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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岭

第五十四章:送鬼

车夫这一生跟着母亲信佛,总觉得日日焚香,年年捐功德,这辈子日子过得不算好,但也至少是顾得上温饱,守得住平安。

直到那一日,他听公子手下的将军叫他载着小郎们去找一个人。

他点头称是,心里却不由地犯嘀咕,平日里这些小郎都是极其不易收罗回来,好生养在公子身边的,如珠如宝,细心呵护,怎么一下子就送出去了九个。

三井胡同的东米巷,他驾车停驻,跳下马车去安抚那几匹从山庄赶了一个时辰的骏马。公子让他们等的人,他昂首望了许久都不曾出现。心下正好奇是怎么样的人物时,巷尾忽然出现了一个冷傲的姑娘,气势逼人,车夫瞧见的那一瞬不由地地下了头,小腿肚抖了两下。这姑娘,给人的感觉就和公子一样,不可靠近。等他喘了口气,缓过神来抬起头,后头又出现了两个人。两人年岁差得挺多,但像是兄弟似的打闹着,年纪大的那个目光精明,举手投足是贵家公子的放浪和潇洒。年少的那个看模样就是个游侠儿,身背一把剑,游走天下间。看似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却又让车夫觉得就该这般顺理成章地合适。

三人各上了一辆马车,车夫送的人是那个游侠儿。他朝着车夫道了声谢,就进了马车里。车夫心下一松,好在是这个人,看上去最好相处。他帮着放下车帘,眼角一瞄,那三个粉嫩的小郎冰一样的眼直盯着自己,忙转身牵起马绳。

城外七里坡,车夫将车停在一棵巍峨的樟树下,日暮将至,暑气将散,他目送着那个游侠儿和三个小郎走到一块平地前,面朝着皇城,不知他们要做些什么。

只见那游侠儿对着小郎们嘱咐了几句,又似想起什么来,朝他这边走来,递给了他两粒药丸。

“吃下它,会好受些。”他指了指马和自己,说得诚恳。

车夫弯了个腰,眼里有些感动,他们这般蝼蚁般的人,竟还能被这样在乎。他见游侠眼里闪过怜惜,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不会说话。车夫像是无所谓般,接过他手中褐色的药丸,吞了下去,又给身侧的马儿裹着草料一起喂了进去。

待到游侠再走回平地,车夫觉得五识除了眼睛,好像慢慢变得迟钝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日夜相处的骏马,居然闻不到那熟悉的马味,心里生出恐惧,不安地瞧着眼前的人。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或者,公子想要通过他们做什么?

眼前的人,动作变得迟缓,也让车夫看得愈加清楚。三个小郎呈三角之势,左手持一盏油灯,那油灯的火苗簇得老高。右手夹起黄符纸,凌空悬于油灯之上。待符纸上显出红色流光的字,细细密密地布满整面,小郎的右手便松开,做着一个奇异的手势。

若是车夫此刻能听见,那便是漫天的铜铃声中,响彻真正的鬼哭狼嚎之声。

随着符纸燃得越来越多,小郎的面色越来越白,有青灰之态。车夫看了一眼站在坡上的游侠,他的眼凝视着远处的皇城。车夫的眼已经十分疲惫了,可他并不想闭上。他觉得今日如果闭了眼,他这人世算是白走了一遭。他挪动着沉重的步子,想去瞧瞧游侠儿瞧得东西。

这一瞧,险些把他的心肝儿都吓出来。他一定是吃了药丸在做梦了,不然一个人怎么会有千张面孔呢?他摸着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的心,从侧面瞥见,那游侠儿竟是一眨眼就换了一张脸,一眨眼就换了一张脸,而且那些个脸都是紫青之色,显然是死气沉沉的模样。老天爷,这比戏文里说得还要玄乎啊!

只见那游侠儿转过脸来,面上是一张颧骨奇高,三角眼,斜嘴的大娘脸,脸色愠怒,口微微地动着。车夫看得懂,那意思是:你竟如此不怕死?

他心里一惊,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跌倒了两次,跑回了马车旁,抱着马腿,瑟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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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抖。此时,霞光漫天,绯红的云霞在天际随心幻化成各种样子,落日将山坡上的树染成了金枝玉叶,将那三个童子的发也染成了金色。

车夫来不及欣赏着美景,只听得耳边忽地传来隆隆地响声。咦,奇了怪,从吃下那药丸起,他就渐渐听不见了。如今怎地又能听见了,难道他的五识又恢复了?他缓缓抬起头,用力地闻了闻,骏马那无辜的眼瞪着自己,还是闻不到啊。

除非,是这声响实在太大!他睁大唯一还派的上用处的眼,忽见皇城那处如黑龙般腾起三道烟。细细瞧着,那几道烟里,分明就是由不同的人脸交织而成,里头让车夫最难忘的,就是那张斜嘴的脸,吞噬着一旁的人脸,企图往上升去。

皇城中,忽的冲起一条白浪,也不知引了哪处的龙王来,水花四溅,与那三道黑烟卷在一处,似是一条柱状粗的麻花将整个城网在里头。哪一股力道都不肯退步,只见在不停地争斗中,那各异的人脸面上露出痛苦之色,神色绝望地渐渐消失在了凶猛得水流之中。而那条银白色的水浪,也似是支撑不住地徐徐地降了下来,越来越细了……

眼前这幅壮丽的景象,在车夫的眼中闪动,他虽不会说话,心思却也透亮。这三道黑烟应是公子派出的九个小童招来的,那城里的浪呢?据说满清入关后,他们的大巫师萨满就对着皇城施了可怕的禁咒,半夜都能听到那城阙上传来悲戚的哭声呢!今日公子特意选了他们三个哑巴车夫来,也就是不想让这事被人知晓。公子本事通天,做事也还是这般谨慎。车夫呼出一口气,想着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有闲心担心贵人的事。

不过一转念,那城边已是亮如白昼,不知是黑烟中的恶鬼不肯束手就擒,还是白浪里的禁咒想要孤注一掷。车夫只觉天地都换了颜色,随着耳边巨大的轰鸣声响起,他猛地被音浪击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车夫先闻到了一阵草药味。他撑着身子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屋子里,正当他脚落地时,屋外就走进了他的母亲来。

“快躺下,恩公说你的耳受了伤,给你敷了药。你这几日先别起身了。”母亲边说,边笔划着手。

车夫心中笑了笑,哪有那么严重。母亲还当他小,其实哑了许久,他看唇动也能猜出个大概,更何况耳朵也没伤的很严重,至少母亲说得话他还是能听得见些。不过车夫还是听话地躺了下去,用手势问了问,他是怎么回来的?

母亲没有回答,目光怜爱地看着他,只叹了口气:“刘家两兄弟都没了。”

车夫的心猛地一抽,刘家兄弟就是和他一起去赶车的,若不是自己伺候的是那个游侠儿,是不是如今他,也不在人世了呢?他的眼前闪过昏迷前的景象。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刘家兄弟便做了可怜的鱼儿了。

母亲见他心绪不定,握着他的手说:“儿,母亲自此后便信了那老道的话。你虽生来有疾,却是个能平安一世的命。想那周家哥儿是多么个出挑的人,还不是说没就没了。刘家兄弟也算是和我们一样的苦命了,也还是难逃一死。娘就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别出事儿就好。”

车夫眼含热泪,这些年与母亲相依为命,倘若自己这条命没了,也就没了,可独留母亲一人孤独在世,他于心难忍,不由地看向母亲,让她把心放下来。咦?母亲常年挂在身上的佛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老旧的八卦银锁。

“儿,恩公驾车送你回来,夸你养的马好,识得回家的路。他说借他一用,到时让马儿自己回来。他也和我说,城里最近不太平,让我带着你,来外头避一避。这里是你三姨夫的家,咱娘俩就在这躲个几天。待你的耳朵好些了,咱就去那涡阳功拜一拜,感谢天爷又将你送回了娘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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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了窗外的蓝天,烈日当空,明晃晃的日光投射进屋子里,虫鸣鸟叫,一切都是显得那么有生气,不比那日午后那阴霾的天,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遥遥望去,远处高耸的城楼古朴又安静,而又有谁知道这安静下埋藏着多大的暗流呢?他转了个身,闭上眼,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醒。

那夜马车剧烈震动,他被颠醒,却不敢出声。听了许久才从两人对话里分清楚,一个是那母亲口中的恩公,一个便是那年长的贵家子。他向佛祖起誓,真的不是自己有意想要听得,无奈这两人都当自己昏死过去,也聊得更加肆无忌惮。

“石头,为何捡这拖油瓶来?”贵家子问。车夫忖度,他口中的拖油瓶,约莫就是躺在车里的自己了。

“便宜行事,你瞧,出了嘉定伯府,我们还不曾被人拦过。”不知是什么事,车夫听得游侠儿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嘉定伯府的周公子便是母亲口中老是唠叨的英才,可惜,天不假年,不过弱冠便去了,也不知这两人去嘉定伯府作甚。

“得了,那也就是这车身上的标记让人不敢来查罢了。你呀,又滥用好心了。”贵家子语气悠悠,似乎还带着点歆羡。

“今日得偿所愿,我便发一回好心又如何。”游侠儿不以为意。

“说来那嘉定伯府也是厉害,南明都隔江而治了,他们府邸倒还一如既往地热闹。”贵家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停了一会儿,才补一了句,“可怜了周皇后。”

“方才还说我好心,现下你可怜她什么?既然托生于周家,就得担起周家的担子。”游侠儿不以为意。

“我曾有幸得过周皇后的照顾。”贵家子说完这句,便不再说话了。

车夫心中一惊,他其实早猜到这贵家子出身大家,没想到都能和当朝,哦,前朝皇后扯上关系,那定是极有名望的家族了。正当他再次庆幸自己伺候的是游侠儿时,颠簸的马车已慢慢变得平稳起来,他就快晃散架的身子终于能舒展开来,快活地伸个懒腰了。

手伸到一半,他就听外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吓得立刻作挺尸状。

“那,你不怪我诛杀周府众人?”

是游侠儿的声音,车夫本能地一抖,人不可貌相啊。

“笑话,若是怪你,还能最后替你补上一刀?周皇后有恩于我,我早就还了她的恩情。我只可惜她般爽朗的人,要背负太多的东西了。”

“女子在世,本就不易。对了,我瞧这番小竹生气得紧,你想个法子哄哄她。”

“为何是我?”贵家子哀嚎一声,又怪里怪气地说了句,”今夜疲累的很,我瞧,不若把你整幅身家换做银票送了上去,她才肯原谅你吧。”

车外一阵安静,车夫闭了好久的眼睁开了,发现天都是黑蒙蒙的,才记起此时夜半,哪怕他在马车里赏星星,只要不发出奇怪的声响,都是无碍的。只怪自己听墙角,内心害怕才草木皆兵。渐渐放下心来的他,还朝帘门处扭了扭,想继续听一听游侠儿的答案。

可是等了许久,待到他合上眼睑,都再未听他们说出一词。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个荒诞的梦,梦里一位老者带他去医治口疾,是什么医馆他也不记得了。坐在屏风前的他,只听那位医者的声音分外好听,他正想问老者为何是个女医者时,周皇后突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头顶上插着初次见面时的海棠珠花簪。

车夫猛地挺身而起,午后的阳光依旧静谧,斯人已逝。他一个地位低下的哑巴车夫,和那如白玉般美丽的女郎,痴人说梦罢了。他这样安慰自己,身子却不由自主地下了地。夏日漫长,林间的垂丝海棠早谢了去,不若去采些秋海棠,放在枕侧也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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