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猪头配黄酒（四）
路振鸣别扭地跑到林晨身边，等他看过去，街道上来往的果真是穿着绸缎衣服的猪，猪的体型与肤色还不一样，似乎在表现不同人的差异。
本是黑压压的令人心头压抑的天光似乎柔和了几分，两个现代人在古代的栈楼上看着底下的一群古代人变的猪，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林晨跳到瓦顶上，模仿别人赶猪的哨声，底下的猪群没有回应，接着他大喊道:“审判官，你在哪里？”
他又跳到对面的几个屋顶，重复刚才的喊声，依然没有回复。
路振鸣跳到他身边说道:“审判官不可能不回复我们的，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们只有想办法杀了时境迁和脱离幻境了。”
林晨深呼吸了一口，不明白为什么幻境变成了这样，接着他发现，自己的拦鱼居然可以用了。
林晨将杂绪放空，拦鱼施展开来，周围是空洞的犹如井波浮泛的世界，和在现实世界的情况有很大的差别，每一个房屋，每一条走廊，每一个屋檐下和角落里，他都没有发现审判官的踪影。
收起拦鱼，林晨睁开眼睛，感觉心神颓靡了一些，一股油腥之气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慢慢席卷过来，让人觉得陷进去会变得稀烂。
林晨伸出右手，接住了路振鸣的一个摆拳。
“你刚才就像一个圣人，全身在散发光芒，不得不讲，我有点羡慕。”路振鸣收回拳头，嘻嘻笑道。
“谢谢你。”林晨觉得胸襟开朗了一些，油腥之气直接消失，有一个朋友真的很好。
“我不能在这里使用拦鱼太久，否则有一股黯淡的晦气会袭击我，应该是时境迁搞的鬼。”
“你能感受到晦气？你真的是奇人，和审判官一般。”路振鸣认真地夸奖道，“华夏文化犹如滚滚大河，奔流不息，异世界和异能者的出现，对这世间，必然会改变很多，对于你，我很佩服。审判官就像从历史长河里走出的一个高人，脾气古怪，为人正直，烈如鬼神，我真的很佩服和欣赏他。”
“你能欣赏到他人的品性，我对你表示夸赞。”林晨比了一个大拇指。
“一码归一码，不要再追究之前的事了。”路振鸣皱眉道。
“我不会死，受了再重的伤都不会。那个绿发女人的枪，不会杀死我，你却失去了一段良缘，何苦呢？”
“她的名字是绿丝·芮尔。”路振鸣握紧银枪，声音变得有些沉闷。
“很婉转的名字。”林晨说道。
“想想办法，我们来吸引审判官注意，或者逼迫时境迁现身。”路振鸣说道。
林晨举起一木剑，心神感召之下，天空慢慢汇集出一个飓风，陡然地，飓风似乎扯下油墨般的阴云，风暴变得漆黑。
“卧槽，这风停不下来了，这不是我的风暴招式！”林晨有些惊慌地说道。
路振鸣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林晨的招式，这样的近距离，这样的细致，他确信林晨有异能在身，没想到释放起来，竟是如此的浮夸，异能者的存在终究给他一种不小的心灵震撼。
路振鸣看着手中的银枪，心想道:“我既然能够隔空驱使你，有朝一日，我们可以一同强大起来。”
林晨看着漆黑的风暴不断地卷下阴云，眼前的风景有些疯狂，就像海水倒灌世间，他们和他们的所站地只是孱弱的一根木头。
“好大块的阴云，可惜，可惜臭了点。”
林晨和路振鸣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非常的洪亮，应该在几排房屋之外。
接着，一条黑线从那个地方射向天空，天空中的阴云似乎变得稀薄很多，风暴的黑色逐渐黯淡，林晨意指之下，赶紧让风暴自动消失。
林晨和路振鸣听出这是审判官的声音，立即跑了过去，在一个修建齐整的房屋外，林晨喊道:“是您老吗，审判官？”
房屋里没有声音传出，林晨和路振鸣推门而入，发现审判官在一张八仙桌旁吃肉喝酒。
桌上有两个盘子，一个盘子里装的是大块的熟猪肉，一个盘子里则是切得非常漂亮的肉丝，经过油锅的煸炒，肉丝上的油亮感很饱满。
盘子旁放着两把锋利的菜刀，也就是审判官的杀敌武器，菜刀的不远处就是一口生着火的炉灶。
“来了，坐下，吃肉喝酒。”审判官指着旁边的长板凳，从地上的酒坛堆里拿出一个红布封住的酒坛。
等他揭开了酒坛的封布，一股带着煤油气的酒液被倒进海碗里，样子像清泉，气味实在刺鼻。
“我们不吃了，恶心，这个猪肉前不久还是人的肉吧？不吃，恶心。”林晨捏着鼻子说道。
“呵！”审判官笑了一声，抬眼看向路振鸣，说道，“你呢？”
路振鸣直接回道:“我不识趣。”
审判官夹了一口肉丝放在嘴里，又像嚼肉块似的，非常夸张地咀嚼起来。
这一口下肚，他方才说道:“这些肉有剧毒，下肚犹如火油，腥气直杀心脑，你们还是不吃算了。”
“那您？”林晨立即问道。
“时境迁的用意歹毒，我很喜欢，这里的世界，或者说这一方世界，充斥着昏庸的瘴毒，可见他的心黑，他的肠狠，他的无可救药的疯狂与病态，他的滔天恶意与罪行。”
审判官喝了两口酒，似乎来了兴致，又讲道:“我最爱杀掉大奸大恶之人，越是奸恶，我越快活。”
林晨和路振鸣坐在长板凳上，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讲话。
“野草当年拉拢我，他这样讲话，他说:‘我知道有这样的四种人:圣人，霸王，土匪，官民。你想做哪一种人？’”
“我当时没有直接回答他，我在想，自己在天地间执着行事二十余年，年纪还要大他好几轮，怎么他像比我还出生的早？我之后明白，确实有这样的人，一定有不少这样的人，他的年龄，心智，他的胸怀，可以让人臣服。”
“不过我没有甘为人下的习惯，我的脾气是你们没有见过的，就像阴天里的灰道一般，他也受不了，于是我和他分掌地火十余载，期间我也尽心尽力了。”
“审判官是他给我的一个绰号，我的真名是宛自在。”
“我有预感，这次追杀时境迁之行，很可能是我的最后道路，所以告诉你们这些，无妨。”
路振鸣说道:“宛大爷，请受我的一拜。”
说着，路振鸣就要下跪行礼，宛自在却扶住了他，说道:“我见到你，总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可能是年代原因，这个礼，太大了。”
路振鸣没有再跪拜，神色慷慨地说道:“您老不要灰心，我和林晨定能杀灭这个魔头。”
“晚辈一定尽力而为。”林晨说道。
“不错不错。”审判官微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接着低眉说道，“天又要黑了，关一下门。”
林晨和路振鸣转过身，一股冰冷如潮水般的风吹到身上，将他们吹得后退了一步，屋外已然是黑夜，狂风大作，有微微的光。
群猪在街上狂奔，渐渐地，它们的体型变得硕大，并且互相咬噬，大块的血肉翻开，黑色的血溅了一地。
街上的房屋里突然钻出几个通身黑色、手脚伶俐的人，像鬼一般爬行着，扑到那些慌乱的猪身上，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着。
林晨和路振鸣没有惊慌失措，上前一人关上一扇门，阴风顿时消失。
“外面是不是地狱？”审判官低着头，声音沉闷异常。
林晨不知道审判官为什么会这样问，只好说道:“是地狱，人间地狱。”
幻境，人变成猪，狂躁的阴风，像从壁画上下来的恶鬼，不是地狱又是什么？
“外面是不是地狱？”审判官又一次问道。
“是地狱，我必斩除时境迁这个妖魔！”路振鸣吼道。
“外面，是不是地狱？！”审判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林晨和路振鸣看到他的双眼变成了红色，整个人就像古代的阎王判官一般，有一种非常恐怖的感觉。
两人没有回答，呆呆地看着审判官。
街道上忽然飞来一阵黑鸟，渐渐，鸟的数量变多，速度变快，就像闪电一般飞过门外。
“哈哈哈哈！”审判官突然大声狂笑。
“猪肉，配黄酒啊！”审判官大笑道。
一个黑影站在门外，轻声笑道:“猪头熏风臭砧板，黄酒杀人甜椒盐。”
审判官拿起菜刀，飞身出屋，时境迁狞笑着逃走。
林晨和路振鸣想出去帮忙，不料黑鸟竟越来越多，打在身上疼痛无比，林晨用破穹斩开一条道路，被黑鸟很快地占据。
路振鸣一枪扫开黑鸟，依然没有成效。
两人直接冲出屋去，背抵着背，无数的黑鸟像陨石一般袭来，林晨疯狂使用破穹和雪碎，却怎么也破不开。
在发现路振鸣那边的攻势变得萎靡下来，林晨决定先带他进屋躲避。
屋内，林晨通过漏窗，看到黑鸟稠密到犹如黑色的河流，不知道审判官的处境如何，他心里变得非常焦急。
路振鸣抹去嘴角的血，恨声说道:“我太弱了！我帮不上忙，我该死！”
林晨一巴掌扇到路振鸣的脸上，冷漠地说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我们现在，能活下来就不错。”
屋外黑色的河流似乎平静下来，林晨和路振鸣却知道，这是黑色的怪鸟已经稠密到看不见的地步，想来这个幻境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
天空中出现猛烈的兵器撞击声，接着传来审判官宛自在的话:“多少年了，我在等待，等待一个像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多少年了！”
“等啊等，把我给等来了，话说我的年纪比你还大上许多，至少对我尊重一些。”这是时境迁的声音。
“老贼，老匹夫，今日你且死在我的菜刀之下！”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兵器交火声。
许久，林晨和路振鸣察觉到屋外的异变，黑鸟群消失了，他们连忙跑出去，看到天空上，审判官在和时境迁对峙。
满布阴云的天空里，审判官浑身是血，眼冒红光，时境迁变成了一头野猪模样，穿着盔甲，背后有三角形的靠旗，双手拿着两柄黑色长剑，他的状况也不好，两米多长的猪脸上有许多伤口。
林晨一飞而上，路振鸣枪飞直击，两人想要帮助审判官，斩杀了时境迁。
不料天地间似乎波动了一下，一股油腥之气大作，弹开了林晨，也弹开了路振鸣的银枪。
不管林晨的破穹怎么使用，也不管路振鸣的银枪怎么刺上，都突破不了这样的结界，时境迁似乎又施了一道魔法。
时境迁和审判官像两道流光一般又拼在一起，前者的黑剑黑气缠绕，挥动带着空洞的炸裂声，后者的菜刀狂舞却很有章法，暂时压制住了时境迁。
“难道……赋予你们能力的梦怪也是桀骜级别的？”时境迁似乎有些困惑。
审判官如疯如魔，只管砍杀。
林晨听到时境迁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想到，之前枫瞳和他讲过，夜界的梦怪等级分为:噬虚，吞空，鹏翅，桀骜，帝影。
枫瞳说，她目前只能战胜桀骜初级的梦怪，而他自己现在的实力，应该能够战胜鹏翅中级的梦怪。
给与时境迁异能的梦怪是桀骜级别的梦怪？那岂不是在表明，时境迁的主人，那个老头，是帝影级别的？那个老头还说他还有主人，那岂不是掌司者级别的？
林晨不敢想下去，赶紧让自己的想法消失。
“你怎么了？”路振鸣看着林晨表情惶恐，以为他又中邪了。
“没什么，想到不好的事了。”
林晨再次使用破穹，每次聚集起这样庞大的黄金巨剑，都会让他丧失相当的体力。
这次黄金巨剑撞到天空上结界的边缘，似乎有些反应，油浪更加激烈，一层层涟漪缓慢地散开。
时境迁看着下面林晨的动作，微笑着对审判官说道:“主人让我从人类当中选出一位皇帝，我找到了人选，这个人类非常不错。你想保护的另一个人，差了一些，也很优秀。”
审判官没有停下攻势，却听他说道:“这两人是人类的未来，你太丑陋，就像华夏过去的市井最恶，不如你和你的狗主人一起死在华夏吧。”
“主人现在算不了我，随便你怎么侮辱他。你纵横一生，却不知道天外有天，得到这么强悍的异能，只知道一些徒有虚名的除恶卫道，不曾感到一丝遗憾和可惜吗？”
“哈哈，当年我和野草在外游历，天生异象，一个两头双生的巨大怪物出现在我们二人身前，至此我们得到了特别的能力，他的身体强度和拳脚功夫惊人，我能够驾云飞天，以及发挥出远超常人的力量。当时他很得意，说自己捡到了大便宜，我还瞧他不起，如今，能够杀掉你，这一定是我人生的最大便宜。”
“野草悟性惊人，我看过他的一些手下，很有不凡之资。本以为你和他在伯仲之间，没想到你现在和我战到这个程度，实在让我佩服。”时境迁说道。
“除恶，务尽！”审判官大吼一声，像流星一般杀了过去，时境迁没有躲避，手持两柄黑剑迎上。
短短一段时间，两人就像打出了无数的招式，时境迁挥了无数次的黑剑，审判官砍了无数次的菜刀，却都没有战胜对方。
终于，在一声惊天炸响之后，审判官败下阵来，径直落向地面，同时，林晨的破穹终于斩开了油腻的结界，一飞冲天的他浑身缭绕着金色光波，接着他接住了审判官。
到了地面以后，林晨赶紧检查审判官的伤势，发现他的胸膛破破烂烂，血液就像流尽了一般，换作一般人，已经死透了。
路振鸣握住审判官的右手，埋头掉泪。
“开……开天。”审判官微弱地说道。
林晨听清了他的话，立刻站起身来，手持一木剑，重新汇聚出一柄黄金大剑，斩开了满天阴云。
阴云犹如墨布，开而不散。
“路振鸣，帮助我！”林晨大吼道。
路振鸣瞬地起身，银色长枪直冲天际，配合上林晨的黄金剑气，竟然把满天阴云尽皆击碎。
时境迁在空中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不过他非常确信，这个疯子已经无力再战。
时境迁平静地回复到人的形态，看到自己的幻境里，天空露出了太阳，抬起手挡了挡。
他记得自己的幻境里好像没有设计过太阳。
因为他的世界里没有太阳。
突然，审判官又站了起来，飞到了空中，在太阳强烈的阳光下，他的体内像有一团火焰，是真正的火焰，在他像被开膛破肚的身体里燃烧。
时境迁吃惊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变回了野猪形态。
“我人生，最喜欢阴天，最喜欢阴天里的暗道，最喜欢吃自己做的豆腐丝。还有一件事。”审判官看着时境迁，又看向了地面上的林晨和路振鸣，接着说道，“其实我非常喜欢太阳，所以我用阴云躲着它，只在黯淡的道路上走。我怕我的身体被它点燃，尽管太阳对我而言，是降火。”
说完，审判官，披着无穷烈焰，再次冲向惊慌的时境迁，将他砍成了血沫。
林晨和路振鸣眼含热泪地看着这一幕。
“正义，总是活得更久一些。”
审判官说完这句话，在空中，在太阳的注视下，化成了灰烬。
幻境随着时境迁的死亡而覆灭，林晨和路振鸣站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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