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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达利普?赛特传奇

“他妈的!病假?我看是旷工!”不出石扳子所料,等着他的是斜眼黑蜥粗暴的谩骂。

“我真的病了,起不来床。落下的工时,我一定会补上的。”

“好,把落下的工时给老子补上,另外,扣你这个月的工资。”

“谢谢啊。”石扳子赔着小心,卑微地说。

在这矿上,请假是一定要扣工钱的,加班是一定不给加班费的,而所有矿工也就都这么逆来顺受着,因为黑蜥有一个法宝——“不愿意干就滚,外面等着找活干的人多着呢。”

石扳子回到自己的十一班,楚拉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没什么?你才二十岁,还有机会的。你看,我都没参加过晋升考试,而你已经走到最后一关了……”

“好了,走吧,得干活了。”班长温和地打断了楚拉曼的话,对着石扳子点了点头,并示意所有人下井。

石扳子显然还没适应工作的节奏,愣在那里。

帕哲罗在石扳子耳边低声说:“走吧,兄弟。”这话让石扳子清醒过来。两人相跟着走进罐笼。

活干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石扳子本以为自己无法胜任今天的工作,让他感到吃惊的是,他居然一直坚持到中午,而且还勉强跟上了同伴们的工作进度。

吃午饭的时候,石扳子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比早上恢复了很多。

芝麻粒儿一边嚼着大饼子,一边把嘴凑到乔汉的耳朵边,小声嘀咕着什么,眼睛却时不时地瞥向蹲在角落里的石扳子。乔汉侧着头,听着芝麻粒儿的话,附和着点头,会意地微笑。

芝麻粒儿似乎从乔汉那里获得了鼓励,越发嚣张起来。他呲着满嘴焦黄的芝麻粒儿牙,笑嘻嘻地凑到石扳子跟前,讥讽道:“嘿嘿,你这是第几次啦?”

石扳子只管低着头啃面包,没理他。

芝麻粒儿却不依不饶:“听说你连过三关,怎么最后一下不行了呢?以后跟女的干事情可不能这样啊。”

石扳子把最后一点面包塞进嘴里,喝了口水,仍然不理芝麻粒儿。

“哟,还不说话了,别跟高级种姓混了几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就你这熊样儿的还想做吠舍?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也配?”

忽然,石扳子一跃而起,转瞬之间,芝麻粒儿已经被石扳子压在身下,芝麻粒儿的脸憋得通红,石扳子的左手按住了芝麻粒儿的右手,而石扳子的右手则像铁钳一样死死卡住芝麻粒儿的脖子,任凭芝麻粒儿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那只黑黑的死神般的右手。要不是班长一脚踹翻石扳子,芝麻粒儿肯定会被愤怒的石扳子杀死。

班长对着倒在地上的石扳子和芝麻粒儿左踢右踹,大骂道:“他妈的,不想干了?敢坏老子的规矩,给老子惹事!加50%的量,干不完别下班!妈的,都别吃了,干活去!”班长一把抢过愣在近处的摩尔加手里的面包,使劲扔在地上,摩尔加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到一旁。

班长的暴怒平息了事态,石扳子和芝麻粒儿坐在地上,互相怒视着,却都不再做声。摩尔加则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面包,拍掉煤渣,委屈地塞进口袋里。

石扳子揉着疼痛的肋骨,费力地尝试着站起来,才恢复不久的体力因为刚才与芝麻粒儿的殴斗消耗殆尽。也许是被石扳子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又或许是为自己不地道的行为感到惭愧,乔汉扶了扶眼镜,踟蹰地走过来,伸手去拉石扳子。石扳子挡开乔汉的手,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兀自走开,将乔汉晾在一边。乔汉挠了挠满是络腮胡子的腮帮,红着脸,一时不知所措。

石扳子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全身都在发抖,可还得忍耐着开始干活,不停地干活,直到所有人都收工了,他还没完成那额外的50%的工作量,所以,只能继续干下去……

等他干完活,拖着疲惫的身子坐罐笼回到地面,只有石斧子在等他。两个人慢慢地走在矿区通往公交车站的路上。沉默着。

疲劳、沮丧和屈辱充满了石扳子的内心。

这时候,从路边的一个小窝棚里,钻出一个不高但很壮实的人。

“扳子,等等。”是班长的声音,他一年前买下了这个窝棚。

石扳子停下脚步,看着班长。他知道班长是个善良的人,从他下井第一天,班长就一直很照顾他,教他如何在井下干活,教他发生事故时如何逃生,有时还分他一些食物;但是,当石扳子和其他工人背地里骂斜眼黑蜥时,班长从不附和;而且,不管是谁,哪怕是石扳子,只要耽误干活的进度,迎来的必是班长劈头盖脸的呵骂;以前班长从不打人,今天是他第一次打人,挨打的竟然就是石扳子。

班长对石扳子说:“扳子,三周以后是咱班的月休日。这次考试,我知道你很难过,月休日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

石扳子知道这是班长表达歉意的方式,于是答道:“好的,到时候我等你信儿。”

月休日,石扳子赶了大早来到矿上,班长已经在等他了,石扳子问:“走吗?”

“再等等。我还叫了帕哲罗。”班长说。

“哦。”石扳子并不觉得意外。

“对了,跟你说个事,芝麻粒儿不在咱们班干了。”班长说,“他去黑蜥的矿区治安队了。”

“操,狗腿子!”石扳子骂道。

“总之,你以后要多留意他。”

“没事,又多了一条矿狗而已。”石扳子说。这矿区治安队的成员都听命于黑蜥,被矿工们称为矿狗。

班长、帕哲罗和石扳子,一行三人坐着公交车到了矿区附近的镇子上,低矮的窝棚中间,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门口立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挂着戏剧《达利普?赛特传奇》的海报。海报上画着一个威风凛凛的婆罗门,手执利剑,脚下踏着一个小老头儿,背景是深邃的夜空和茂密的森林。

院子里面是破烂的戏台,台上的戏子化着夸张的妆容,穿着颜色艳丽而肮脏陈旧的戏服,台下的看客则穿着同样肮脏陈旧却色彩暗淡的衣服,挤坐在排列紧密的小椅子上。一个涂了口红穿着粉色碎花连衣裙的高挑“女人”走到台上,站在幕前,这“女人”忸怩作态,对台下看客笑着,他模仿女人的声音,抑扬顿挫地朗诵旁白,粗大的喉结上下移动:“很久以前,有一个善良而智慧的青年婆罗门,名叫达利普?赛特。他家财万贯,才华横溢,膂力过人。一天,他的父亲把他叫到榻前——”

幕布拉开,一个躺在由桌子拼成的病榻上的老头对一个年轻人说:“我已经老了,恐怕不久就要去见梵天了。”

“父亲,自从您生病以来,我一直在向梵天祈问,问梵天您还有多少寿命,我祈求梵天,减少我的寿命,换取您的寿命。昨夜我彻夜未眠,终于得到了梵天的答复与恩赐,他答应再赐予您二十年阳寿。”年轻人说。

他就是达利普?赛特吧,这戏肯定没什么意思,石扳子想。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不久,石扳子竟聚精会神地看了进去。

父亲含笑摇摇头:“傻孩子,我的身体我知道,它就像一架织出过最好的平纹细棉布的织机,但是,再好的织机也终有无法运转的一天。我能感到我的身体已经运转得越来越沉重了。再说,我们都是梵天所创造的,我们也终将被湿婆所毁灭,不经过这痛苦的毁灭,我们就永远无法实现梵我合一的终极幸福啊。我爱今生,我知道我也会一样在爱死亡。当母亲从婴儿口中拿开右乳的时候,他就啼哭,但他立刻又从左乳得到了安慰(1)。”

父亲用自己枯瘦干瘪的手抚摸着达利普粗壮红润的手,歇了口气,接着说:“在我还是个青年的时候,就像你今天的年纪,那时候我的家业还不像现在这么大,我交了错误的朋友,所以生意折了本钱,我很难过,于是决定出去旅行。

“我把家里的生意交给我忠实的仆人,吠舍种姓的管家——曼迪?西奴尔,就一个人离开了。我走了很远很远,一路上路过很多城镇、乡村,参访了很多神庙,后来在哈拉帕邦的紫檀神庙遇到了我人生的导师——婆罗门阿意尔大师。我在他的教导下花了整整一年重新学习了《梵颂》,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阿意尔大师对我说:‘去吧,孩子,以苦行的方式回到家乡,你将重新获得失去的财富和幸福,而且还会更多。’我就按照他的指引,把身上剩下的盘缠一份捐给神庙,一份捐给需要帮助的穷苦首陀罗,一路步行,只靠乞食为生,穿过森林,渡过急流,越过高山,又花了整整一年才回到家中。在那一年的苦行里,我曾连续三个月每日只食一麻一麦,又曾在林中静坐入禅定七日,不吃不喝不睡,也曾一根根拔掉自己的须发……

“诚如阿意尔大师所言,修习《梵颂》与苦行者必受福报。

“从那时起,咱家的生意就一天天地红火起来。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三十间工厂,数万台织机,千顷良田,万顷山林,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商人。我们家每年都向神庙布施大量金银珠宝,所以我们家又是公认的虔诚的婆罗门。明天,我要你带上礼物,去哈拉帕邦的紫檀神庙,拜见阿意尔大师,跟着他精修《梵颂》,然后按照他的指引以苦行的方式回到家里。这样我才能放心去见梵天。”

达利普?赛特谨遵父命,带上几十匹马、上百名随从、数十名护卫,满载金条和银锭,一路浩浩荡荡来到哈拉帕邦的紫檀神庙,拜见阿意尔大师。奉上礼单,卸下金条和银锭之后,达利普?赛特便让侍卫和随从悉数返回,自己一人留在神庙,一心一意修习《梵颂》。

一年期满,达利普?赛特布施了身上全部的钱财,只带了一本旧版的《梵颂》,便徒步返回家乡。一路乞食。

这一日,达利普?赛特只身一人在林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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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忽然听到马的嘶鸣和女人的惊叫,达利普循声觅去,却见六只体型巨大的恶狼围住一匹高大的白马和一个戴面纱的女子。白马惊恐地在原地打转,不时打一声响鼻。女子则吓得完全瘫软在地。

达利普?赛特径直向群狼中最雄健的一只走去。那是狼王。群狼感到自己的狩猎受了打搅,便一致转过身,对着达利普露出獠牙。达利普并不恐惧,只是盯着狼王的眼睛,继续向狼王走去。当狼王那凶残、贪婪又带着些许恐惧的目光与达利普慈悲、无畏的目光相遇时,奇迹发生了。在狼群恶意的低吼和凶狠的目光中,达利普走到狼王近前,狼王很高,达利普只需抬手,不必弯腰,即可摸到它的头。正当达利普抬起手的一霎那,狼王突然一跃而起扑向达利普,伴随着女人惊恐的尖叫,狼王从达利普右侧腋下穿过,将一只从背后扑向达利普的恶狼撞翻。那只被狼王撞翻在地的狼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攻击怎么就失败了,因此感到气恼,想起身继续攻击达利普,却被狼王在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它惊异地发现狼王竟为了保护猎物而咬自己,于是更加愤怒,但是狼王并没给它反击的机会,将前爪踏在它身上,一口咬向它柔软的腹部,这一口终于让它明白了在这狼群是谁说了算。于是,它发出求饶的哀嚎,夹着尾巴,缩起四肢,乖乖将腹部朝上,不再试图站起来反击。狼王制止了狼群捕猎的冲动之后,回到达利普身旁,像狗一样温顺地趴在他的脚下,任凭达利普抚摸它的头,搔它的下巴。

达利普安抚了狼群,便直起身慢慢走到女子身旁,躬身施礼。虽然戴着面纱,但仅从形体和眉目间飞扬的神采来判断,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

女子感激地说:“勇敢的修行者,我该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达利普直起身,恰与女子的目光相遇,两人同时低下了头。达利普?赛特本就生得一副英武的身姿,经过这一年多的清修和苦行,虽然肮脏的须发遮蔽了俊朗的面容,却增加了粗犷之气,尤其两只眼睛更是炯炯有神。

达利普眼睛看着地面,回答道:“尊贵的女士,我是一个苦行者,不需要任何报答。然而,这些狼前世都是贫贱的首陀罗,因贪图钱财而犯下拦路抢劫的大罪,被依法处以极刑,之后堕入畜生道,那狼王的前世便是匪首。它们将在畜生道和饿鬼道之间轮回数劫,方可重新成为首陀罗。我看您锦衣华服,白马金鞍,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我为了救您而使这些畜生挨饿,终是不忍,故而希望您能多赐些五净肉给这些畜生。使他们免除饥饿之苦,亦减少杀生的罪恶,早日得救。”

女子惊异于达利普的神通广大,又爱慕达利普的英雄气概。

女子对达利普说:“恩人,我住在这片森林附近的村庄,今天早上我和我的女仆们骑马出游,不料草丛中窜出了毒蛇,我的马受惊了,载着我跑到这密林深处。请你跟我一道回我的村庄,我将禀明父亲,用洁净的圣袍、檀香木的数珠与盛开的香花供养您,也差人给这些狼送来五净肉。”

达利普说:“多谢您的好意。我的修行还未结束,不能去您的村庄。就请把肉送到森林边吧。”

女子说:“那就请您把我送出这森林吧,我怕独自一人再被其它猛兽袭击。”

达利普请女子上马,在马前牵着缰绳,狼群仿佛听懂了他们的谈话,远远地跟在后面,去森林边缘等待自己的食物。

女子从家中返回森林,带着大队的奴仆,抬着生肉、圣袍、香花和装满各色菜肴的食盒。奴仆们在离森林还有几十步的地方停下,不敢再往前走。在林边树丛后面守候的狼群已经隐约可见,可是却不见达利普。

女子恍然若失,不顾奴仆们的反对,独自一人向狼群走去,奴仆们惊慌地看着女主人大胆的行动,却不敢上前阻拦。等女子绕到树丛后面,忽见那狼王嘴中衔着一页纸。女子纤细的手指从狼王锋利的牙齿中抽出那页纸。原来那是旧版《梵颂》上撕下的扉页。扉页背面是达利普?赛特留下的便笺:

“尊贵的女士,

您看到这便笺的时候,我已回到森林深处,继续修行。

感谢您带来的丰厚礼物。只是,请宽恕我这个正修苦行的人,无法接受您的馈赠。

如果有一天我需要您的帮助,自会登门拜访;

又或者,只是因缘使我们重逢……

您的忠诚的

苦行者”

女子看罢,低眉叹息,将这纸折好,揣入怀中。

石扳子看着台上戏子们卖力的表演,觉得尿急,好像不知不觉已经憋了很久,于是慢慢起身,弯着腰往过道移动,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移到过道,可以直起身了。他看了看观众,所有人都睁大了眼,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似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就是达利普?赛特,正等着和那高贵的女子再次相逢呢!等石扳子从厕所回到座位,戏中已是两年之后。

达利普?赛特已接过家族的生意,却一直没有娶妻。说媒的人踏破了门槛,达利普只是热情地款待她们,对她们的好意却全都婉言谢绝。家族的生意在达利普的手中日益兴隆,很快,达利普的商业版图已经扩展到自己曾经修苦行的那片森林附近。

一天,达利普?赛特叫来他忠实的老管家——吠舍种姓的曼迪?西奴尔,温和地说:“曼迪,你近来身体还好吗?”

老管家跪倒在地,吻了吻达利普的脚,站起来回话道:“少主人,托您的福,我的身体还可以。”

“我想差你出趟远门。”达利普?赛特伸出左手,两个吠舍种姓的小跟班在桌子上展开了一副巨大的瓦尔那帝国地图。

“去哈拉帕邦与乔萨罗邦交界的地方。”达利普在哈拉帕邦附近画了一个圈,“这是我们新的疆域,去那里视察新厂和店铺。另外,去这森林附近的村庄,那里应该住着一个大户人家,属于刹帝利或婆罗门种姓。我要托你向那家人求一门婚事。”达利普向曼迪?西奴尔说起了自己修苦行时偶遇的那位佳人。

“曼迪,拜托了,请你务必帮我找到她,这两年以来,我总能梦见她,虽然她戴着面纱,但我永远忘不了她那清澈的双眸和甜美的声音。哦,但愿她还没有嫁人!”

曼迪?西奴尔说:“我的主人,您的意思是您并不确切地知道那位女士的模样,老奴如何才能确定谁是您要找的人呢?”

达利普说:“我会凭记忆把当时的情景写下来,你核实一些细节,自然就可以确认她的身份了,因为当时在森林里的危险处境,只有我和她清楚。”

三天以后,曼迪?西奴尔带着十几匹马和几十个侍从组成的求亲队伍出发了。

他找到了达利普所说的森林和森林附近的村庄。那是一个富庶的村落,良田,果树,鱼塘,房舍,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曼迪?西奴尔的马队惊动了这个平静的村庄。有些村民凑上来询问,更多的则是站在一旁观望。

在村民的指引下,西奴尔来到领主的宅邸。已有好事者向领主报信。领主的管家早在大门外恭候了。这是个大肚子的中年男子,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虽已谢顶,却留长了两侧的头发,交叠在头顶。

西奴尔向他简单说明了来意。他请西奴尔到会客厅。落座,奉茶。

一刻钟后,一个穿着考究蓄着山羊胡的小老头走进会客厅。小老头与西奴尔寒暄几句,问西奴尔的来意。西奴尔简要叙述了达利普英雄救美的往事,最后说道:“我是替我家主人求一门婚事。”

小老头听着,不时慢慢地捋着胡须。待西奴尔说完,他微笑着对西奴尔说:“哦,我知道了,你家主人救下的应该是我的小女儿。当年,这可是我家里的一件大事呢。”

西奴尔对小老头说:“我家主人差我先行送来一些礼品,请笑纳。”说着递上礼单。

小老头拿着礼单,看了看,慢慢捋着胡子,笑眯眯地说道:“阁下远道而来,不如先行休息,我叫下人准备一些家常便饭。”

西奴尔说:“多谢多谢。只是,我想,如果方便的话,是不是可以先见见您的小女儿。我希望能够确认一下,毕竟时隔多年,万一有个误会,我也不好交代不是。”

小老头说:“您一看就是稳重的人,这个要求当然没问题。只是小女现在不在家,她在她姑母家看望老人,过两日就回来。现在天色已晚,阁下也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一下。明天我就差人把小女叫回来,这样可好?”

西奴尔只好答应。

晚宴上,西奴尔受到的款待显然不是家常便饭。西奴尔并不是个嗜酒的人,但面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再加上小老头盛情难却,推杯换盏之间,西奴尔还是有些飘飘然。在酒精的作用下,小老头与西奴尔的私人感情迅速升温。小老头说,达利普与小女若能结合,对两家都是好事。西奴尔十分赞同,并忍不住吹嘘起达利普?赛特的产业,尤其强调自己是达利普?赛特父亲的忠实仆从,现在则在达利普?赛特的身边扮演着托孤重臣的角色,以证明自己对达利普的一切决策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小老头则说,自己家的产业虽比不了达利普,但也是这方圆几百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小老头对达利普当年救下自己的小女儿深表谢意,也说自己的小女儿对达利普念念不忘,这两年来所有上门求亲的人都被小女儿拒绝了,想必是所有这些求亲者都比不上达利普。西奴尔说,自己主人也是这样,婉拒了所有提亲的人。

小老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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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忆起当年的往事——小女儿被惊马驮入密林之后家人的慌乱,以及小女儿平安返回家中要他准备圣袍、香花和五净肉的欣喜;接着,又忆起小女儿被达利普救下的惊险:“我女儿说,当时有一群狼把她和她的白马围住,是几只狼来着……哎!瞧我这记性,人老了,总记不住数字和人家的名字,那人呐,明明就在眼前站着,名字也就在嘴边,可就是……”

“一共六只。都很大的,最大的有半人多高,到我胸口这儿呢。”醉醺醺的西奴尔接话道,“当时,我家主人只用心念便慑服了狼王,哦,对了,还有一只狼要攻击我家主人呢……”

西奴尔和小老头整夜饮酒,长谈,述说着自己的故事,也透露了达利普英雄救美的全部细节。

小老头红着脸颊微笑地听着,眼珠却转来转去。

直到东方泛白,西奴尔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小老头才吩咐下人把西奴尔挪到客房。大肚子管家从会客厅的侧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纸。小老头表情严肃地接过来,阴沉地看着,脸颊上的红晕很快褪去。看完后,他低声吩咐大肚子管家:“快给小姐递过去,让她务必熟记,今天不许出房间,明天让她见西奴尔!对了,告诉她,从今天起,她就是欣妮?考尔!”

西奴尔直睡到傍晚太阳快下山,才从床上爬起来。大肚子管家已经堆着他那职业化的笑容在西奴尔房门口恭候了。

西奴尔略显尴尬地说:“不好意思!昨晚喝太多了,如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大肚子管家说:“那是因为高兴嘛,您跟我家主人一见如故,我也跟着高兴不是?”

西奴尔频频点头称是。

大肚子管家接着说:“我家主人怕耽误了您的时间,因此亲自去孩子姑母家接二小姐了。他临走之前让我务必把您招待好。”

西奴尔连忙说:“不必这么麻烦,我也只是个办事的下人,怎么好这么劳烦贵府上下呢?”

大肚子管家笑了笑:“我家主人昨天就交待了,请正在此地巡演的哈拉帕邦最有名的戏班到家里来,为贵客献艺。戏班现正在厢房休息。还请您务必赏光。”

西奴尔嘴上推辞,心里对小老头的招待却非常满意。

此时,在后院的闺房里,小老头正对小姐面授机宜:“……那老考尔明明没有儿子,却要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欣尼?考尔那样的小姑娘。想当年老考尔有什么呀?还不是一个只管辖几十户人家的小领主,要不是我替他冲锋陷阵,他哪来这么大的家业?女儿啊,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可以和纺织大王达利普?赛特联姻,这赛特家族可是个传奇,达利普的祖辈从一杆大秤起家,专营煤矿买卖,后来转而经营纺织业,一跃成为瓦尔那帝国最大的纺织品生产和经销商人,达利普继承祖业,几乎垄断了帝国的纺织业。你若能顶替欣尼?考尔嫁给达利普,我们就有机会扩大家族的势力。”

这位小姐是个又黑又丑的懒姑娘,总喜欢软塌塌地堆在床上。直到听说达利普财大气粗,才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但怎么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老头看着她,知道想一夜之间把她打造成高雅的婆罗门也不可能。于是,继续对她说:“你现在就去欣尼?考尔的囚室,好好看看她的行为举止,能学多少是多少!我让管家尽力帮你拖延,但是最多也不能超过两天,不然西奴尔会起疑心的。还有,昨晚,我从西奴尔嘴里套出了达利普当年救欣尼?考尔的所有细节,管家已经给你拿来了吧,背得怎么样了?你就是今晚不睡觉,也得给我背熟!”

两天以后,西奴尔如愿见到了达利普?赛特的心上人。

西奴尔心里嘀咕:“这位小姐长相和身姿都不出众,就算当年带着面纱,怎么就能把达利普的魂儿摄了去呢?”于是详细地问了很多当年的细节,这小姐倒也对答如流。西奴尔想,能将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只凭道听途说不可能做到。于是,信以为真。

西奴尔完成使命,回到达利普身边,把所见所闻一一向达利普做了汇报。达利普听完之后立即启程,去迎娶“欣尼?考尔”。

到了小老头那里,达利普也十分疑惑,总觉得眼前的欣妮?考尔不是当年森林里他救下的女子,虽然,他与欣尼?考尔只有一面之缘,甚至都没见过欣尼?考尔的庐山真面目。

倒是小老头——达利普的未来岳丈很积极地为达利普和“欣尼?考尔”操办婚礼。婚礼前夜,达利普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于是,展开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本旧版《梵颂》阅读起来,读着读着,他突然眼前一亮,一把撕下《梵颂》的末页,接着,他趁着夜深人静,独自爬上院墙,攀着院墙边的老树翻到院外,快步走向村庄附近的那片森林。他刚到林边,就见到一排亮亮的眼睛在林间等待,达利普并不害怕,反而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原来,是他当年遇到的那群狼,只是现在这群狼已经添加了新的成员,有几十只之多。老狼王走到达利普的面前,亲热地用头蹭了蹭达利普,一只小狼跟在老狼王后面快活地在达利普脚边跳跃着。达利普抱起小狼,轻轻地抚摸着小狼的头……

第二天,盛大的婚礼开始了。达利普?赛特在观礼的宾客面前牵起新娘“欣尼?考尔”的手。主持仪式的婆罗门对新人祝福一番,请新人交换信物。

“欣妮?考尔”拿出一枚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达利普却拿出一本旧版的《梵颂》。

达利普对“欣妮?考尔”说:“我最喜欢这本书,可是它缺了最后一页。你能帮我补上吗?”

“欣妮?考尔”被这突如其来的怪问题搞懵了,呆站着。

宾客哗然。

小老头快步跑上台,对达利普说:“我的孩子,我知道你的虔诚,但是这本书对你意味着什么?”

达利普没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欣妮?考尔”的眼睛,追问道:“你忘了吗?我把你送出树林之后,撕下这《梵颂》的末页给你留了字条?”

“欣妮?考尔”恍然大悟,却又支支吾吾:“哦,是啊,对,我想起来了,嗯……”

小老头迅速对着台下的大肚子管家使了个眼色,并接过“欣妮?考尔”的话茬:“哦哦,傻孩子,你忘了吗?当年你把那《梵颂》的末页交给了我。我放到地下室保存了起来。”

“欣妮?考尔”连忙附和:“哦,是的,父亲,我记起来了!”

大肚子管家领会了小老头的意图,带了几个打手慌慌张张跑到后院,让两个打手去搜一间闺房,叮嘱道:“那张纸,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大肚子管家自己带着其余的打手来到地下室,打开一扇大铁门。这里,端坐着一位高贵的女子,在她身后,两名侍女垂手而立,一条大蛇盘在女子脚下。大肚子管家凶相毕露,却不敢贸然靠近,只能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对女子喊话:“考尔小姐,当年你狼口脱险,那救你的人给你留下什么东西了吗?”

“我拒绝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女子冷冷地回答。

“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我上!”大肚子管家对身边的打手下了命令。这些打手虽然平时横行乡里,面对巨大的毒蛇却也望而怯步。正在犹豫之际,只听背后一声惨叫,大肚子管家被一只巨大的狼扑倒在地,紧接着,群狼把几个打手团团围住,不一会儿,打手们便都命丧黄泉。

后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令前院的宾客们毛骨悚然。当一匹巨大的狼从婚礼帷幕中钻出来时,所有宾客四散而逃。小老头和“欣妮?考尔”也跳下舞台,跑到村庄的街道上。达利普命令自己的随从跟着狼群追击。大街上,前面的,慌不择路,后面的,紧追不舍。这天恰逢本村大集,大街两旁摆卖的时令蔬菜、拴着脚的活鸡活鸭,被狂奔的人群冲乱、践踏,人群所过之处,只剩满地狼藉。

小老头和假的“欣妮?考尔”被捉住了。

真的欣妮?考尔小姐被从地下室解救了出来。她一直把达利普留下的《梵颂》的扉页随身保存着。她把这扉页和达利普的《梵颂》拼到一起,严丝合缝。

达利普?赛特说:“我一直想着您,您的身影,您的声音,您高雅的举止,明亮的双眸,从我第一眼见到您就忘不掉了。感谢梵天让我再一次见到您!”

欣妮?考尔说:“我的家族是高贵的婆罗门种姓,我的父亲是这个村子的领主。那个忘恩负义的人是我父亲的大管家萨曼塔,一个奸诈的吠舍。他依照我父亲的指示经营我家的产业。谁知他表面忠厚,博取了我父亲的信任,背地里却做假账,将我家的财产转移到他的名下。我父亲没有儿子,只有我这个女儿。父亲病重时,欲把家业交由我掌管,萨曼塔却把持着我家的各项事务,不让我接手。等到我父亲去世了,他便买通了哈拉帕邦的大婆罗门,篡改了自己的家谱,伪造了自己的种姓,从吠舍变成了刹帝利,又从刹帝利变成了婆罗门。他还暗地里修改了我父亲的遗嘱,说是我父亲恳求他继承我家的产业,而我则成了他的养女。后来,他要杀我,却有一条大蛇一直保护着我……”

达利普说:“这条大蛇是你当年施舍五净肉时无意中帮助过的,它感念你的恩德,一直保护着你。一定是你高尚、虔诚的品行得到了梵天的赞叹,所以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这是每一个婆罗门都有的品行。”辛妮?考尔看着达利普的眼睛深情地说,接着,她娇美的脸颊紧贴在达利普?赛特宽阔的胸膛……

从此,达利普?赛特和欣妮?考尔一直在幸福中轮回,直到永远。

剧结束了,石扳子慢慢地从小椅子上站起来,有些飘忽的感觉,仿佛自己就是达利普?赛特,正和那年轻美丽、善良高贵的欣妮?考尔享受幸福生活呢。

1.《吉檀迦利》泰戈尔。第95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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