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界特工

临江区坦途大道十八号金宓大厦三十九层，社工科办公室。薛锷窝在那张靠背又高又深的椅子里，双目呆滞地凝望着窗外。面前的柚木办公桌上，通讯器振铃再一次响了起来。他微微偏过头，看了看呈七十五度角衍射“面板”上显示的来电号码，按下了耳机上的挂断键。他不想接那个电话。至少此刻不想。他在等另一个电话。

他等到了那个电话。

“不管藏在哪里，都要给我把他找出来。”他用几乎是咆哮的语气，对电话里的人只交代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再不出声了。他累了。

“老板，老板……”他听见电话里的声音还在传来，可是，不重要了。他只需要下达这道命令。最后一道。然后就没他什么事了。电话里的人还在向他请示，如果找到人之后该怎么处理。但薛锷不想听，也不想再说什么了。随便吧。他心里轻轻一叹，挂断了电话。

虽然已经知道米高的真实身份，但薛锷内心实在难以接受。他让陶岳阳和蒋韩俊带人去把他抓回来，只是因为憋得难受，必须出这口气。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不管谁对谁错，对像他这样一位恪尽职守的职业军人来说，叛徒是绝对无法原谅的。

铃声再次响了起来。这次他看也没看，就按下按键接了电话。

“薛锷，你在搞什么，为何不接电话！”

“对不起，老首长，我在执行任务。”薛锷平静的回答。

“还执行狗屁的任务，马上将手上的事全部停下。”电话里的声音虽然苍老，但依然火气十足，“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娄子！这全都得由你负责。”

“是的，我知道，老首长。”

“我说过了，不要再叫我老首长。我早已不是你的上司。”

“好，明白了。老首长，还有什么指示吗？”

“把那个人找出来，决不能让他活着到金陵最高法庭来作证。这是你赎罪的唯一机会。”

“还不晚吗？”

“晚不晚，这事都必须做。这是你最后一项任务。”

“好，我知道了，老首长。”薛锷的语气依然很平静，跟往常一样。

“你……好，别的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好自为之吧。”

电话挂了。

那个人？他说的到底是哪个人——薛锷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心里琢磨着——是咱们队伍里的叛徒，还是那个把粤州搅翻天，甚至把老首长整个晚年规划都给搅黄了的家伙，那位“真相英雄”？不过，他在心里轻轻叹息：全都不重要了。

他从桌上一个木架上，取下那把小巧精致的翡翠短剑，拿在手上轻轻抚摸。就像当年抚摸着风盛舰上的一器一物，抚摸着一尘不染的方向舵。

把玩一阵之后，他把短剑重新搁在架子上，摆放好。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把雷鸣826军用制式手枪，用拇指打开保险。不用检查，他早已检查过了，里面有子弹。

他缓缓靠向椅背，将自己深陷在里面。这是一种很好的感觉，一种多年来习以为常，指挥若定的感觉。他抬起那只握枪的手，抬到头部，将枪口对准太阳穴位置。

永别了，风盛舰；永别了，战友们。他轻轻扣下了扳机。

此时，另一个人也在独自回忆曾经在风盛舰上服役那些日子。

那是一段伴随着铁与血，风与浪的日子。米高感觉自己正无法控制地随着波涛起伏，卷起的浪花仿佛再次拍到了脸上，冰凉沁骨，带来阵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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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内心深处，其实那才是一段真正让人热血沸腾，感觉风云激荡的岁月。

跟陶岳阳一起进入稽查大队，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作为在圣纳菲荠堂长大的孩子，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改变命运，也比任何人都懂得铁的纪律意味着什么。毕竟他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守口如瓶，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而联情局的人很看重这点。

这些年，整个粤州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大概只有一个人。至少他了解的情况是如此。而这些年他所接受的任务也只有一项，那就是赢得薛锷的信任。老实说，这对他来说很容易。薛锷几乎无条件信任从风盛舰上下来的每一位舰员。因为直到他作为舰长退役为止，那艘战舰一直就是他的家，曾在那艘战舰上服役过的将士，就是他的家人。

他们一起随舰巡弋四海，一起打过仗，一起度过了许多日子。

想到战争，米高忽然回忆起来，他的老舰长前不久好像暗示过他，战争又要开始了，只是还不知道此战目标指向何方，是要跟谁作战。

但说到这件事，薛锷好像也再没有了当年的豪迈，而是满怀忧虑。

他毕竟上岁数了，米高心想。

知道这次任务最后难免会波及自己的老舰长，虽然有些难受，但这就是他的使命。跟老舰长当年要求的一样，作为军人，他必须毫无保留地履行自己的使命。

毕竟他早已是联情局的人，而且隶属总局。

米高对“八足公”计划知之甚少，几乎只有一个代号，这还包括两层含义：一个是指他接受的任务名称，一个是指需要他暗中保护的对象——八足公。

对米高来说，夏寅秋的真实身份一直是个谜。从他在香山镇那次调查失手，再到在船上被爆炸引起的大火烧伤，米高一路跟踪，一路感到困惑。那时，他接到的任务只是监视。但如果不是他，也许夏寅秋早已重伤不治。八足公计划——也就是从那天起才正式启动。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忽然回到翠碧坊公寓大厦的人身份存疑。

如果夏寅秋就是“八足公”，米高有些不相信。

当前粤州的形势仍很微妙，以薛锷为代表的军方势力在本州树大根深，绝非一个巨石社工科而已。包括跟他们从不往来的香山研究所，真实背景其实也算是军方的。

当然了，还有所谓的“猫鼬小组”。

米高并不知道，在焦云澶的干涉下，“猫鼬小组”的行动能力已大大受到限制，所以他自认还是小心为妙。在牟光驹将那个只听命于联情局副局长的战斗小组搞定之前，自己最好暂时不要露面。他当然也清楚，还有自己那帮兄弟，此刻也得提防着点。

西山这处安全屋他一共只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启用。

从外表看，这栋不过是森林看护者休息用的小木屋十分僻静，也少有人来，但其实这地方却有人负责照料，保证房内随时有新鲜食物和饮用水，甚至连简单的外伤治疗器械和药物都保持常备。而为了安全，一旦启用，日常维护者就不会再靠近这栋房子。

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

为了避免被卫星侦查，米高不得不中断所有电子通讯，现在，与外面的消息传送，他只能依赖那位木屋日常维护员。他已经通过最原始，也是预先约定好的方式，在屋顶架起一支天线来向他示意，希望他看见之后能够尽快赶到木屋来。

时间已过正午，他好像听见外面有了动静。尽管动静轻微，但他认为是那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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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窗户望出去，既没看见远处道路尽头停得有车，也没看见院子里有人。

果然是名机警的后勤，他心想。

米高相信自己的判断，人已经来了，就在外面。他决定出去看看。

想了想，他还是从桌上抄起自己那把枪，反手将其放在身后。他了解“猫鼬小组”的行动规律，应该不会是他们的人。而且这地方只有他知道，十分安全。

拉开木屋的门，米高看见陶岳阳和蒋韩俊并排而立，笔直地站在门口。

他们似乎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一阵子，却没有敲门。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米高愣愣的盯着陶岳阳，显得有些吃惊。

“其实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暗中留意你。”陶岳阳笑了笑。他的笑容中有些苦涩，也有些执拗。跟蒋韩俊一样，他的手揣在兜里，其中一只手好像捏着个什么东西，支撑着把外衣的衣兜部分冒失地向前顶起。

“两年？”米高感到很意外。

“先把你手上的家伙放下再说。”陶岳阳语气冷淡，衣兜上的凸起动了动。

不用想，米高也知道那是什么。他缓缓将藏在身后那只手伸出来，让手枪绕着在指头上转了半圈，然后缓缓落下。蒋韩俊上前半步，伸手把那支枪夺了过去。

米高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蒋韩俊，转头望着陶岳阳：“你跟了我两年？”似乎这很让他没料到似的，“这么长时间，你却从没对我采取任何行动？”

“是的，我想知道，你到底替谁工作。还有，是否会背叛战友。”

“有结论了吗？”

“其实你为谁做事，我并不介意。”

“哦？”

“但你不该背叛当年咱们风盛舰的兄弟。”

“战舰不是咱们的。”

“不，战舰是咱们的军魂，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就是咱们的。”

“要不进来说吧，”米高把门推了推，示意两人进屋，“恐怕一两句很难说清。”

“不了，我刚接到电话，任务中止了。”

“什么电话？”米高疑惑的问。

“社工科的电话，说老板自杀了。”

“老板？”米高有些惊讶，“薛长官？”

“是的，他下令我们带你回去，”陶岳阳微微侧了侧身，顺手掏出了枪。他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然后还是将枪口对准米高，“现在，我想不用再带你回去了。”

蒋韩俊也掏出了枪，同样将枪口对着米高，却一句话也不说。

“可惜，他本该接受一场公正的审判。”米高低下头说。

“审判？”陶岳阳颇为怪异地问了声。

“是的，为他所做过的事，犯下的错。”米高毫不客气的说。

“是吗，那就有意思了，就不知道审判对象是不是也包括咱们，包括你？”陶岳阳嘲弄地看着米高，一脸不屑。

“可惜，你们并不知道老舰长做了些什么。”

“不，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讨论他的事了。”陶岳阳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瞄了一眼身边的伙伴，“韩俊，现在我们该追究的是什么呢？”

“背叛。”蒋韩俊只说了两个字。

“对，咱们就谈这个。”

雷鸣826名不符实，开枪时声音很小。米高甚至根本没听见任何动静。但他看见了枪头在轻微跳动，以及从乌黑枪管里冒出的一缕青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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