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界特工

黄昏，金陵北麓公园，未名湖。

远处，点点灯光透过玻璃外墙，已渐次点亮一座座大厦。寂静的林子里人已很少，只有群群苍鹭依然在湖面巡弋嬉戏，发出“吘吘”长鸣。

庹兴农独坐在湖边铁木长条椅上，翘着一条腿。他的车和警卫都在离他至少两百米远的运动骑行道上。当然，那条道上通常不让停车。此刻，他正看着一位个子瘦高，身材笔挺的老人朝他走来。老人面容清隽，目光深邃，气度不凡，约莫七十来岁，身穿深灰色大衣，双手揣在兜里，步履稳健。等他靠近，庹兴农略微欠了欠身，算是请坐的意思。

老人在庹兴农身边坐下，身体微微后仰，目光注视着水面，半晌无语。

庹兴农跟着看了会儿湖面，这才开口道：“端木兄，粤州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你有什么好抱歉？”

“不管怎样，这件事还是应该先通知你。”

“不，不用。你做你该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咱们不是一向如此吗。”

“可这次的事毕竟会让你名声受损。”

“名声？”巨石会社社长端木长河似乎有些意外，“你啥时候开始关心起我的名声来？”

“这不，刚刚开始的。”

“行了吧，怎么说，还不都是由你们掌握。”

“哈哈哈，听起来有怨气哟，”庹兴农干笑一阵，“那你对此事造成的后果怎么看？”

“我觉得挺好。”

“挺好？”

“是啊，我也是时候该离开巨石了。”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庹兴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身看着对方，“咱们虽然没有冲突，但毕竟各有各的义务，有时候，难免需要有个交代。”

“好，我听听你的交代。”

“这次的事结束了。我是说，下一次，咱们或许该互通有无。”

“既然要做交易，说说你的条件吧。”

“老兄，咱们谈的可不是交易，是合作。”

“合作？你认为，总理真会放弃那个计划？”

“不放弃，咱们同样可以合作。”

“他显然是从你的‘八足公’计划里尝到了甜头。”

“也许吧，这也全赖你老兄的技术支持。不过我听说，关于对记忆体的选择上，你们好像正在尝试一种新材料，是不是可以透透风，是哪种？”

“你鼻子果然很灵。”

“清河的电子数据库，你弃如敝履，难道我还看不出端倪？”

“确实如此，那东西对我们没用了。”

“真有了更好的办法？”

“我相信，整个宇宙生命的各项数据，其实一直都以我们未曾察觉的方式存在，包括我们的过去，也从未消失过。每个人的一生经历就像是一本书，微缩于浩瀚无垠的苍宇，只要掌握了方法，随时可取。怎么样，是不是很方便？”

“我想知道的是，那个方法，你已经掌握了吗？”

“快了。”

“太好了。你看，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什么？”

“我不久前刚跟总理说，让他别担心端木老兄，你其实早已认清整个未来的趋势，已走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远。”庹兴农忽然扭过头，“说到这里，我虽然知道你自己搞的那台运行器设在粤州，能不能告诉我，它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没人管的地方。”

“嚯，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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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会打主意。”

“没办法，我们现在仍是个商业机构。”

“这是你的优势，可也是你的局限。”

“这么说，咱们合作的基础，就在这上面了？”

“我希望这一次咱们能走得更远。”

“走太远，怕是会回不了头。”

“回不了头……”庹兴农饶有兴致地嘟囔了一句，但语气中却颇显凄凉，“人类从迈开双腿踏出第一步那天开始，什么时候回过头？”

“你说得对。这是咱们的使命，只怕，也是咱们的悲哀。”

“所以才需要你和我这样的人共同努力。”

“想好了？”

“这其实是总理的意思。”

“好。”端木长河点了点头，缓缓起身，“有时候我会觉得咱们很幸运，执掌全球最强大国家最高情报机构的，是一位理性的学者，而非单纯的政客。”

“是有什么需要提醒我的吗？”

“不，没有。”端木长河暧昧地笑了笑，“对了，我会离开一阵。”

“请便，你有你该做的事。不过，我也得坦白告诉你，根据咱们先前达成的约定，不管是否在巨石会社社长位置上，你的一举一动，我们都得掌握。”

“谢谢你的坦诚。”

“不客气。”

在伏埃卫星数据中心第一大厅宽大的显示屏前，焦云澶一手端着咖啡杯，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目光从已静止不动的画面上穿透过去，不知落向了何处。

“主任，您是说，这段记录不用保存，对吗？”值班台操作员转过头问。

“你是指刚才那段金陵城市公园湖畔，两位老人闲逛的画面？”

“刚刚那不是……”

“那什么也不是。”

“噢，好的，主任阁下。”操作员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

对这位昔日讲话一是一，二是二的前卫星监控室头头，新任中心主任，操作员自认摸透了脾气。但他不理解，为何随着一个人职务的改变，态度也跟着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监控室目前还没有新的负责人，焦云澶暂以中心主任之职代管。按照庹兴农的建议，他得好好物色那个职务的合适人选，同时还要给这地方重新立些规矩。经过上次的事，就连总理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那个位置至关紧要，是这个国家的眼睛。

在找好人选之前，他得盯紧这地方。

焦云澶很尽职，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卫星监控大厅。按照上面的要求，他必须对那个人的行踪有所掌握，而且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这天晚上，一架喷绘着巨石会社标徽的安格道尔商务专机从金陵机场起飞，两小时后降落在粤城远航机场。巨石社长端木长河步下飞机，随即登上了前往市区的专用直升机。

但这架直升机没有在市区任何一处通勤机楼的楼顶降落，而是飞向了灯光暗淡，几乎处于被文明世界遗忘状态的城中村落——圣纳菲荠堂。

黑暗中，飞机稳稳降落在一片由集装箱拼成的屋顶上。

从卫星直观俯视结合立体成像模拟形成的多维图上可见，那些集装箱紧密连接成片，形成棒球场大小的平台。飞机刚停稳，两名身穿大衣的男子便从黑暗中冲出，靠近旋翼仍在转动的直升机，引导从飞机上下来的老人快步钻进屋顶一口集装箱，迅速消失无踪。

在随后两个时辰的连续定点监视中，再没有发现目标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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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云澶中途在值班室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检查了操作员提供的监控报告，然后拿起通讯器，拨通了联情局自动转接机房那部专用电话。

在圣纳菲荠堂幽暗狭窄的小巷中，两个身穿长衫的人缓步而行，从街道两旁不时透射出的昏黄光线不时落在两人身上，随即在地上拉出两个长长的影子。

“我们这像是在朝着中心，而不是出去的方向走。”张俞宁双手揣在衣兜，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高个儿男子。

“我可没说要带你出去。”

“那人就在这里面？”

“是的。”牟光驹漫不经心的回答。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好像也不赶时间。这是很适合交谈的步伐节奏，这里也是很适合交谈的地方，但两人一路走来，话却不多。

就在不久前，张俞宁向牟光驹移交了“证人”。而牟光驹也答应他，会有比他更合适的人来向他解释一切。而这时，他们就是去见那人。

孟霄欢留在苍蝇客栈等他。张俞宁答应过，办完事会去找他。可能这辈子从没跟联情局的高级情报官员打过交道，孟霄欢显得有些紧张，有些担心张俞宁的安全。但张俞宁已经嘱咐墨菲斯代为照顾一下他的朋友，给他一间“舒适”的房间。孟霄欢现在不是通缉犯了，应该可以好好放松一下。墨菲斯说过，不管什么样的服务，他那里应有尽有。

不知为什么，张俞宁认为墨菲斯的话并不全是吹牛。

圣纳菲荠堂其实并不冷清，只是缺少现代文明的照耀——街道上没有路灯，没有霓虹，没有闪亮的门招。至少从表面看，这里几乎停留在一百年前，只是从低矮的旧房里，偶尔透露出点点油灯般的暗光。小街上，人们在黑暗中穿行，行色匆匆。

“你要带我见的人，就住这里面？”

“算是吧。”

“看来这地方还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

“任何地方，都跟看上去不完全一样。”

说着，他俩不经意已走到小巷尽头。第一眼，张俞宁就发现这条巷子与别处不同，似乎是刻意设计了一种峰回路转的效果，只是因为这一段路两旁都是墙，许久没有灯光，看不清具体走向。张俞宁认为，这已经到了圣纳菲荠堂最为冷清，最为幽暗的一角。凭着记忆，他判断这片区域应该与那什么亚曼电子厂废弃厂址接壤。其实仔细看，能发现此处另有三条小巷，从左右分支出去。之所以感觉像是到了尽头，只是因为正前方已没有路，而是一座院子。那院子门口两侧分别挑了盏纱灯，形似灯笼，灯罩里却又没有蜡烛火苗的闪烁。

这显然是一座圣纳菲荠堂里并不多见，颇有些气派的院子，院前有一方空地，两侧有两根高大的石头立柱，柱子顶上骑着两座庙型小龛，左右对峙。

跟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一样，张俞宁注意到，那院子有着熟悉的拱檐壁龛，台阶两侧，各有石鼓一面，门是木头的，上面挂着两只铜环，铜环下方钉着空心铜皮，轻叩铜环，能撞击出清脆响亮的声音——大炎国的图书馆里，有太多这类资料图片。

牟光驹走上前，伸手抓起一只门环，敲了敲。

没过一会儿，随着“吱呀”声响，木门开了一扇。

一位头戴圆顶帽，挂着圆形眼镜的老人从门后探出半截身子，只打量敲门者一眼，跟着又朝牟光驹身后看了看，便道了声：“请进来吧，社长已经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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