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岭

“哎呦，可饿死我了。”老鬼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末了还舔了舔湿润的嘴，赶紧出去才是正事，倒斗倒得把命丢了，可不划算。

清冽的溪水下肚，老鬼才觉得精神一震。精神一好，他就着赤岭的火折看了看甬道，面上不由地露出了笑，但心思缜密地他还是上前两步，用他结满茧子的手在甬道壁上轻轻地滑了两道。

“是了！”老鬼两眼放光，仿佛看到了满地的金银。他扬了扬声调，充满着愉悦，“这里是真正的甬道，真是柳暗花明啊！你看看这墓砖，就是楚时的风格啊。”

“来来来。”老鬼索性把赤岭的火折拿了过来，往里走了好些路，似是找到了他心心念念之物，讲解时的语气中都透着一丝激动，“你看你看，这里的壁画，讲到就是神女姮公主的事。她出生时，楚王打了胜仗。巫祝进言，她就成了巫女。随后她跟随巫祝来灵山帮楚国祈福，希望楚国能一统天下。”

壁画历千年而色不改，在微弱的火光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楚人崇凤，这第一幅壁画描绘的就是天上的凤鸟落入一位美丽的女子怀中。女子身着华丽的展衣，颌首低眉间风情无限。第二幅壁画是一个戎装的帝位手持一把锋利的宝剑，上阵杀敌的场景。第三幅是一个女婴从呱呱落地到成长为幼女时的宫廷生活情景，第四幅是巫祝进宫面圣，随后将女孩带入灵山的画。然后？小竹把头往旁边一转，后边的砖石上干干净净，没有记载了。

既然有了这些壁画，说明他们已经进入了神女墓中，但这壁画信息未免也太不完整。神女成年后和如何去世的按理也该描绘清楚，难不成画图的工匠还没完成，就被殉葬了，还是楚王下令只绘制了姮公主的前半生？

老鬼所言，和在瑶村听罗大叔所讲的相差不多，赤岭回想起当时的话，走到了小竹的身边，盯了会乌黑的砖石，皱了皱眉。

忽而，他感到一阵劲风吹过，散在额间的发丝都飞到了脑后。这好好的墓室里，哪来的那么大风？

“起风了。”老鬼声音一沉，“这里头有东西，大家警醒着点。”

“那有墓灯，老鬼，你去点了。这火折可撑不了多久。”小竹在一旁提醒道。

老鬼向里走了几步，到了墓灯前。青铜人擎灯静静地塑在墙上，手持着灯柱的人俑模样乖巧，低垂着眼，衣着发饰无一不精。他暗暗称奇，这神女墓里的墓灯都做得如此精巧，楚王时期的国势强盛以及他对恒公主的宠爱可见一斑。

点了墓灯，甬道敞亮了不少。老鬼他们把系在腰间的细绳解了，顿时活络不少。

“老鬼！”小竹小声叫唤，语气中带着惊讶。

老鬼和赤岭双双转头，就看见刚刚点亮的那一盏铜灯人俑的眼，缓缓地张开了，木然地凝视着前方。

赤岭的心跳猛地加快，他握着老鬼，向他看了一眼，做好随时准备战斗的准备。

“吓死老子了，只是个机关罢了。”老鬼又点了盏墓灯，火滋滋地燃着，映在灯油上的火光明明灭灭的，底下的人俑在须臾间从低眉顺目转到凝神而视，原来是眼皮子向上翻动，露出了刻在里头的眼珠。

虽然这个机关无甚危险，但这一排排的人俑灯目送着他们进墓，想起来也觉得挺渗人的。

“你瞧他们，都是看向墓道里的，越往后这眼珠的方向越朝里，像是在指路似的。”

“难不成，他们还怕我们找不到墓室？”赤岭呢喃，这也太可笑了，自古都是防盗防得紧，墓室里的一切，都是逝者和盗者的博弈，这个墓难不成还反着来？

除非，除非里面根本没有东西，所以才不怕盗者来拿？他心一惊，却不由地否定了这个念头，能让老鬼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墓，怎么可能毫无一物。那么，就是，逝者对自己墓的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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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自信，有十足的把握让盗者找不到，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们的难题就更大了。本就饥肠辘辘的他们，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撑不了多久。

“管他的，走了再说。”老鬼领头点灯，小竹和赤岭在其左右，防止有其他机关暗器。走了将近一里路，视野豁然开朗了起来，前方出现了一道门。

三人都楞了一愣，随即老鬼先笑了起来：“哈哈，屈家祖宗保佑，让我老鬼终于见到了神女墓。”

此门不同于几日前的三道石门，这道墓门静伫在洞中，气派十足。两扇门足有五六厘地那么大，昂起了头才能看的清全貌。门上雕刻着楚国的朱雀图腾，一派飘逸之气。

这么说来，他们并没有到恶人坟，而是直接进了神女墓。赤岭盯着这扇门，若有所思。

老鬼踏上石阶，走上前细细地瞧了瞧这墓门。门上黄瓦悬顶，檐下有斗拱，两侧镶嵌着横九竖九共八十一个石钉。

“老鬼，看你了。”既然进到墓中，对于墓门开启这种事，自然是老鬼驾轻就熟的。

“看我的。”老鬼乐得露一手，他抬手挥了挥，灵活的手指在门上游走。门有千斤重，落棺下钥送，千手触心锁，无路自开洞。老鬼口中念念有词，这千手指的可不是数千只手，而是指练家子的手速极快。摸完一遍门，就能得知墓门如何开。

好家伙，墓门竟如寻常人家般，需钥匙才能开，这是老鬼没有想到的。

“怎么说？”赤岭见老鬼眉头紧锁，定是遇到了麻烦。

“寻常墓门有机关的解机关，无机关的用火药炸个门洞供进出即可。神女墓的墓门嘛，你瞧这，就是钥匙孔了。”

老鬼指了指头顶，又想到赤岭他们并不精于此道。于是招呼着赤岭过来，踏上他的肩膀，站在朱雀图腾下，双手覆住羽翼往外一撑，附耳贴于墙上，左翼朝东南拉了两步，右翼又朝东南走了一步。站在下面的小竹见这朱雀此时正是展翅腾飞之状，再细瞧着，朱雀之眼斗转了下，露出一个圆形的孔洞来。

“老鬼，难不成你还随身带着钥匙不成？”小竹出声。

“一锁解万钥。”老鬼拔了头上的细簪，朝着孔洞中解锁。

良久，在两人热切的目光中，老鬼从赤岭的肩上跃下。

“惭愧惭愧，解不了。”说着又把簪子插回了头。

“我想也没那么简单。不过墓门留有钥匙孔，会不会是当时可能会有人需要进出。”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会来谒见恒公主？一般人都在墓碑前悼念下就得了，谁会专门进墓啊，这不是扰死者安宁嘛。”老鬼也不百思不得其解，一点也没在意他们如今也扰了恒公主的安宁。

“你也说是一般人了，或许这人思慕公主，情深之切，年年都要来此以表哀思呢？”小竹分析道，“又或许是当时的工匠留了机关，恒公主厚葬，他们见利起意呢？”

“千百年前的事，谁还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况。”老鬼不愿多做猜想，怎么打开这墓门才是关键。

三人取了身上和钥匙相似的物件，赤岭蹲步，老鬼上扣，小竹递物。明知希望渺茫，还是一件件地试了。

试到第七件的时候，老鬼一听有门，“中了！”

他加快手上的动作，侧耳细听，又恨自己手上渗出的细密的汗，忙在衣袖上搓了几下，左旋半圈，右进两回。

“噔！”门中传来厚重一声响，老鬼心下一喜，成了！再看看这打开门的物件，正是小竹偷留下来的牛角鹌鹑哨，他疑惑着，不由地望了小竹一眼。她神色自若，听到声音流露出淡淡的欣喜。

门开了，留出两个人进出大小的口子，对赤岭他们而言已是绝处逢生。

踏进门内，入眼的并不是想象中的棺椁。数不清的咒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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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在眼前，走进一看，才发现是干皮子做得，上面的咒语刺了彩绘，因时间长远，都沾染了厚厚的灰尘，乍一看都是灰扑扑的。

在一阵压抑的喷嚏声中，老鬼细细地抚开了面前的幡，一张一张，一联一联，包裹着最中心的祭台。

细长的手指擦拭在咒幡上，拂去尘埃，鲜亮的颜色展露在小竹的眼前，她盯着面前的符咒，眼中的神采渐渐暗了下去。

“你们来看，犀角啊。”老鬼走在最前，先看到了围在祭台周围的东西。

一根根粗壮的赤色犀角长短不一，绕着祭台围成一个圈，小竹数了数，共有三十三根，据说犀角每年不过长两三寸长，这里最短的都有一丈长，这样一个大的祭台在墓室里，是用来做什么呢？难不成恒公主作为巫女，死后还要为楚国祭祀不成？

“这是兕角。”赤岭的手伏在兕角上，清干净了上面的尘埃。沉默地兕角在灰暗的火折光下显露出耀目的银光。

啧啧啧，兕角啊，传说自李耳骑着一只仙去外，其余中原的兕都陆续消亡了。老鬼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那么多。要是能弄一根出去，能换一笔大钱啊。想到此，老鬼看着兕角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

“世人都说犀角香通灵，但是这兕角燃，鬼神通，可比犀角厉害得多。”栖在兕角上的手感冰冷且粗糙，却有种莫名的力量让他不忍放开。

“所以说，这地方应该是按昔日恒公主祭祀之地所建，视死如生了。”老鬼试图拿起一根兕角，却发现这角深深地嵌入地中，坚硬得很。

“不见得，你看这，还有焚烧过的痕迹，死人可不会烧火。”小竹指着地面的一处黑褐色痕迹说着。

“许是后人来烧纸钱呢。”老鬼放弃了拿整根兕角的念头，用匕首切了一块最顶上的较软的兕角，放在鼻尖嗅了嗅。天呐！他急忙丢了出去，臭得他差点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好在他昨天都没吃饭，干呕了两下，缓了缓神色。

“来这地方烧纸？”小竹转念看了眼老鬼，“只有逃不出去人才会这么干吧。”

赤岭捡起老鬼丢的兕角，放在火折下，噗嗤噗嗤，一缕灰白色的烟向上飘起。

瞬间，一阵乐声响起，像个莽撞的小孩冲入怀一样，直直地冲进他的耳中。

隆隆的战鼓声，响彻了整个墓室，赤岭呆了呆，看向老鬼，他的眼中浓浓的震惊中压住了一丝恐惧，一旁的小竹却是神色如常。

回音阵阵中，那缕烟消散成凤，异香布满了整个墓室。赤岭立刻封了穴道，服下息丸，见老鬼他们也心照不宣地做了相同的事，才放下心来。

香息丸配合的封穴可以让他们在墓室中抵御尸气，但时效只有半个时辰，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但如今这满室异香和略渐轻缓的鼓声，不得不令人未雨绸缪。

老鬼拍了拍他的胳膊，只听得见他的嘴唇上下翻动。他握手成拳做了打鼓的姿势。

赤岭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这变得欢快节奏的鼓声，是楚国打赢了的意思。什么样的战役，值得在死后这般纪念，应该和恒公主有极大的关系吧。

忽然，视野变得明亮起来，若是黑暗带给人不安，这神女墓里的光明却让赤岭觉得毛骨悚然。

小竹不知什么时候，点亮了火把，用她自带的包裹中拿出蜡烛，用刀利落地切成几段，燃在三十三根兕角边。

这时，战鼓声已停。

“你做什么？”老鬼问道。声响有些大，方才和赤岭说话，都听不见，开了口才发现声调高了，连这墓室的回应都带着他疑惑地语气。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

小竹白了他一眼，稳稳地答了句：“不是想见神女墓吗，我带你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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