不容任何人挑战欺凌！

嗷嗷嗷嗷

不同于鬼婴般地啼鸣，九尾狐的喉咙间发出一阵怒吼，踏着虚无的空间朝着小舟冲来。

早在九尾狐出现的那一瞬间，祝余便从袖中挥出四块晶石，冉家兄弟立时安放在卡槽内，祝余操控舟身调转方向，冲出老远——配合的天衣无缝。

然而。

“砰！”

一声巨响，舟身后半截落入了九尾狐口中！

前半截舟由于惯性，在空间通道中冲出老远才停下来。

九尾狐口中传来冉明珠恐惧凄厉的尖叫声——冉明珠与那节老树桩好死不死，正好在那九尾狐咬走的半截舟内！

冉家兄弟顿时要冲上前，却被祝余一把拉住扔远：“你们不行！”

九尾狐将嘴里的木屑吐出，冉明珠随着木屑坠下，祝余眼疾手快上前将她捞住，正要回转，却不料身后一阵寒意袭来，他心未动身先行，立时一个错身，闪出百里远。

九尾狐一击不中，怒喝着向他冲来，挥舞着利爪，要将他撕个碎裂。

祝余脚踏大阵，手中挥舞着晶壁护盾——这是他刚才保护天蟾舟时领悟出的新护盾，便是模仿物质构成，将一个个微小防护阵阵列在一起，层层叠加后，威力非同凡响。

这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而是倍数的叠加！

以一当二，以二当四，以四当十六······无数阵法产生无穷力量，竟然将九尾狐的攻击全数反弹，九尾狐受伤不轻。

而祝余也没好到哪儿去——力是相互的。九尾狐释放出的能量反弹击伤了自己，也透过晶壁防护阵将祝余打的死去活来。

跑不了，打不过，祝余又急又怒，哪里还有半分恐惧，他气冲上脑，一门心思跟九尾狐死磕。

一人一狐，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层层退走，步步生辉，一爪一拳相接之间，无数星辰湮灭，空间坍缩，产生许多黑洞，却又被新诞生的黑洞白洞或吞噬，或抵消。

周天的星系从明亮到死寂——这一带的星域被他两个搅得悉数爆炸，黑洞张大嘴一口一个吞噬不停……

冉明珠被祝余提在手中，老枫树被冉明珠抱在手中，两人大气也不敢出。

她被九尾狐巨嘴咬中的那一瞬间，她以为她死定了。

那一瞬间，她只期盼自己的哥哥们能逃出生天，压根儿没指望过他们能救她。

那是九尾狐啊！

若是有灵犀，那是大帝般的存在！！！

谁敢救？

谁能救？

祝余能不能且不说，但他敢！

冉明珠怔怔望着祝余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祝余被九尾狐追得屁股冒烟，衣衫褴褛状若疯癫，昏头昏脑的也不知跨越折叠了多少空间，早没了影儿。

冉家兄弟眼看着祝余将九尾狐引走，都怔愣着，心中滋味难言。

冉延昉取出自己的法华舟，沉声道：“走！”

冉淙与冉砚急急道：“可是明珠······”

明珠被祝余那狗崽子撸走了——你不晓得把她抛过来再引走九尾狐吗？

冉少平脸色难看，率先飞身上舟：“快走，莫要辜负了他的心意！”

那兄弟二人不再言语，沉默着登上舟，冉延昉驾着舟，渐行渐远。

而星空另一头。

咔嚓。

冉明珠浑身一个激灵，如今对着这声音已经是杯弓蛇影，但她的惊恐也没辜负她——祝余张开的那宛如实质实则本该是虚无的屏障，裂开了一条缝隙。

祝余闷哼一声，手腕寸寸断裂。

九尾狐张开硕大的嘴咬将下来。

祝余左手指骨微颤，就要将冉明珠松开。

老树桩尖叫一声，死死抱着冉明珠。

冉明珠心中微微一松，甚至诡异地觉得安心——看吧，他还是要抛弃你独自逃生！

应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大张的狐嘴口中是旋转的漆黑黑洞，暗寂无光，是她生命的归处。

祝余果然松开了她，他将她换了只手，夹在断掉的那只胳膊下，左手抬起，灿烂如繁花般掐着诀，疯狂修补着屏障。

然而，他全盛时尚且被九尾狐追得跟疯狗一样，此时星力无几，右手断裂，身受重伤，不过逃了数百里，便被九尾狐一口吞了。

祝余力竭，纵心有千般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不过是蚍蜉撼树。

就在他濒临绝境的时候，一股大力，将他甩出万丈远，再定睛一看，那姑娘与老枫树的树桩子已经消失在九尾狐嘴里！

冉明珠腰间传来剧痛——她不知为何，在九尾狐大嘴闭合的瞬间竟然死死抓住祝余手腕，将他抛了出去！

力量旋转，她被反作用力推入九尾狐口中，值的庆幸的是，除了腰部撞在九尾狐的尖牙上受了伤，她并无大碍。

祝余被抛出去，只怔愣了千分之一瞬，心中便升起滔天的怒意与战意，怒喝道：“你敢！”

不知哪来的力量与福至心灵，祝余拳头紧握，拳前一点，空间中忽然出现一个黑点，那黑点迎着九尾狐喉间而去，竟然将它打的一声凄鸣！

然而冉明珠没有掉出来！

一击奏效，祝余在空中跃起，拳心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层层旋转，旖旎着黑雾，带着他巨大的愤怒与恐惧袭向九尾狐。

···

···

冉延昉的舟在行至半途的时候，恰巧遇上来寻他们的冉焕——这中年大叔求了父亲冉君的座下几员大将，要将子女救回！

甫一见张拉着禅城印记的法华舟，慌忙将他们拉过来，见他们四人满脸鲜血狼狈不堪，急急道：“明珠呢？明珠呢？”

冉延昉因为竭力催动法华舟，此时已然脱力，便由冉砚与冉淙将事由一一说明，急急道：“还请父亲快快去救援！恐怕寅离支撑不了多久了！”

冉焕还来不及说话，他身后却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是说，那人将你们从九尾狐手中救下，还拥有与之一战的能力？”

从冉焕身后缓缓浮现出一名青衣公子，他高高挽着发髻，几丝发丝垂在脸上，白白净净，却透着一股阴冷之气。

冉延昉下意识觉得不妙，正要阻止冉淙，却不料他已经脱口而出：“是的！若不是寅离，恐怕我已经殒命多时！”

那青衣公子嘴唇殷红，扯起个笑容：“冉焕，我认为用一个女子，换一条这样的命，是值得的！你觉得呢？”

他的尾音缓缓挑起，却不显阴柔，反而透着沉沉压抑。

冉家四兄弟便见着，从来爱女如命的父亲，低着头答道：“含湘君，是的！”

含湘君？

诸神首座座下的大武神将含湘君？

早有传言说这位含湘君十分刚愎自用，妒贤嫉能，没成想竟然连面都没见过，只是稍稍有些才能的人，也如此憎恶。

怎会如此？

他怎会在禅城的船上？

四兄弟面色通红，愤怒溢于言表，但浑身战栗，再说不出任何反抗之言——对于父亲来说，覆族之危与明珠，不需抉择。

···

···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在九尾狐头上响起，它终于张开嘴，欲要将空中的祝余一口吞吃！

祝余要的，就是它张嘴。

他一跃而下，落入九尾狐口中。

冉明珠已然绝望，正抱着被削成老萝卜的老树桩瑟瑟发抖，哭道：“为什么是和你一起死？实在是太恶心了！”

老树桩萝卜：······

她正自哭着，却不料光明陡然袭来，一红衣青年翻滚至她身边——寅离？？？

祝余将怔愣愣的冉明珠拉起来，竭力跑向那即将闭合的大嘴。

轰！

光明消失，四周满是九尾狐涎液的馨香。

祝余浮在空中，捏起完好的左拳，挟裹着电光砸向九尾狐巨大的牙齿，：“给我开！！！”

九尾狐呜呜怒吼，就是不开口，嘴里随着它的怒吼声涌现出无数阵法，要将祝余湮灭。

祝余护着冉明珠，不言不语一拳又一拳击打着那颗牙。

砰！

砰！

砰！

砰！

······

十拳！

百拳！

千拳！

是一万拳，还是十万拳，冉明珠数不清了，她只看见那青年执着又坚定地挥着拳头，拳拳砸在同一位置。

汗水从祝余皮肤下渗出，和着满脸血污，滴滴答答坠落在衣衫上，他已经听不见冉明珠的呼喊，他的世界一片空白，他甚至连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机械地用尽力气击打着那颗牙。

他的右手断了，身上的星力耗尽，仅凭着一股不服输、一股不知何起的执念，坚定地想要撬动那颗牢不可破的牙。

不知是多少拳，他的指骨出现了裂痕，又不知挥了多少拳，他无垠者坚不可摧的拳头，终于染上了鲜血！

冉明珠拉着他衣角，不忍直视他血肉模糊露出白骨的拳头，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是我错了！我不该抢你的东西，不该不听你的话非要从咽喉处过！我错了我错了······”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终是传入了祝余脑中，他缓缓收手，沉声道：“你放心，我会带你出去的！”

冉明珠崩溃大哭，祝余转过头，继续击打那颗牙。

老枫树一开始在一旁吱哇乱叫，这会儿也没声音了，他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渴望来。

祝余血肉模糊，九尾狐也不好受，嘴里无法湮灭的东西，使他恼怒不已，混沌如同浆糊的脑海中却隐隐升起一丝清明。

一拳又一拳，不知何时，祝余开口了，他低沉的声音在九尾狐口腔中响起：“你好歹是混沌后裔，失了灵犀，便活成这个鬼样子？”

“你不知起始，无有归程，在这大荒中游走不知祸害了多少生灵。”

一拳又一拳，那颗牙开始缓缓松动，祝余拳如影，在空中快的看不见：“这天下不知多少人想要拔你的皮抽你的筋，取你的皮毛骨血去炼制武器丹药！”

“你能这样一直强横下去？”

“你所吞噬的东西都不属于你！你是杀戮者！你是掠夺者！”

他一拳比一拳快，一拳比一拳血肉翻飞。

祝余怒吼道：“你不配为王！！！”

伴随着“砰”的一声，九尾狐扬天长啸，祝余带着冉明珠飞将出来。

牙断了！

他眼疾手快将那颗断牙捞住，喘息着驻留在空中——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连迈一步都重若万钧！

九尾狐漆黑的双眼中，突然出现了一丝眼白，他嘴里淌着鲜血，滴滴答答蜿蜒盘旋在空中，喘息着盯着祝余，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下。

祝余同样喘息着，胸腔里声音大的如同拉风箱，脑子是一下都转不动了——算了，就等死吧！

“灵犀永生，夜黑无明······”，九尾狐喉间响起男子的声音，他喘息着盯着祝余，眼中清明即将消失，挣扎着说了最后一句话：“小心天道！”

祝余望着消失在黑暮中的九尾狐，直愣愣倒了下去——运气真他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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