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岭

忽然间，老鬼一拍大腿，手伸进衣襟中掏了一会儿，从里头取出一张折纸。

打开来一看，是一张喜庆的门神贴画。这张门神画是他托臭臭买的，既不是门神始祖神荼和郁垒，不是普通人家常贴的秦琼和尉迟恭，而是聚宝门神。那阵子老鬼生意一般，找了赤岭想改改财运，他就推荐自己去买一张门神画，然后随身携带，每日向东先行聚财，再转到市集去买卖。

果不其然，过了半旬就起了效果，于是，老鬼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这张门神，这可是能和他的宝贝墨斗放在一处的。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也只是看我师傅请过一次，但那以后他就疯癫了。所以我从来没有请过。”老鬼将门神贴画的上端插进山岩的细缝里，这里没有浆糊，没法让它贴在山壁上，只能如此做，虽然看上去有些歪歪扭扭的。

他谨慎又细致地抚平了上面的一些折痕，试图让这张纸看起来没有那么陈旧。怀着悲壮的表情，他朝着门神行了个三拜九叩之礼。

正在老鬼行礼时，山壁的门突然间开了。这回赤岭看了个清楚，归流神环阵发出了微弱的亮光，如罗盘般旋转了两下，原本严丝合缝的山壁就有了一道门，神的术法实在是太精妙了。

门的后面，是挠着头皮的花梨，它那双迷人又发亮的眼睛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盯着地上五体投地的老鬼，发出了一声慵懒的：“喵——”

“花梨！”老鬼在赤岭的搀扶下爬起身来，又在花梨的注视下，补了表达他内心喜悦的称呼，“神猫！”

花梨扭过了身子，傲然地往山穴外走去。

小竹和赤岭对视一眼，这里的一切都不是他们能把控的，还是得回人间才是。赤岭背起小竹，跟在花梨后头。老鬼把山缝里的门神贴画扯出来，攥在手中，跟了上去。

有花梨带路，赤岭他们很快就从复杂的山穴中走了出来，看似处处是凶门，却在花梨的脚下，都是生路。赤岭不禁疑惑，许是他们手中的罗盘在花梨眼中都是稚子的玩具吧，凡人最后所得到的不过是奇门遁甲四千三百二十局中传至张良的十八局。阳遁九局和阴遁九局所加都抵不过先天的零头。他所学，本以为是至上之道，如今深深地体会了把小巫见大巫之感。

出了山穴，赤岭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转移了不少，他们在此处呆得时间约莫有小半天了，人间不知道是春满园，还是芳菲尽了。

小竹伸出手想要招来仙鹤，回到清雎殿，他们捕到了赤尾金鲤，如今要回长白山的二道白河去，这地界是仙子带他们进来的，也理应由她带出去。

谁知，这回的仙鹤像是贼见了兵，看到他们立刻就飞远了。小竹转头瞥向一旁的花梨，它正跳到树梢上，站在上下微微晃动着的树枝上。

它昂起头，仰望着天，神情专注地不知道在等什么。

赤岭三人也只好和它一块等。

面前的仙鹤，好像是飞过的第四百二十三只了吧。小竹揉着脚上的伤，实在无聊，数着来来回回的仙鹤快睡着去了。

老鬼精明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仙界啊，都是灵气丰沛之物，虽然不能带走，瞧瞧也是一饱眼福的。

赤岭望着花梨仰头的方向，那里云散云舒，既是千变万化，又可以说是一成不变。不过是漫天的云，不知道它为何如此用心地盯着。

花梨终于改变了像石像一般的动作，轻轻松松地从树上跳了下来，竟是要带他们下山去了。

三人对视后，跟着花梨继续走。赤岭估摸着差不多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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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走了一个多时辰，因为他的脚已经痛得快磨起了皮，才停了下来。

“这……”老鬼惊讶，“这不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他惊讶是因为原本白雪皑皑的山，像是剪去了三千烦恼丝，又重新焕发出绿意盎然的生机，甚至还有些虫鸣鸟叫，忽远忽近地传来。这样说来，人间可能已经是春夏之交了。

暖融融的春阳照在他们厚厚的裘衣上，惹得额间头出了汗。他们把冬衣脱了，瞬间觉得身上轻松了。老鬼把他们的冬衣塞进包裹里，以备不时之需。

赤岭往前头走了几步，对，避风的山洞还在，龙门阵也还在。他将头往后一转，一如自己所料，原本身处仙界的他们，在一眨眼间，不知不觉地就回到了人间。

花梨轻掂脚步，一下子跳到了崖边的枯树上，又几个纵身，就不见了踪影。

“神猫，多谢！”老鬼挥了挥手，朝着密林处喊道。

小竹站起来，倒吸一口凉气，脚上的伤好像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怎么了？”老鬼离她近，听到她的声音后，低下了头去看她受伤的脚，在山穴里经过简单的处理，早已不再流血，只有三四颗血牙口子看上去十分狰狞。

“疼呗。”小竹实话实说，她可不逞英雄。

老鬼把鱼篓交给赤岭，自己背起了小竹。要是顺利的话，二道白河就在不远处，他们花上小半天就能将赤尾金鲤放了。一想到九凤困马上就要解了，他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一点没觉得背上的小竹有多重。

走下山腰，沿着山麓一直往北而去，那儿有二道白河的源头。阳光正好，黑色凤蝶和绿色的豆娘在山林间舞动，时不时地还会跑出几只野兔，被小竹一吓，一溜烟地就逃跑了。老鬼可惜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着他们这一日就喝了点水，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不过是有九凤困支撑着，才让他决定先不填饱肚子，而是直奔二道白河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她穿着薄薄的夏裳，藕丝琵琶衿衫子加一条绿妆花缎盘金绣凤纹裙，手持一柄白猫逗鱼的绫绢扇，娉娉袅袅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阿芬姑娘。”老鬼用满语打了招呼，他背上的小竹也早在看见阿芬时就自己行走了。

“没想到你们真的过得了这个冬天，天意，天意。”阿芬抬头望了望天，露出了一抹怅然的笑。

老鬼把她的话低声和小竹还有赤岭说了，赤岭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姑娘，来这里，就是来确定我们还活着？”老鬼把赤岭告诉他的话，转达给了阿芬。

“是的。”阿芬没有一点儿隐瞒，“你们很幸运，在变天的时候活了下来，但是下一次，不知道会不会还有这种运气。”

变天？是指什么？老鬼觉得阿芬好像知道什么，但她却不肯对他们说。

“姑娘不妨直言。”老鬼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阿芬摇了摇头：“说和不说，结局都不会变。”

这时，赤岭在老鬼耳边说了几句话，老鬼想，或许她为会为此心动。

“我的这个朋友，”老鬼朝着赤岭摊开手掌，“可以帮你解开牛眠阵法守护人的纠缠。我们也希望姑娘，能够告诉我们你所了解的事。”为什么会觉得他们过不了冬天，又为什么说要变天了？

阿芬走到赤岭面前，用她那双蓝色的瞳孔注视着赤岭。

赤岭对视着她，身体好像坠入一片蓝色的海洋之中，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她的眼睛很迷人，又让人感觉很神秘，望不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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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下面是平静祥和，还是暗潮汹涌。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他转过了头，看见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那是小竹的眼，不同于阿芬的神秘莫测，她就像夜幕下的星星，抬起头观望着就使人觉得心里头安静妥帖。

赤岭回过神来，发现阿芬的眼已不再看着他。他朝小竹点点头，表示无事。

“风暴将至，赶紧离开。”阿芬说完这句话，就朝赤岭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她这是要回密林了？今天在她身边也没有看到花梨，那她知晓花梨是神猫这件事吗？老鬼把她的话讲给赤岭和小竹听。

“风暴是什么意思？”小竹看向老鬼。

“或许是指它。”老鬼指了指远处的群山，据说这里的山是活的，偶尔会喷发下。阿芬在这里居住了那么久，身边又有花梨，能预知这事也不稀奇。

小竹看着平静的山峦，朵朵白云远懒懒散散地飘着，根本没有一丝预兆。她心里觉得好笑，遇见阿芬三次，有两次是要他们离开的，她是真不喜欢他们。

“走吧，冬天的牛皮靰鞡穿得我一脚的汗。”老鬼抬起腿，要是这里的路没那么崎岖，他肯定要把这厚重的靰鞡脱了，光脚前行。

“您老就穿着吧，不然我们都走不动路了。”小竹捂嘴一笑，继续跳到老鬼的背上，“快快快，直奔二道白河。”

“你个妮子，本就不用自己走。”老鬼嘴上这般说，还是把手握成拳，挽过小竹的腿，往不远处传来的水声走去。

赤岭笑着摇了摇头，跟在他们后边。

二道白河很长，他们所到的应该算是河的上端，河面并不是很宽。翠绿又高大的树木，经过了一个冬日白雪的覆盖后，显现出了蓬勃的生机。林间鸟类不时地在他们眼前飞过。

赤岭将鱼篓浸入河中，把赤尾金鲤慎重地放入二道白河，只见它鱼尾一甩，一转眼就沉进水中不见了。

“来，看看！”老鬼放下小竹，急不可耐地把上衣脱掉。

与此同时，小竹轻呼一声，赤岭手中的鱼篓凭空消失不见了。

“是不是没了？”老鬼听见小竹的声音，脸上已露出狂喜的表情。

“还没看呢。”小竹把目光收回来，看向老鬼的背。

阳光倾泻而下，给他白皙的背镶嵌上了层层光晕。健硕的后背上，九凤困的图形仍牢牢地长着。

“怎么样？”老鬼都说不清头上冒出的汗是太阳晒得，还是紧张出来的。

“还在。”小竹压低了声，生怕老鬼受不住结果。

老鬼哀嚎一声，面露惨色，他想不通，为何这雕花就不肯消散了去，难不成就因为他是屈家的人？难道连仙的办法都没有用吗？

“老鬼，我们才刚放了鱼，且再等等。”赤岭劝解道。

“石头，你看！”赤岭的话音刚落，小竹就把他拉到老鬼身后。

这是他们第一看见流动的九凤困，在老鬼的背上慢慢地游走着。

“怎么了？”老鬼听声就知道发生了事，可无奈眼睛长不到背上，瞧不见，就好似把他的心挠得痒痒的。

小竹和赤岭都没有出声，两道目光如灯般射在老鬼背上的九凤困上。雕花游走一圈后，停在了原来的地方，如雨滴落在湖面上，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渐渐地与周围的皮肤融为一体。

“归流神环阵。”赤岭和小竹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老鬼不知所以地问道。

这时，天地间炸开一声巨响，老鬼没有防备地摔倒在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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