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下

当曹汉子走到村里的时候，已是暮色时分，家家户户早已是关上了房门熄了灯，街上一些废纸屑被风吹得到处飘零，整个村子显得很是死寂，就好似早已没人住过的迹象。曹汉子腰间挎着木棍，一路走到那户惨死的人家，推门而入。

屋内依旧是熏天的尸臭味，汉子紧锁着眉头，心道怨气真大。

屋内还有一个男人，浑然不觉有人进屋，只是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嘴中哆嗦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曹汉子瞥了那人一眼便不再理会，身子倚靠在墙上，嘴里骂骂咧咧了一句，假寐了起来。

入夜，村子里忽起一阵大风，卷起那漫地的纸屑，曹汉子瞬间睁开双眼，“来了。”

‘哐当’一声，房门顿时被吹开，一阵黑色的阴冷之风如倒灌之水一般猛然涌入屋内，吹得曹汉子衣角猎猎作响，头发向后倒去，曹汉子微眯着眼睛，五指握拳，逆着风一拳打了出去，风停。

只是房中凝现出了一道人影，一道浑身赤裸着的女子的身影，可不是什么旖旎的画面，女子的皮肤已经腐烂，不断有黑色的蠕虫自那腐烂处爬出来，在身体上到处蠕动，女子脸色更是苍白无比，双唇却是异样的鲜红，周身缭绕着一缕缕黑气。

跪在地上的男人一见到那个狰狞可怖的女子，瞬间便是失心疯起来，几十岁的男人满脸泪水与恐惧，对着那个女子咚咚咚的磕头，那响亮的声音让的曹汉子都感到心惊，本就额头破了的男人顿时血流满面，眼中尽是哀求之意。

结果那女子看都未看男人一眼，阴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汉子，声音沙哑：“你要救他？”

“是救你。”汉子摇了摇头。

女子怅然惨笑：“救我？你拿什么来救我？”

“拦下了你，便是救你。”

“那我今夜非要杀那男人呢？”女子冷笑道。

“那便救你也救他。”汉子道。

“你凭什么救他？又凭什么拦我？”女子周身黑气骤然疯狂翻涌，凄厉的声音回荡在这屋内，“你们这些所谓的仙家之人，既然远离人间，又何来管这人间事？”“你要救人？他日我一弱女子被他三人凌辱，菩萨在哪里？神仙在哪里？你在哪里？我年迈的母亲暴尸深山，你与菩萨神仙又在哪里？”“现在这个男人只是磕破了头便得你这仙家怜悯，凭什么？！”

一股黑气缠绕在那男人的脖子上，紧紧的勒住，而后男人整个身体都是被提了起来，团团黑气内，露出女子狰狞的面容，对着汉子嘶吼道：“仙家，你且说说这男人该不该死？”

“生而为人，皆是前世有功德福缘傍身，来之不易，世间自无该死之人。”男人叹道。

“那仙家是说我母女二人就是该死之人吗？”

“自然不是，世间旦夕祸福，飘渺不定，既然有此命数，便坦然受之。”汉子道。

“好一个旦夕祸福，飘渺不定，仙家跟一个厉鬼说道不觉对牛弹琴吗？”“连我一个厉鬼都知杀人偿命，仙家难道不懂？今夜这男人死了，我怨气自然散去。”男人被勒的青筋暴露，舌头长长的吐在嘴外。

汉子漠然看着那女子，“接下来这句话是对你说的，狗改不了吃屎的玩意儿，死一万遍都足以。”说完汉子又喟然长叹。

“人间从无太平事。”

汉子抽出腰间的木棍，如挥剑一般，一剑斩下，霞光万丈。

悬挂着空中的男人普通一声摔倒在地，蜷缩着身子猛地咳嗽几声便是昏死过去，而在那霞光过后，女子顿时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惨叫之声越来越低，到最后黑气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位浑身光洁的女子跪坐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惨然一笑，“仙家既有如此通天本事，为何当日不出手救我母女？”

汉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木棍敲打着肩膀，有心无力的道：“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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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难平。”

“就算是神仙，就能管尽人间吗？不行的，妖为鬼蜮必成灾，这句话是有道理的。”汉子瞥了那女子一眼，“带我去寻你那母亲，然后送你母女往生。”

“我还能往生吗？”女子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神色悲戚。

“苦头是免不了的，此祸虽不怪你，但事起之因在你，自有一份业障缠身，往生路上，少不了业火噬魂之痛。”汉子道。

“仙家莫要诓我。”女子喜极而泣。

“这一口一口仙家叫的我也诓骗不了啊，不然岂不是有辱仙家之名？”汉子有些不正经起来。

女子站起身了，才是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虽然目前是鬼魂，但女子的娇羞还在，有些艰难的幻化了一套衣衫在身上，就要向外走去，汉子开口叫住了她。

“这个男人不管了？”

女子看了那男人一眼，目中仍有复杂，开口说道：“方才仙家的话我是听见了的，祸福旦夕，皆是命数，得认，恶人自有恶人磨。”

汉子闻言爽朗大笑，“这便是大德，这辈子清清苦苦，下辈子一定会落得个书香门第。”

一人一鬼离去，在临走前，汉子在地上刻了‘积善行德’四字，至于那个男人醒来后怎么做，他不会管，也管不了。

女子带着汉子来到那槐树林，找到了自己与老妪的尸体。

“孽障！还不滚！”汉子神情一正，震声高呵一声，身旁女子差点就要魂魄不稳，而虚无之中，传来一声声惨叫。

一缕淡淡的魂光在汉子身前浮现，化作一位老妪模样，老妪先是有些茫然，当看见身旁女子的时候，顿时一声大哭，“妮儿啊。”

汉子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都是苦命之人。

女子与老妪讲了之前的一些事情，当然杀人之事并未提起，只是说被仙家摆平了，老妪顿时泪眼婆娑，对着汉子磕头，“多谢神仙老爷，多谢神仙老爷。”

汉子欣然受了这一礼，从怀里取出两枚铜钱交给女子与老妪，“拿着这个，去这附近不远的一座小城找一个人，至于是谁，你母女二人进城之后便会知晓。”

人的魂魄是拿不住阳间的东西的，除非是特殊之物。

“有了此物，走过往生路，来世再续这一世母女之缘。”汉子笑道。

母女二人顿时又要对汉子磕头，汉子却瞬间避开，“使不得，再来就该折寿了。”

女子泫然欲泣的脸庞，看着汉子，“仙家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求先生长生路上无歧途。”

“不巧，晚了，早已误入歧途多年，要不姑娘换个祝福？”汉子打趣道。

女子哑口无言，有些摸不准这仙家的心思了，只得再次对着汉子施了一礼，搀扶着老妪按照汉子指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母女二人听到那汉子在后方喊道：“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姑娘，你身姿好极了。”“来世若走上修行路，忆起前世，莫要崩了道心。”

本是鬼魂的女子此时此刻竟是羞红了脸，老妪有些后怕的问道：“难道神仙中也有登徒子？”

女子连忙道：“哪有？娘可不要乱说，仙家他人…好极了。”

小城里，铺子内少年已经酣然入睡，箐箐披了一件红色的长衣盘坐在房檐下，一个人喝着酒，两道人影来到铺子外。

箐箐微微笑道：“早已等候二位多时。”

女子闻言顿时松了口气，这个铺子给她有种心绪不宁的感觉，当即对箐箐施礼，“是一位仙家让我母女前来此地，多有叨扰。”

“我已明了，二位安心上路便是。”箐箐抛出去一张符箓，在女子与老妪身前悬停，而后空间裂开了一道缝隙，像是门户一般，自上而下拉开，一股吸力顿时将两道魂魄吸了进去，于是门户闭合，符箓消散。

夜色里，箐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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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着酒，仰头看着那云层散开，露出的一弯月亮。

人间自无太平事，却有稍喜伴心头。

在距离小城很远的地方，有一条江河大渎，河面很宽，站在岸边只能遥遥望见对岸的一条水平线。这天傍晚，一位身着棕色长衫的老人在岸边来回的踱步，看着慢慢暗下来的天幕，老人心急如焚，神色尽是懊恼之意。

这时一位舟子撑着竹筏过来，“客家可是要渡河？”

老人双眼一亮，连忙开口：“老先生可愿趟我一程，必有重礼相谢。”

舟子身上披着蓑衣，斗笠下的神色微微一动，但仍是面不改色的道：“听客家口音不似本地人？”

“我来自孟尧城。”老人道。

舟子暗自心惊，孟尧城可是距离此地山水千里的路程，也不知这老人是如何一路跋涉而至，也不见有什么代步工具，摇了摇头，道：“客家还是折返吧，我们这些大半生都在江上讨饭吃的人，自是要守着江上的规矩，这个时辰是不会过河的。”

老人顿时焦急，神色有些无措，“此地四野荒无人迹，江河夜晚寒气又深，这副身子骨如何能熬过这一夜？”“老先生便权当行善，过河的报酬双倍支付老先生。”

舟子听着这话，心想着现在知道年迈身子骨不好了？隔着千里路跑这么远的时候在想什么？

看了眼天色，舟子犹豫了一下，似在权宜值不值，老人在一旁希冀的看着舟子，不一会儿舟子便是开口道：“也罢，那就再起最后一篙。”

老人顿时大喜。

江面上，因为天色的原因，江面已经升腾起一缕缕雾气，散发着浓浓的寒意，一叶竹筏在这宽阔的江面上毫不起眼，但此时却又极为的醒目，竹筏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人。

“老先生，为何这个时辰不能过河，可是有什么讲究？”站在竹筏前端的老人问道。

竹筏划过的水面向两边泛起阵阵涟漪，在船尾撑着竹篙的舟子扶了扶斗笠，笑道：“这片江河名叫卧龙江，据说是昔年有一条蛟龙借助这条江河化龙而去，因此便吸引了很多蛟龙来此，试图走江化龙，便有了卧龙江之称，而蛟龙喜寒，夜间出没，于是就有了夜间不过河这条不成文的规矩。”“这般山水风俗，虽说都是一些稀奇古怪不着边际的记载，但是既然选择这条江河营生，那便需要心怀敬畏，不管有无那莫须有的蛟龙，该守的规矩还是不能落下。”

老人闻言点了点头，“老先生此言在理。”

舟子哈哈笑道：“有啥子理哟，小时候家境贫寒，没读过书，便早早的出来谋生，没想到在这江上一待就是大半辈子，比在家里待得时间都长，看客家倒是像个读书人。”

老人摇了摇头，“年轻的时候倒是想做个读书人，只是生不逢时。”

等到了对岸，老人下了竹筏，给了舟子四枚铜钱，平时过一趟河也只是两枚铜钱，舟子看着满是老茧的掌心中四枚铜钱，想了一下，出声叫住那道了声谢便准备离去的老人，“还是两枚铜钱吧，都说了规矩不能落下，既然坏了一条，那便不能再坏一条，不然这日子过得不能心安。”

舟子说完递回去两枚铜钱。

老人有些错愕，随后笑道：“当真不收？”

舟子摇了摇头，“不收。”

再一次的对舟子道了声谢后，老人便离开了，目送着老人一段距离，舟子又撑着竹筏返回对岸，只是舟子没有发现的是，在江面之下，有一道很长且庞大的深褐色影子慢慢的变淡，慢慢的消失不见，似一尊庞然大物上浮后又下潜而去。

岸边的老人，蓦然停下了脚步，转身遥遥看着江面上那扁舟孤影，在雾气中隐隐现现，笑道：“福祸旦夕，一念之差。”

老人继续赶路，忽然又是笑了起来，莫名其妙了一句。

“不早不早，刚刚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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