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心同行

入学之后马上就是军训了，和其他大多数学生一样雪华也是穿着一身军训服跟随着教官的口令完成每一个动作。正值三伏酷暑，军训地点又正好安排在炎炎烈日之下，树上的知了不断发出聒噪的而黑色的沥青跑道和水泥地操场又好像一个大蒸笼一般炙烤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知为何，城市里的气温比人口稀疏的农村比起来要高出许多，雪华可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炎热的夏日，多少有些不适应，眼看着临近中午了，他竟然中暑晕了过去。当然，和他一样中暑晕倒的学生还有很多，他只是其中一个。

每当有学生因为中暑或其他什么原因而晕倒总会引起其他学生的骚动和惶恐，教官还有学生们的班主任则会把学生们的躁动压下去，同时照看中暑的学生。只是因为中暑呕吐的学生会被搀扶到树荫下缓解症状，而雪华这样症状比较严重的学生则会被送到医务室。

班主任方明正背着雪华走在半路，刚好被英语老师马颖看见，两位老师索性就一起来到了医务室，一来是把雪华的症状处理一下，二来是准备一些防中暑的药给学生们。三人还未走进医务室，操场上就传来解散的哨声。

方明听着哨声响起，忍不住苦笑一声：“唉，这孩子真是不赶巧，就差那么一会就解散了，要是早晕半个点儿都能歇会儿。”马老师却反驳起来：“行了，方老师你就不能盼人学生点好？行了，马上就到医务室了，你先带他看看大夫，我去买点藿香正气水什么的。”“啊，这个买药的钱可得我出，毕竟我是班主任，我在场可不能让任课老师破费。”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就进了医务室，可俩人一进去就傻眼了，床上椅子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下二十人，几乎都在输液。一旁看护的学生老师更是一大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

校医看见门口搀扶着雪华的二位老师，忍不住抱怨起来：“哎呀，又来一个，这是今天第二十八个了，这屋里人太多闷得慌，就在外面找个阴凉地儿让他缓缓吧，对了，那边超市有冰球儿，买两袋给他敷在脑门儿上，虽然效果不比正经冰袋也总好过，要是还不醒就抬进来输液吧。”

两位老师听取了校医的建议，班主任方明把雪华背到了树荫下，马老师则赶去超市买来了冰球儿。

很快在两位老师的照看下雪华苏醒过来，一阵燥热的微风吹过，让雪华清醒了一些。“我这是在哪？教官呢？方阵呢？”两位老师看着雪华醒了，心里也算是放松了不少。

方老师的语气略显关切：“怎么样？舒服点么？要不要去医务室再看看？”雪华摇摇头：“不用了，好多了。”马老师也买好了防中暑的药走了过来，“来，喝支藿香正气水，防中暑的，有点辣，慢一点喝。”

雪华有些木讷的接过藿香正气水，咬开瓶口就往嘴里挤，这么难喝的东西，他居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就一口闷了，这一操作属实看呆了二人。

“还得是个大小伙子，这么难喝的东西一口造干净了还面不改色的。”马老师不禁赞许道，方老师也有些好奇地问道：“你不觉得辣嗓子吗？都告诉你喝慢点了，你就不怕喝呛到？”雪华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瓶回答道：“嗯，第一次喝这东西，很辣。”方老师却又感到不解：“这东西这么辣你眉头都不皱一下，还以为你已经习惯喝这个了呢。”

“我······”雪华要说些什么，可话说一半就咽回去了，他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说给别人听，况且他也不想告诉别人，只是下意识的回答让他差点把内心的想法讲出来。

马颖看出了雪华的顾虑，就对方老师说道：“你是班主任一会得查午休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说完就装作要离开的样子，方明听完对方的话才想起来今天要查午休，于是便匆匆离去，临走还不忘叮嘱雪华：“廖雪华，你先在这凉快的地方歇会儿，一会吃完饭赶紧回宿舍，我先过去了啊。”

“行了，这下就咱俩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马颖站在一边说到：“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有什么心事可以来找我聊聊，我帮你出主意。”雪华也明白了马老师支走了班主任是因为怕自己难堪不愿说出口，借此来打消掉自己的顾虑。

“嗯······其实也没什么，没事的。”马颖见状也只好摇摇头叹口气：“你这孩子还真倔，算了，你不想说也有你的道理，我也不追问了，走吧去食堂吃饭吧。”说完就拉起雪华的手要前往食堂，可是雪华愣在原地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嗯？怎么了？是哪里还不舒服吗？那我带你去医务室。”马颖关切地询问着，可雪华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很快他终于开口了：“马老师，谢谢你，我确实有些话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可是我始终找不到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这种东西越积越多，我甚至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没关系，我可以当你的听众，想到什么说什么，活人还能让屁憋死？”马老师一句话让雪华破防了，会想起曾经遭遇的烦琐的不公，尘封多年的委屈涌上心头，他只觉得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变红了，不过他倒也争气，眼泪竟没有落下一滴。

“小廖，我跟你说，有些事你想要忘记，也许确如你所愿，可那毕竟发生过，短暂的遗忘只是一种逃避，你终究要再次面对它，自己承受不住的时候就找个人倾诉一下，至少我愿意一直当你的听众。”

雪华稳定住了情绪之后，再次对马老师表达了自己的谢意：“马老师，谢谢你，不过我曾经的那些破事也不好跟别人说，毕竟这种扫兴致的话谁听完都会影响心情，至于今后的事可能真的要麻烦您了。”

马颖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害，这好说，不管是学习上的还是生活上的困难，你只管来找我。只要我还在这教学，随时欢迎，当然不只是你，我所有的学生，只要有困难我都很乐意帮忙。”

师生二人就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挥手告别。马颖觉得自己可以打开这个学生的心结，不只是雪婧的委托，更多的是她自己想挽救一个这般孤独的灵魂。雪华也很兴奋，他觉得终于有人能静静的听他倾诉苦恼了，而不是一味的给自己灌输各种大道理。尽管两个人是师生关系，可马老师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反而是以平等的姿态在和他对话交流，这让雪华从心里就不再抵触，也更易于双方沟通。

事实也确如二人所说的那样，雪华在学习上遇到的困难总是会去找马老师答疑解惑，而马颖也会借着机会询问雪华的近况，虽然得到的回答几乎全都是“没问题”。

时光荏苒，初一的时光很快就过去，雪华和同学们的关系淡如死水，就算是同桌了一年的高蕾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可唯独马颖一眼就能看穿雪华的内心，师生二人宛如忘年之交，可以说是无话不谈。

初二新学期，大家一如往常一样准备好作业教材，等待着新学期第一堂课。一个暑假未见过面的同学们彼此之间都显得无比亲切，各自分享着自己的所闻所见，当然了，更多的其实是互相借作业抄。至于雪华，本就不爱说话，好巧不巧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在同学们眼里自然是装高冷，只有三两个人来找他聊天。

不知道谁悄悄喊了一句“老方来了”同学们终于安静了下来，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办公室里就听见你们嚷叫了，大开学的就不能装斯文一点，那显得多有气质啊？行了，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董文。大家欢迎！”

伴随着同学们的掌声，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从教室门外走了进来。“大家好，我叫董文，很高兴加入咱班，和大家一起学习一起进步。”“那个，高蕾你去和杜江浩一桌吧，我看你俩关系也不赖，董文你和廖雪华一桌，他闷葫芦一个，也不说话刺激你，就这么着吧，准备上课。”说完就掏出了包里的课本开始上课。

“叮”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也仿若出笼的小鸟再次变得喧闹。董文作为新同学，他很想尽快交到朋友，最方便的自然是同桌廖雪华。“你好，我叫董文，你叫廖雪华对吧，很高兴和你做同桌，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忙。”雪华放下手上的课本回应道：“你好，请多指教。”他抬起头看向董文，清秀的面庞却透露出瘆人的沧桑感。雪华能感受到董文也经历过很多坎坷，直觉告诉他，董文经历的和自己比起来，只多不少。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雪华这就是按耐不住好奇，问道：“那个，董文，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心事？”他很好奇这个男孩经历了什么，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雪华仍未重拾昔日的悲悯善良，可也不屑于取笑别人的苦难。

董文犹豫了一下说到：“被你看出来了啊······我其实是休学的，去年确诊了抑郁症就办了休学，今年病情好转，差不多也好利索了，就来上学了。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告诉别人的，但是假装忘记······这种事忘不掉，那干脆就大大方方地直面它，至少会轻松得多。”

“直面伤痛吗？跟马老师说的一样呢。”雪华小声嘟囔着。“你说啥？我没听清。”“额，没，没什么，很高兴认识你。”雪华曾经一直以为展露自己的伤痛是哗众取宠，所以一直将它埋藏在心底，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所谓直面，并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样哗众取宠，而是卸下包袱，坦坦荡荡的生活，别人嘲笑也会，同情也罢，统统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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