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野心家

“陛下，董太后也到了。”灯火通明的御书房中，一个小黄门低着头，低声道。

刘宏漠然的扫了他一眼，顿时小黄门不敢再吱声，他放下书卷，看了眼窗外，果然日已西沉：“走吧。”

小黄门如蒙大赦，麻利的站起来，侧着半边身，腰微微弯着，恭敬的在前引路。一主一奴默默走着，皇帝不说话，小黄门也不敢吱声。

“你是叫张让，对吧？”人走在半道，突然身后的男人开口道。

张让咽了口唾沫，心头狂跳，颤颤巍巍道：“奴才没有名字，自打进了宫，奴才就是陛下的，只要陛下高兴，奴才叫什么都是对的。”

刘宏笑了起来，淡淡的道：“王甫临死前交代过了。”

噗通一声，张让瞬间跪倒在地，额头冷汗直流，想说些什么，想解释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的磕着头，浑身发抖。

刘宏静静的看着他，语气平淡：“平身吧，先前交代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张让喉头蠕动，既然陛下还在让自己办事，那起码现在他还能活着：“回，回陛下，奴才都已办妥。宫墙内外皆有羽林军把守，长平宫外五百禁军也都就位。”

“大圆桌呢？今晚乃是家宴，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一起才最好。”刘宏微微偏过身，关心起了另一件小事。

“陛下放心，事情都已办妥，王美人，何贵人和董太后奴才都已事先知会过。”张让头伏在地上，低声道。

“她们怎么说？有什么看法？”

“何贵人似乎有些不悦，董太后也颇有微词，倒是王美人似乎很高兴。”张让低声道。

“不悦？微词？”刘宏嗤笑一声，语气莫名。

最后点点头，轻轻一挥袖袍，张让立刻起身继续引路。

“许久不上沙场，也不知禁军还剩下几分实力。”刘宏轻飘飘的道。

张让缩着脑袋，只是赔笑。若是以前，皇帝身边随侍小黄门那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先前颇得恩宠的王甫被那群党人祸害之后，这份职位就空置下来，但还没等他发力，突然陛下就指定了他随侍身边。

原以为是天下掉馅饼的大好事，但当他跪在御书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后悔了。自打圣上病愈，渐渐的就越来越难以揣测，圣心如渊如狱。无需言语，只是淡淡的看着自己，自己就已经承受不住了。

接下来的路程，刘宏没再说话，只是偶尔偏头，似乎是在欣赏沿途的宫灯和园栽。

......

“皇上驾到！”远远的，刘宏人还未到，沿途的小太监就传递着消息，当刘宏快要靠近长乐宫，一个尖嗓子的小黄门就高声叫道。

“陛下。”“陛下。”“陛下。”刘宏刚踏入殿中，两侧的宫女、太监齐声道，同时行礼。

“母后请起。”刘宏快步向前，两手虚搀董太后，一直将她领到座位上。

“都快快平身吧。”待董太后坐定，刘宏挥了挥袖袍，示意两边躬身的人免礼。

“今晚是家宴，不必拘束君臣之礼，都快快落座吧。”刘宏率先坐下，然后笑呵呵的道。周围除了王美人和何贵人外也没了旁人，只有何贵人两位兄长何进、何苗。

王美人家中也有长兄，只是自忖地位卑微，未敢领进宫来。董太后前些年尚有亲人，不过兄长董宠因为假传懿旨已经被斩了。

何进、何苗心中尚有分寸，口称不敢，一面不断看向何贵人。

“既然陛下都发话了，二位兄长就就座吧。”何贵人娇笑着道。何进。何苗如蒙大赦，纷纷在下位坐下，但也只敢坐半个屁股。

见此情况，董太后眉头微微一皱，似乎有些微词，王美人也蹙起了眉，不过偷偷看了眼刘宏又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刘宏依旧是笑呵呵的模样，满脸笑意，甚至更深了些。

暮霭沉沉，但四周的宫灯让长乐宫亮如白昼，夜宴即将开始......

“陛下是换了随侍太监了吗？先前的王常侍呢？这位公公似乎有些面生呀。”几人才落座，何贵人就仿若无心的道，语气中还有些惊喜。

刘宏点点头，随意的道：“王甫已经死了，被司隶校尉阳球下狱而死。”

何贵人‘惊恐’的道：“平日里见其恭敬，却不想此寮如此罪大恶极，不过臣妾想问陛下，王常侍犯了什么罪？”

“何贵人，你这是在质疑陛下不成？”董太后语气不善的道。

何贵人娇笑连连，轻轻摆手：“太后，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一直铭记于心，丝毫不敢忘怀。不过王甫乃宫中人，虽然只是个太监，但若是一点都不过问，臣妾觉得有些不妥。”

刘宏手一顿，面色似是一沉，然后展颜笑了：“今夜乃是家宴，不聊这些。菜也上齐了，大家一起吃吧。”说着，他便开始张罗起来。

董太后愤愤的瞪了得意的何贵人一眼，扫了眼拉偏架的刘宏，冷哼一声，就此默不作声。

“陛下所言极是。”何贵人满面笑容的道。

刘宏率先有动作，朝圆桌正中间已经撕好的烤鹿肉夹去。随着刘宏的动作，‘其乐融融’的家宴正式开始。

这一顿饭，何进何苗吃的是痛快极了，以前从未见过的珍馐美味像是草根般被摆放在圆桌之上。尤其是正中间的那碟烤鹿肉，绝对是未足岁的小鹿，选了上等的里脊肉，表皮金黄酥脆，内里飘香，吃上一口都是时间一等一的享受。

“过了今夜，恐怕再想吃上这么好吃的鹿肉怕是难了！”何进不由暗暗可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可笑。现在自己是谁？那是皇亲国戚！尤其是自家妹妹这么争气，今晚回府就让人捉小鹿，到时候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着，何进不由笑了起来。

“兄长何故发笑？”刘宏瞥着何进脸上笑容，不由笑着问道。

“外臣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珍馐，内心欣喜，故而失态，恳请陛下恕罪！”何进笑容一敛，连忙站起身，躬身诚恳的道。

刘宏不由大笑起来，点了点何进没说话。正好此时张让走了进来，悄悄贴近刘宏耳边，嘀咕了两句。

何贵人见状秀眉微蹙，这个公公什么时候出去的？看样子好像深得陛下心意......她心中念头千百转，当初她发迹就是依靠王甫的推动，王甫一死她也少了一股助力。假如能把陛下身边人拉拢过来......

听完张让耳语，刘宏笑意更甚，放下筷子，笑呵呵的道：“宴中无以为乐，朕观各位有些乏味，不如朕给大伙助兴如何？”

“陛下！”董太后低沉着眼，现在的陛下越来越肆意了。同桌而食已经乱了君臣之礼，现在又想着助兴，实在是荒谬！

“不知陛下如何助兴？臣妾可否帮得上忙？”何贵人凑上去笑着道，她又不傻，她可不会和皇帝逆着来。

“陛下......”王美人怯怯的唤了声，没多说什么，但也是有劝阻之意。

刘宏大手一挥，丝毫不顾及反对意见，大声道：“张让，把东西都呈上来！”

“东西？什么东西？”何贵人笑意盈盈，无论是何物她都已经打好腹稿，只待东西呈上来，褒美之词就能排上用场。

刘宏没有理会何贵人的疑问，径直走到殿中间，张让低头领着一队禁军走了进来。十余位禁军身着盔甲，各个胸前都端着方正的托盘，托盘所盛何物看不出，上面蒙着层红布。

“陛下......”何贵人蹙起了眉，原本的腹稿统统都胎死腹中，这队禁军进殿带来一股奇怪的味道，让人心中作呕。

王美人下意识遮住口鼻，这味道实在是有些恶心了。董太后面色一变，深深的看了眼那一队禁军。她可不是没有经历的丫头片子，十年前这股味道她就闻过了。

那一夜，宫墙染血；那一夜过后，宫中空闲了不少；那一夜过后，一直压她一头的窦太后从此消失，据说是迁居南宫云台。

“就由朕介绍一下。”刘宏站在禁军中，面带笑意的道。

“这位是太中大夫程阿，当初宋皇后巫蛊一案就由此人主导。”刘宏介绍到，端着托盘的禁军适时的掀开红布，一个面色狰狞的人头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位中常侍曹节，渤海王谋反一案便是此人一手策划。”

“常侍赵忠......”

“常侍毕岚......”

“......”

刘宏语气平淡，一共十二个人头，十一位中常侍和一位太中大夫。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以及程阿。

何贵人脸色煞白，何进何苗也是一脸惶恐，场中除了刘宏，其余人尽皆跪倒在地。

刘宏看着跪倒的一片，摇摇头，眼神中毫无波动：“王甫作恶多端，人神共愤，但其忠诚可嘉，临死之前，他将历年所做之事，事无巨细，统统都告诉了朕。”

场中鸦雀无声，何贵人只感觉脑袋像是被大锤砸过一般，何进何苗也是一脸慌张。

刘宏慢步走到圆桌前，左手端起圆桌正中间的鹿肉，来到众人中间，蹲下身子，慢慢的道：“这碟鹿肉，朕能吃得，你吃不得，你也吃不得！”刘宏冲着何进和何苗道。

何进两兄弟浑身发抖，像是筛糠一般，长乐宫内的气氛降至冰点。何贵人面无血色，看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枕边人，似乎自己从来都没有看透过他。内心幽幽一叹，她默默的想到。

“朕给你们，你们才能动。朕不给，你们不能抢！”刘宏冷冷的道。

王美人低着头，刚用完膳，十二个神情可怖的人头就出现在眼前，现在她心中一直在犯恶心。就在她默默忍受之时，一碟肉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唔呕！”差一点，好险一点，她直接就吐在了刘宏递来的鹿肉上。强忍着恶心，王美人颤抖着拿好筷子，小心的夹起一片鹿肉，送进了嘴里。肉一吃进肚，她瞬间就安心下来，在刘宏的注视下慢慢站起身。

鹿肉来到董太后面前，董太后看着年轻的刘宏，神情恍惚，宏儿今年23吧，真好啊，好！

她也夹起一片鹿肉，慢慢送进嘴里，她可没有犯恶心，现在这个程度可比十年前的场面小多了。

刘宏站起身，随手将鹿肉扔到桌上，冷漠的道：“来人，将何贵人送入冷宫。无朕旨意，不准离宫。若有人硬闯，立斩无赦！”

“宋皇后因汝而死，今日朕就要让你知道打入冷宫的痛苦！”刘宏看着痛哭流涕的何贵人，一脸嫌恶。

“何氏上下，依律彻查，欺压良善，作奸犯科者，严惩不贷！”

刘宏一挥衣袖，殿外涌入两队禁军死死摁住已经懵掉的何氏兄弟，老嬷嬷立刻上前羁扣住何贵人。

何贵人脸色晦暗，当人头掀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今夜难过了。

何氏三人被拖走了，长乐宫中突然安静下来，显得有些冷清孤寂。

“陛下，哀家老了，人一老就怕冷清。倘若可以的话，陛下可否多调派些人手去我那。一来能添些人气，二来也能热闹些。”突然间，董太后笑呵呵开口道。

“母后可不老，不过若是母后愿意，儿臣定会满足母后愿望。”刘宏低头道。

董太后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刘宏手背，笑了起来：“陛下一片孝心，哀家怎么会不愿意。”

气氛再度冷了下来，王美人低着头，刚才的那瞬间的转变依旧让她恍惚。

“宏儿......”董太后轻声唤道。

刘宏抬起头：“母后。”

“你，很不错！”停顿了一会，董太后眼神复杂，慢慢的道。

“嗯......”

......

“太后已经走了。”刘宏站在长乐宫前，王美人侍立在身后，她轻声道。这个姿势已经持续好一会了，太后的轿子早就消失在视线里，只不过刘宏一直没动，她也不敢动。

“嗯。”刘宏收回视线，平淡的回应道。原以为自己和这个生母没有感情，但是没想到最后依旧受到触动。

“陛下，臣妾先回宫了。”看刘宏像是在沉思，王美人怯怯地道。今晚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她得回去好好睡一觉，消化消化才行。

“回宫？回什么宫？以后这就是你的寝宫了！知道了没？王贵人！”刘宏大手搂过这个老实的女人，笑着道。

“贵，贵人？”王美人懵懵懂懂的，有些愣愣的指着自己。

刘宏大手贴上怀中可人的身上，渐渐向上攀岩，轻轻贴近她耳边，缓缓吐出口热气：“没错，就是你！”

“你很乖，我很看好你！”

“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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