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归何处

韩迎秋还没有来得及真正睡着，飞机平稳降落在了九江机场。两人下了飞机，只见跑道和航站楼的墙壁上还残留着洪水浸泡过的痕迹。

两人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默默走出了机场。梁欢开了辆七座的豪华商务车过来接机。三人上了车，韩迎秋迫不及待的询问梁欢：“拥军哥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他违反了什么军令？”

梁欢一边开车，一边面色低沉的向两人讲述事情经过。

贺拥军率领先遣队到了九江，迅速在江边搭建起了临时营地。大部队随后从武汉转进到了九江，负责数公里长江大堤的守护和抢险，并且开始动员和转移周边百姓。

贺拥军的连队负责长桥村江堤看护并转移村民上了江堤，住进临时帐篷。整整一个月时间，长江洪水始终不退，一直处于警戒水位以上。他们连队负责的大堤，数十次出现管涌险情。贺拥军带领战士们每天数次冲入洪水，封堵涌口。

进入八月下旬，长江最后，也是最大一次洪峰袭来，部队下了死命令，“死守大堤，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江水已经快要漫过大堤，贺拥军他们连队防守的堤段再次出现重大管涌险情。贺拥军果断下令，“立刻转移百姓，做好溃堤抢险准备。通讯员，马上申请支援。”

百姓还没有来得及全部转移，支援部队还没有赶过来，大堤却出现了崩塌迹象。贺拥军带头跳入水中，命令“冲锋队”在豁口处搭起人墙，减缓江水外溢速度，副连长指挥其他班排战士迅速抗着沙袋封堵缺口。

但江水汹涌，沙袋扔入水中，立刻就被水流冲走。在江水中搭起人墙的战士们随着江水起伏，数次被水浪冲散，战士们随时都有被江水冲走的危险。

贺拥军下令后备队下水，准备搭建第二道人墙，进一步减缓水流速度。

没有来得及撤走的百姓纷纷挣脱战士们的阻拦，冲上前紧紧抱住准备下水的战士们，泪流满面，冲着贺拥军大声呼喊：“不要了，我们的家不要了。求求你们，别再下水了。太危险了。他们还都是些孩子，你快让他们上来。不要了，我们什么都不要了。”

百姓的哭求让战士们流下了感动的眼泪，贺拥军看着手下战士那些沾满泥水和泪水的稚嫩面孔，心软了。他迟疑了，没有当即立断，下令负责转移百姓的战士将群众抬走，没有下令后备队挣脱百姓束缚，下水支援。结果大堤缺口迅速扩大，如果不是支援部队及时赶到，大堤将全面崩溃。

孟繁尘听完梁欢的讲述，泪流满面，愤怒的质问梁欢：“这他娘的算什么违抗军令。再说，哪个王八蛋打小报告？首长怎么会知道贺拥军迟疑了？”

梁欢叹息一声，回复孟繁尘，“贺拥军迟疑的时候，他们连指导员果断下令战士们排除群众干扰，立刻下水支援。但后备队的战士们却看着贺拥军，没有及时听从他的命令。后来首长亲临现场，让军官带头下水搭建人墙，同时果断下令，征用周边所有车辆，让战士们装了石头、泥土，直接往豁口处的江水里开，这才封堵上了缺口，避免了溃堤。洪水过后，贺拥军被拘押，指导员升了职，当了营教导员，副连长接替了拥军的职务。”

孟繁尘大声骂了几句，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韩迎秋冷着脸，轻声询问梁欢：“开除军籍，还能转业分配工作吗？”

梁欢轻轻摇头，“首长顶着压力，保了贺拥军。能脱下军装，平安回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韩迎秋双眼通红，热泪盈框，轻声自语：“拥军哥是我们村的骄傲。他是我们村的‘孩子王’，也是最重‘脸面’的一个人。这个委屈太大了，他。我担心他接受不了。”

梁欢遗憾的摇了摇头，“这次部队的损失很大，也涌现出了不少英雄个人和英雄连队。但像贺拥军这样‘心软’的基层指挥员也不是个别现象。上级担心‘执行命令不坚决’这种现象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要求严惩。军队本来就是最不能‘感情用事’，最不能‘心软’的地方。”

三人突然沉默了下来，汽车缓缓通过布满泥水的公路，向着军营方向行驶。

来到部队，在首长安排下，韩迎秋与贺拥军单独见了面。贺拥军被带到师部，走进用来会客的帐篷。他双眼迷离、满脸憔悴，头发和胡须又脏又乱，迷彩服上全是泥土，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韩迎秋几乎认不出这个“苍老许多”的贺拥军。她心中一痛，眼眶有些泛红，连忙起身相迎，轻轻呼喊了一声：“拥军哥。”

贺拥军事先并不清楚部队通知了谁过来接自己，听到韩迎秋的声音，迷茫的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急忙“羞愧”的背转过身，只想“夺路而逃”。

他比韩迎秋大了五岁，但一直暗恋着这个聪明、坚强、美丽、善良的“小妹妹”。他不想让韩迎秋看到他最落魄的样子。

“你给我回来。看着我。”韩迎秋上前拉住贺拥军，双手用力，想推他转过身来。

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丢了脸”，让贺拥军内心彻底崩溃，唯一所剩不多的“尊严”，也被击得粉碎。

他甩开韩迎秋，蹲到地上，双手抱头，嚎啕痛哭：“你来做什么？来看我笑话吗？唔——”

韩迎秋还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哭得如此“惊天动地”、“酣畅淋漓”。

她叹息一声，掏出纸巾塞到了贺拥军手里，对着他轻声自语：“我印象中的贺拥军，高大帅气，性格火爆，乐善好施，说话办事雷厉风行。我印象里的拥军哥，是那么的坚强，那么的霸气。

四周村镇里，提起你贺拥军，谁不称赞一声，‘是条汉子’。现在的你，真让我失望。我真心为你庆幸，为你手下的士兵庆幸。还好你们没有上战场。如果将军们都像你这般‘心软’，都像你这般承受不住失败，能打胜仗吗？能活着凯旋而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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