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山河

纪锦棠一把甩开苏之淮的手，同样没好气地说:“我没打算进产房，我就是准备靠近些听听有没有婴儿的哭声罢了。”

半晌，纪锦棠见苏之淮没出声，疑惑地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他忽然间就意识到了，接着说:“是不是陆鸢告诉你了？这阳城，哦不，不止是阳城，这满世界的医院都没有新生儿了？”

苏之淮点点头:“是的，是陆鸢告诉我的，她还说你答应会找个时间来医院一探究竟，于是我就猜到你可能今晚回过来，所以我就跟着来了。”

纪锦棠白了他一眼:“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苏之淮回怼:“我还了解锦棠兄准备大庭广众之下，闯进产房呢。”

“我说了我没打算进产房！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老把我往坏了想。”纪锦棠一时间急火攻心，差点要破口大骂了。

苏之淮探头看了看楼梯间外头，又缩回脖子，对纪锦棠说:“进产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是调查事情，又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身正不怕影子斜，锦棠兄不必慌张。”

苏之淮说完就拉起纪锦棠的手，就要往外头走。

纪锦棠心生疑惑:“你要做什么？”

苏之淮少有的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进产房看个明白！”

“等……”

纪锦棠这个“等”字都没说完整，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开始变得透明，渐渐虚幻，从孕妇家属身边过的时候，他们好像根本看不见自己，他这才注意到，是苏之淮这个家伙用了法术。

两人整个从产房的大门上穿了过去，纪锦棠觉得这真是一次奇特的经历。

虽然他可以以活人之躯前往地府，也可以动用三界烈火的力量，但是他的身子是凡人，像这样的穿墙术，他是不可能做到的。

穿过大门后，产房里头只听得见孕妇撕心裂肺的叫声，纪锦棠本能地觉得心乱如麻，虽然他这辈子是无法理会生儿育女的痛苦，但是光是听这叫声，他就觉得自己腰椎开始痛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确实是整个穿了过来。

医生护士忙中有序地在工作，昏暗的灯光下，几个人围着孕妇，纪锦棠留意到有些医生护士的眼睛里流露着不安的情绪。

这大概是因为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在每个妇产科工作者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这种怪事，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地想，纪锦棠也觉得自己要是妇产科医生，估计早就抑郁症了。

两人鬼鬼祟祟地走到医生的边上，纪锦棠本能地不敢看孕妇，他觉得非礼勿视，虽然现在没人看得见他，可是这道德一直像一把刀子一样横在他的脑袋上。

苏之淮更加不敢看，他本就是个君子端方的人，他像个小媳妇一样躲在纪锦棠的身后，并小声问:“孩子出来了没？”

纪锦棠调侃他:“你这话问的，好像你才是这孩子的爹一样。”

苏之淮一下子脸就红了，他竟然开始幻想这产房里的要是陆鸢会是怎样的场景。

两个大男人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产妇身边，却都扭着头看着后面，场面实在可笑至极。

孕妇的惨叫终于停止，她整个人也脱了力，好像是死过一次一样，满头大汗，眼皮微阖，长吁一口气。

然而他们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霎时间纪锦棠心里头一片冰凉，他不用看就知道医生护士是怎样一副表情了。

苏之淮也一样，他悄悄瞄了一眼那个诞下的婴儿，一切都和正常的婴孩一样，只是一出生就是没有气息。

医生护士们用听诊器等仪器设备在婴儿身上捣鼓一顿后，各个如丧考妣。

纪锦棠眼里忽然有一道亮光闪过，他发现那个婴儿两肩各有一团明晃晃的火焰，他激动地拉着苏之淮:“快看，魂火！”

苏之淮随着纪锦棠手指的方向看去，叹了一口气:“没用了。”

“怎么没用了？那不是魂火吗？还有得救啊！”纪锦棠恨不得冲上去给婴儿抢救。

“人有三魂，对应两肩和头顶的三团魂火，两肩处分别是天魂和地魂，头顶那一把火才是最重要的命魂，也就是人魂，人魂是通过轮回转世投胎而来，你看，那婴儿的头顶并没有魂火。”苏之淮说。

纪锦棠恍然大悟，这下子终于也证实了，这一系列事情最终的问题，就是出在地府的轮回了。

“这该如何是好？总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吧，那咱们不就很快玩完了？”纪锦棠皱着眉头说。

苏之淮忽然说:“跟我走！”

“走去哪里？”

“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应该找到事情的源头，我们去转轮殿，找转轮王问个清楚！”苏之淮冷冷地说。

听到转轮王三个字，纪锦棠莫名就生出怒火，他现在恨不得马上把这个老王八蛋剥皮抽筋。

一阵凉风将他们二人包围，纪锦棠眼前一黑，眨眼的功夫，他们就来到了酆都城。

这便车搭得也太爽了，纪锦棠心里嘀咕着。

今天正好碰上鬼市大集，酆都城里头倒是十分热闹，各种大鬼小鬼都汇聚到酆都城的街头，做买卖的，闲逛的，喝茶聊天的，喝酒作乐的，这里的热闹劲儿不比阳城逊色多少。

苏之淮丝毫没有理会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各种鬼怪，反倒是纪锦棠有些担心被人瞧见，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发现自己是神荼转世，跟郁垒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之后，他就巴不得离酆都城远远的，这下子身在酆都城，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鬼山鬼海的酆都城，反倒是没有那么阴森，有点像古时候的集市了。

鬼市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与阳间的医院妇产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让纪锦棠心里头特别不是滋味，本该是最有生命力的科室，现在却一片死寂。

灯笼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不但没有任何温度，反而是一片冰凉。

两人很快穿过酆都城的集市，来到了十殿中的最后一殿门口。

转轮殿仙气缥缈，苏之淮本人也从未踏足过转轮殿，见到亭台楼阁落满地的转轮殿，一时间也惊呆了。

他们刚一踏上台阶，就有两个不知死活的阴差用钢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

纪锦棠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敢拦我们的路？”

其中一个阴差恶狠狠地说:“不论任何人，没有转轮王大人的批准，都不得踏入转轮殿半步。”

纪锦棠嗤笑一声:“两位，你们就算不认识我，也得认识我旁边的这位大人吧？”

两个阴差盯着苏之淮看了几秒钟，忽然两脚一软，咣当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的无礼！”

苏之淮眼皮都没抬，从兜里掏出阎王令，上面赫然写着“转轮”两个大字。

纪锦棠看了一眼，心生疑惑，这阎王令不是已经送给李小飞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出现在苏之淮的手里了？

“见阎王令如见阎王，我也不想你们违背转轮王的意思，就算我身为南方鬼帝，我也不能让你们转轮殿的阴差难做，所以我给你看阎王令，就算现在让我们进去，转轮王大人那里你们也可以交差了，就说是我用阎王令让你们放我进去的。”苏之淮目不斜视，还是没有看阴差一眼。

“是是是，多谢鬼帝大人体谅小人的难处。”阴差唯唯诺诺地说。

苏之淮没有再理会他们，拉着纪锦棠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转轮殿。

跪在地上的阴差可怜巴巴地望了一眼两人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息。

纪锦棠好奇地问:“这阎王令，你不是送给李小飞了吗？怎么……”

苏之淮忽然笑起来，拿出刚刚那个阎王令，双手分别握住两端，用力一掰，竟然将那阎王令给掰断了。

纪锦棠这才如醍醐灌顶:“原来是假的啊？鬼帝大人现在也学会玩这一套了，果然是孺子可教。”

“非常时期，总要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让锦棠兄见笑了。”苏之淮小声说。

纪锦棠感慨:“果然啊，鬼帝大人跟我在一起呆久了，这些下三滥的招式都学会了，小人实在是佩服！”

苏之淮笑起来，看了一眼纪锦棠，没有再说话。

“我就不明白了，刚刚以你南方鬼帝的身份，想硬闯转轮殿，他们小阴差还当真敢阻拦了？”纪锦棠喋喋不休。

“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呢，他们有他们的职责，若是在没有阎王令的情况下，他们放我们进来，就是他们的失职，到时候若是转轮王追究起来，他们免不了一顿责罚，若是我们动手伤了他们，岂不是伤害无辜？”苏之淮缓缓地说。

“曾经杀伐果断的苏判官，现在变成了心慈手软的南方鬼帝，当真是岁月匆匆啊！”纪锦棠笑着说。

“其实他们也不想拦我们，只是职责所在，又怕转轮王责罚，才不得不拦，我用阎王令，还是转轮王的阎王令，这下子双方都有台阶下，岂不是两全其美？既不会让阴差们受到责罚，又不用跟他们起冲突。”苏之淮说。

纪锦棠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只是觉得这一年多以来，苏之淮在阳间的确是得到了历练，也算是对得起崔判官的叮嘱了。

遥想刚刚遇见苏之淮的时候，他可不是能想的这么周到的人，那时候他虽然果敢，但有时候又有些冲动，不顾后果。

跟纪锦棠想的一样，转轮王这个老匹夫果然不在殿中，厅上的宝座空落落的，上面落满了灰尘，这让纪锦棠心里头更加疑惑了。

苏之淮见到此情此景，反而觉得有些意外，他环视了四周，星光从大殿顶部洒了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片银河。

两人就像是踩在星河之上，有种幻境般的不真实之感。

星光晃得纪锦棠眼睛疼:“哎哟卧槽，这鬼地方，我以为我来了迪厅呢！”

苏之淮笑起来说:“迪厅这种东西，阳间都快绝迹了，锦棠兄，咱们要与时俱进，现在都叫酒吧！”

纪锦棠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头也不回地径直往殿后走去，苏之淮连忙跟了上去，最后还回头看了一眼转轮殿顶上灿烂的星河，内心惴惴不安。

转轮殿后院的大花园着实让纪锦棠惊掉了下巴，花草树木，枝繁叶茂，时不时还有雀鸟的叫声，这哪里是阎王殿，这分明就是西王母的瑶池啊。

耳畔传来溪水潺潺，清凉的芳香扑鼻而来，让人无端生出一种微醺之感。

苏之淮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个花园，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微风徐徐吹来，花瓣漫天飞舞，像是这幽冥的天空在下雪，这场景让纪锦棠心里头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

他笑起来:“这转轮王倒是挺会享受啊，我记得我们上次去秦广王的宫殿里，可不是这样的场面。”

苏之淮讷讷地说:“我也没想到，转轮殿后面还有这么一座大花园，难道轮回就在这座花园里？”

“你别告诉我你没见过轮回镜啊！”纪锦棠诧异。

苏之淮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当年我看守奈何桥，师父传授了我启动轮回镜的本事，可我自始至终没有见过轮回的真身，我唯一一次使用轮回，还是在刘珩路过奈何桥的时候，我把他直接送进了轮回里。”

“好家伙，这轮回这么神秘？你都没见过？看来我今天又有眼福了。”

说完纪锦棠迈着四方步，走进了这个香气四溢的花园之中。

整座花园都被大雾笼罩，水汽凝结在花瓣上，像是清晨的露水那样，让每一朵花看上去都很有生命力，或许是沾染了轮回的仙气的缘故。

前方不远处，大雾之中有个巨大的黑影，纪锦棠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着那个黑影。

只见那黑影高约莫一丈高，身躯却很庞大，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子圆盘状，直径却又有三丈，镜子里闪着荧光，像是有一团朦朦胧胧的火种在镜身里燃烧。

“轮回镜？”纪锦棠心里一惊，转头看了看苏之淮:“这难道就是轮回？”

苏之淮走上前，穿过浓重的水汽，来到镜子身边，仔细看了看:“我想这应该就是轮回镜。”

“原来真的是一面镜子，哎，还记不记得？秦广王那里也有一面铜镜，叫孽镜台对吧？我没记错吧！”纪锦棠笑眯眯地说。

苏之淮点点头:“锦棠兄好记性。”

“不是我好记性，是你们地府怎么老喜欢用镜子这种玩意儿，哦对，镜子聚阴，地府用镜子也算是合情合理。”纪锦棠说。

忽然间从上空掉下了个什么东西，一头扎进了轮回境里，半点反应都没有，就这么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纪锦棠吓出一身冷汗，兔子一样弹了起来，连忙后退几步:“卧槽，什么玩意儿就掉进去了。”

他和苏之淮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轮回镜的上方，发现大概十米高的地方有个悬崖，崖口正对着轮回镜。

正当两人还在研究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的时候，有一个身影从悬崖上飞奔而下，坚决地扎进了轮回镜中。

轮回镜上泛起一阵涟漪，缓缓散开，几秒钟后，轮回镜又一次回归宁静。

“这应该是投胎吧！”苏之淮冷冷地说。

纪锦棠吃了一惊，这就是投胎啊？为什么要把投胎的过程弄得这么诡异，好像是再一次自杀一样。

这古色古香的轮回镜立在花园里，相得益彰，可这投胎的环节是个什么鬼，纪锦棠十分费解。

“或许是想让每个投胎的鬼魂明白，生命诞生的过程不容易吧！”苏之淮解释说。

纪锦棠嗤笑一声:“我差一点就信了，就你们地府里以郁垒那个九漏鱼为首的一帮小学没毕业的家伙，还能想到这么深层次的意义？得了吧，鬼帝大人，我猜就是图方便，这悬崖就一条路，也省的阴差费力气把人往轮回镜里扔，也不用鬼魂千辛万苦地往轮回镜上爬，自由落体多方便。”

苏之淮笑着说:“锦棠兄说得有理！”

不过苏之淮看了这么久这个轮回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为什么自己当时可以催动轮回，而现在这个轮回镜跟自己半点感应都没有呢？是师父传授的本事失效了吗？

就在苏之淮还在沉思的时候，纪锦棠这个皮猴子竟然爬上了轮回镜。

轮回镜以侧四十五度角的角度斜嵌在镜座上，看上去有点像阳间的日晷，纪锦棠正好有落脚点可以踩在轮回镜上。

“别碰轮回镜！”

苏之淮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纪锦棠犯贱地把手伸进了轮回境里。

一道寒光闪过，纪锦棠觉得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咬住了似的，怎么也挣脱不开。

“卧槽，里面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剧痛就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他浑身都在发抖，额头上冷汗直流。

苏之淮见状不妙，电光石火之间，扔出勾魂笔，砸向轮回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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