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砼行

二零零零年春，川南酒城宜宾。

在宜宾工业学校这所中等专业学校，六零一寝室，几名嘴上毛都没有长齐的年轻小伙子，正在讨论着毕业后的打算。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面临毕业了，不过很可惜的是，就在两年前，他们刚刚来这所中专学校读了两年的时候，国家出台了新的政策，所有大中专院校的毕业生，将不再由国家包分配工作了。

这真是一个十分悲催的消息，要知道这些中等专业学校的学生，大多数都是农村孩子，因为家里穷才放弃了上重点高中考大学的机会，选择了上中专，因为在几年前中专毕业生还是包分配工作的，这意味着只要考上中专，将来就有了一个铁饭碗，从此跳出农门，成为国家干部或者工人。

要知道在九十年代，能够考上中专的孩子，那绝对是学习成绩最好的，就拿六零一寝室的八个人来说，哪一个在初中时不是班上的前几名？一个班能够考上两三个中专，就非常不错了，以他们的中考分数，那上重点高中是绰绰有余，将来考上大学不成问题。

不过这个时代似乎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等他们考上中专，辛辛苦苦的读了四年下来，却发现忽然不包分配工作了，这个中专毕业生不吃香了，甚至要找一个工作，是非常的困难。

九十年以来，有很多国营企业都出现了困难，特别是在经济不发达的内地城市，不知多少工人下岗摆地摊呢，怎么可能还有这些农村孩子上岗的机会？

对于六零一寝室的几个年轻人来说，如今更是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危机，因为他们很有可能面临毕业即失业的窘境。

不可能回农村老家，再跟着老爸老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务农吧？那岂不是丢人现眼？那这四年书白读了？在农村能有什么出息呢？现在很多年轻人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了。

天天抱着《商界》杂志看的未来商场大佬卫宁把一本商界杂志合上，意气风发地道：“不分配就不分配，有什么大不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咱们不比别人笨，难道就不能自己创业？我想好了，我也不要找什么工作，我就到我大哥那儿去，开一家网吧，应该比上班强多了！”

这卫宁虽然也是农村来的，不过他大哥早年就出去打工，后来争了点钱，在省城做生意，混得还不错，这卫宁显然是准备投奔大哥去了。

这小子脑瓜很灵活，天天抱着《商界》这样的杂志看，跟别人不一样，似乎志在商界而不是做什么小工人。

六零一寝室最木讷的一个小伙子李磊叹了口气道：“卫宁，你倒是有一个有钱的大哥可以投奔，可是我们呢？啥也没有，现在我脑子里面都是一团乱麻呢，双选会根本就没有能够去的单位，搞不好只有回家种红薯了。”

大家都有些沉默了，对他们来说，确实要比别人更难，因为他们是宜宾工业学校创办的唯一一个无机非金属材料专业班的学生，是独苗苗，可是这个独苗苗不吃香啊。

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无机非金属材料是什么，当初这些年轻人考上这所中专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现在他们都很清楚了，学这个专业是最悲催的。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专业说白了，就是生产水泥，玻璃，陶瓷这些东西，不过现在水泥行业是严重产能过剩，本地的几个小水泥厂根本不可能来招人，还有玻璃厂，陶瓷厂，基本上都经营困难，更不可能来这所中专学校招收无机非金属材料专业的中专毕业生。

也就是说，他们学的专业知识，基本上没有用，哪怕就是到了沿海打工，也是如此，那些学校联系的沿海厂家，几乎都是什么电子厂啊，玩具厂啊，机械厂之类的。

如今几乎所有的内地中专学校，都是这么干的，找几家中介所，让他们联系到沿海那些招工的厂家，直接把毕业生送到那边去打工，基本上这两年大部分的学生，都是这样送出去的，中专毕业后，到电子厂、玩具厂流水线做一名流水线工人。

个头最小的洛平笑了笑道：“哥几个，别这么丧气，工作是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李彬哼道：“你小子倒是好啊，都已经找着工作了，当然不用愁了，可是我们呢！”

这洛平，运气倒是不错，凑巧在双选会上，找到了本地的一家电灯泡厂，工作是什么呢？就是吹电灯泡，这倒是专业有点对口了，无机非金属材料嘛，有一种产品就是玻璃，那电灯泡就是玻璃做的。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怀着冷却了的心窝漂远方

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

天空海阔你与我

可会变

多少次，迎着冷眼与嘲笑

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理想

……

校园广播再次响起，这是大家听得最多的一首歌，香港比昂乐队的《海阔天空》。

这首歌已经听了三年多，每一次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今天，每一个人似乎都有所感悟。

是啊，走出校园，那真是一片海阔天空！

或许会被人嘲笑吧，某家小子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上了几年中专，结果还是跟那些成绩差的孩子一样，成为了打工大军中的一员呢？

甚至更悲观一点，如果连打工都没有成，回到农村种地，那估计更是要成为人人嘲讽的对象吧？

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当初你以为，四年后可以安安稳稳的当一名国营单位的工人，可是现在你方才发现，就连这么一个很LOW的理想都实现不了。

不过，有很多决定，也会改变人生的方向，比如说决定从商的卫宁，谁又会想得到，等毕业二十年后，他会成为全班最富有的人呢。

那些到了沿海电子厂做流水线的毕业生，又真的能够安心的做一名流水线工人吗？不，他们有自己的理想，那一片海阔天空，将会属于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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