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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岭

第五十章:天下

掌柜的抬头一看,今儿个是什么黄道吉日,先来了一群穿得跟乞丐似的人,接着又来了个非富即贵的人,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练家子,只到门口就站定不动,气势威武不凡。掌柜的不敢直视他如狼般锐利的眼,只好把目光转移到浓烟滚滚的天边。鼻子受不住空气中的味道,他咳了一声,低头哈腰,把来人迎进了门里。天大地大,生意最大。

来人环顾店里一圈,找了个小竹坐过的铁梨木玫瑰椅,风度偏偏地斜靠着。

掌柜的心道,自己也算是闯过天下,见识过不少人物了。眼前的这个人年纪不大,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气派,这种气派不仅是需要无数的金银,更要的是有底蕴的大家族才养的出来。在这种人面前,好像万事万物都无所遁形。他不敢出声,只好把头低着,恭敬地作陪。

“他们挑了什么?”他的声音如黑夜里中低沉又祥和的海浪声,一波一波拍在人的心上。他的目光盯着一处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们?今日火山异动,就做了一个生意。掌柜的一听就知道他在问刚才那三个人的事,但这人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他眼睛一转,话就到了嘴边:“方才来了三个主顾,要了好些衣裳,不过都是由着那姑娘挑的。要说那姑娘的眼光,是真好,我们店里最好的一件衣裳,她一进门就瞧上了。”

掌柜的边说,边观察这人的神色,按说做他们这行,就是吃个察言观色的饭,可这位爷呢,愣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好长话短说,把他们买的衣裳逐一给他介绍了下。

“成了,赏吧。”他挥了挥手,门口的一个练家子立刻疾跑进来,取下身上的一个钱袋子,递给了掌柜的。

掌柜的手捧着沉甸甸的钱袋子,望着他们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脑子还停留在看到他抬起袖子时,里头的精巧的水纹金鲤,几乎和他今儿个卖的那件一模一样。所以,昨晚那件寄卖的衣裳是他派人送来的,就是专门为了那个姑娘吗?

道袍上的金鲤随着小竹的动作一上一下,三人正准备骑马回京,还没出长白山,就见群山处炸出一个如响雷般的声音,纷纷回头一瞧,浓烟滚滚的天上,闪现一条金身赤尾的鲤鱼,口吐悬河,与那火山炽热的岩浆交融在一处,升腾起茫茫无边的白雾,逐渐地笼罩着近万亩的长白山地区。

突然,从这白雾里,滚出两个人来,落在不远处的山脚下。老鬼眼尖,顿时就认出了那两人是阿芬和潘励。他们连忙策马过去,上前探了一探。

潘励将阿芬护在怀中,身上血迹点点,在痛苦地抽气中,还牢牢地护着身下的人儿。老鬼心道,那么高摔下来,不死也是个残废,这潘励倒还算是条汉子。他将潘励翻开,想看看他怀中阿芬的伤势,这才发现,原来,潘励身上的血迹都是阿芬的。彼时在山道上瞧见阿芬穿的藕丝琵琶衿衫子,在此刻生生晕成了朱红色。

他手往阿芬的鼻尖一伸,气若游丝了。虽说这阿芬次次见面都没给他们好脸色,但这样一个绿鬓朱颜的的姑娘即将如一朵凋零的花一样死在自己的面前,他总是不忍的。

她不是神。小竹见阿芬脆弱地如琉璃般易碎,想起在仙山的经历,或许,阿芬是个凡人,而她身边的花梨定是来历不凡的。可是此刻,它又去了哪里?

“洞天福地……”

此时一阵清越的歌声从阿芬的口中唱出,三人俱是一愣,这歌谣他们都听得懂,是用官话唱的,为什么一个异族的女子会在死前唱关中地区的歌?

阿芬的眼死死地闭着,眼睑下根根细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她的嘴一开一合,在空旷的山路上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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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首曲调苍凉的歌:洞天福地,不及情义。守心守财,自吾处灭。三山四岭,群鬼难扰,七者得一,可覆天下。

她唱的很慢,似乎是花尽了全身的力气来唱完,当唱到“天下”二字时,她搭在潘励胳膊上的手,滑落在地上,整个人软软地倚在他身上。

三人对望一眼,明了阿芬已经去了。山林中响起潘励的痛哭声:“阿芬,你看看我,我再也不强求你了。阿芬,你愿意在长白山也好,愿意住哪里都好,只要你回来。札喇芬!你回来!”

原来阿芬的原名是札喇芬,在满语里的意思好像是长寿吧。老鬼唏嘘不已,面前这失去后才懂珍惜的潘励,说出的这些话,也未免迟了些。

小竹嘴角一勾,眼带讥讽,用手戳了戳老鬼,靠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句:“他昏迷的时候,喊得可是阿羽。”或许他自己内心深处,也不知道爱的究竟是谁。还妄想享齐人之福,真是可笑。

刚想到此,山林间,跃出一只狸猫,怒号一声,直冲到阿芬的身边,无视哭得泪流满面的潘励,掂起脚,在阿芬雪白的面颊上温柔地舔了舔。它的声音悲悯而凄惨,听得在场的几人心中大恸。

赤岭心道,和这花梨的哭声相比,潘励方才的就显得没那么深沉了。

猛然间,远处天空中闷雷滚滚,那金鲤早就不知去向何处。花梨扭头一瞧,顿时招来一朵云。阿芬的尸身慢慢地漂浮起来,倒在了云上。它向上一跳,站在阿芬的身边,带着她往长白山飞去。

三人早就知道花梨非等闲之辈,所以面上也未露出惊讶之色。而受伤甚重的潘励在见到这超乎寻常的事儿后,思忖片刻,坐在地上,对着远去的阿芬喊道:“札喇芬,你……”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那云上的花梨伸出前爪朝空中挥了一下,潘励的脸上从左上的额角到右下的下颌,滑出了三道深深的口子。他捂着左眼在地上翻滚,老鬼在他身侧瞧了一眼,他的眼是保不住了。

小竹恨不得给花梨鼓掌,那看潘励的眼神真是凶猛得令人毛骨悚然。可惜花梨不说话,要是它肯说话,小竹觉得,一定是:再敢叫阿芬的名字,你的命就没了。她是不知道潘励和阿芬是怎么认识的,但从与他接触的日子来看,他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爱阿芬。或者说,他隐约知道阿芬是有能力的,所以,他并不想放弃她。小竹从来就是喜欢把人往坏处想。人性都是自私又凉薄的,就如她也一样。

“走吧。”小竹牵起缰绳,翻身上马。

老鬼也上了马,只有赤岭站在潘励的身旁。

“送他回家,如何?”赤岭奇怪一向爱打抱不平的小竹怎么忽然变得冷漠了。

“你爱管就管,我和老鬼在凤家屯等你。”小竹说完,策马而行。

老鬼劝了句:“石头,你不必担心他。”能一个人撑起家业的人,怎么可能做事没有后手。他方才听小竹说的那句话,想到自己,这些年兜兜转转,有过红颜,有过知己,还有过的露水情缘,都不及沈君玉一个人。哪怕是离开他的那一刻,他心底也从未想过要忘了她。而这潘励,看似能为阿芬出生入死,实际呢,早就变心了。

老鬼等着赤岭。三人之中,石头本性最是重情重义,却因着自小跟他师傅学习遁甲之术,对世间事也算是看得最为透彻,可他也有最躲不开的心结,那就是姚娘子的离世。见着眼前的潘励和阿芬生死离别,他也许有感而发,想多陪一阵子潘励。

可他这份情义,终究也是多余了。老鬼听出有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从一里外朝这儿奔来。不久后,他就瞧见了熟悉的一张脸,是潘励的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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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前面,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丹凤眼,羽玉眉,端的是主家大娘子的气派。

“有的是人操心呢,我们走吧。”老鬼拉起赤岭。

赤岭上了马,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一行人,眼底浮起一层冰霜,怪不得阿芬死都不肯出长白山了。他一拽缰绳,马儿吃痛,迅速地朝前方跑去。山道拐角处,小竹和老鬼坐在马上,两个人静静地等着他。他眼角一湿,冲他们笑了笑:“走,回家!”

小竹看着赤岭的背影,转头对老鬼说:“我没眼花吧,他都多久没笑了。”

老鬼憋着笑:“他那是释怀了,这样多好。”

说完,他们策马跟上赤岭,朦胧的日光下,三人骑马的身影被拉得斜长,又在树荫的掩盖下,时隐时现。

三人风尘仆仆地赶了十日的路,才看见了外城的永定门,高高的檐角下,早被重重的清兵把守了。

“去时明皇城,归来属清棱。”老鬼哪怕排解了数日的悲愤,但一看到幼时住过的大明皇城易了主,仍旧止不住地颤抖。

“老鬼,一路行来,你从前瞧不上的蛮夷之地,比之昔日繁茂的顺天府,是改天换地了。”赤岭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老鬼想起关外的繁华热闹和关内的凄凉荒芜。骨瘦嶙峋的人,饿殍遍野的场景,见一眼,就深深地刻在心里。他无奈地点头,承认赤岭的话有道理。

“我们进城,去打听沈妃的下落。”小竹扬起鞭,准备往皇城走一遭。

“你等等,别忘了萨满,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赤岭提醒,他们躲进长白山的日子虽不长,但萨满对他们的追捕却从未停过。这次进顺天府之前就乔装打扮了一番,如今他们三个对外就称是从关外来的,也正逢乱世,关内关外的人死伤无数,买几个身份文牒并不是难事。

他们三人之中老鬼年纪最大,在文牒中是赤岭的大伯,名叫王书桐,而赤岭和小竹则是兄妹,分别叫王岭和王竹,他们跟着大伯来京师投奔清军中的王曦。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顺利地进入如铜墙铁壁般的京师去找沈妃。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小竹觉得什么都准备好了,为何还要停在城外等待。

“你看那里。”赤岭的手指向城角的一处,看来杀了萨满的食人犼,得了他们的香晷丸,是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

老鬼遥遥地望着,那地方他不是没瞧见,没有什么异常啊。突然,他眯了眯眼睛,那寻常的旌旗上可不是简单的图腾,上面画的应该是萨满的巫语,他在长白山赶集时曾见过类似的。

“他们,要做什么?”老鬼诧异,按说布阵是固定的,这流动的旌旗像是在走阵。走阵走的,是人的精气,萨满为了报复他们,当真是丧心病狂了。

“人死魔怪生,食人犼死,他们图的就是你藏好的香晷丸和石头这通天的本事了。”小竹不在乎萨满有多少本事。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她觉得虽敌不过千军万马,但要保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萨满对他们穷追不舍,那就,让他下地府找小鬼去走阵吧。

“老鬼,你仔细瞧瞧,外城有多少人为走阵而死。”死去的人,都变成阵法的一部分。这个走阵他听师傅说过,从前在关外的萨满称它为九子亡灵阵。第一个死去的人,就是这个阵的阵眼,而后面死的人越多,这个阵就越牢固,直到死尽九九八十一人。此阵即使能破,那破阵的人也是命不久矣。萨满布了这个阵,要的就是他们的有去无回。

“不少于百人了。”老鬼说完,自己都不自觉地哆嗦了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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