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山

在夜色的掩映下，杨成林像一个幽灵，快速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刚到巷子口，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人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杨成林连忙躲在一棵树后面看着来人。那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身形臃肿，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走到杨成林家门口停了下来，左右看了一眼，推门进去了。杨成林弯腰捡了一块板砖，迅速地跟了上去。

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杨成林蹲下身子轻轻地用手推门，不料门却从里面拴上了。杨成林大怒，仿佛一只外出觅食回来却被他人占据领地的雄狮！正在杨成林举手准备砸门之际，院里的灯亮了，杨成林赶紧缩起脖子蹲了下来，透过门缝朝院里瞧个究竟。

只见邢桂兰穿着一身大红戏服，拖着长长的水袖在院子里快速走动，不停的转换身位，步伐轻盈、流动如水。杨成林更加愤怒，这骚娘们又在半夜三更作妖！

站起身，杨成林一个纵跃用手扒住了院墙墙头，双手一用力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轻松地跳进了院子。随着“咚”的一声响，正沉浸在剧情里的邢桂兰吓了一跳，马上停了下来，待看清是杨成林，不由得怒火中烧，骂了一句:“你是属老鼠的，有门不走非得翻墙！”

谁知道杨成林并不答话，跑到里屋一阵翻箱倒柜，出来之后呼哧带喘的问邢桂兰：“人呢？藏哪了？”

邢桂兰并不胆怯，反而冷静地说：“有本事你就找，找着了算你能耐，找不着别把屎盆子扣老娘头上！”

杨成林更加生气，低低地吼了一声：“刚才谁进来了？”

“哼！谁进来关你屁事，就允许你在外面上婊子的炕，老娘凭啥就该一个人耗着！”邢桂兰一幅揶揄嘲讽的表情。

杨成林气得快要炸开，但他委实没有找到藏在家里的那个人，两天没回来，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清楚，也着实心虚。气呼呼地回到屋里，看见了椅子上搭的棉衣和围巾，这是邢桂兰平时穿的衣服，杨成林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刚才自己在巷子里看见的应该是邢桂兰，只是当时光线太暗，没看清楚。想到这里杨成林心里的火消了不少。杨成林知道邢桂兰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自己在月亮山也受够了别人背地里的嘲讽，但如果真让自己撞见老婆的不轨，那种本能的羞耻感还是被瞬间激发了。

可是邢桂兰半夜三更，把孩子一人撇在家里干什么去了？回来居然还扮上了！在常人看来，这一切都太不寻常！然而对杨成林来说，已经见怪不怪。

邢桂兰今晚出门，也确实不同寻常。

老卓白天排练完的时候，悄悄地把邢桂兰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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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告诉她有好事要告诉她，让她晚上到家一趟。邢桂兰自然明白老卓的意思，白了他看一眼，说：“看娃呢，没空！”老卓当然不死心，紧跟着悄悄说了一句：“县剧团最近招人呢！”

听闻此言，邢桂兰心里熄灭的小火苗像根火柴一样“刺啦”一下被点燃了。

剧团——多么诱人的字眼啊！邢桂兰四岁学戏，前后十年受过多少次师傅的打骂、多少次师兄们的欺负；登台十年，台上演尽世间浮华，台下尝遍江湖无情！冥冥中，邢桂兰觉得登台的一瞬间，恍若她的前生，尊贵、富足、显赫，享尽人间显贵；而卸完妆的一瞬间，她又回到今生，落魄、贫困、失意，受尽生活折磨。她时常认为，自己是跌落凡间的星宿，世间苦修只为一朝羽化成仙！

然而，她的苦修仿佛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眼看要抓住，却总在最后一瞬间希望破灭。

这十年来，她似乎有很多次接近剧团的机会，有希望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有戏演、有工资，那种日子该有多美好？如果真要那样，她怎会到这煤烟弥漫的月亮山下嫁给杨成林？！可是，每次介绍她去剧团的人，除了搂着她的时候豪言壮语，事过之后全都只有一句：“等剧团招人我一定推荐你！”

此次老卓又提此事，邢桂兰本该是死心的。可是看着这四面环山的月亮山镇，自己还有什么指望，哪怕老卓又设了一个圈套，她也得先钻进去，才会死心！

雨霏睡着之后，邢桂兰精心打扮一番，特意在里面贴身穿了戏服。为了防止碰见熟人，套上了厚厚的棉衣，用围巾把脸和脖颈裹了一层又一层，即是碰见熟人，只要自己不吭声也没人认出来。

邢桂兰去往老卓家的路上，恰好碰见孙大成骑着板车正往虹姐商店走，孙大成看这人打扮奇怪，不免好奇地看了一眼，邢桂兰怕被认出来，赶紧低下头快步走过去，但孙大成的眼神还是让她很不自在。

来到老卓家院门外，没等邢桂兰敲门，门“吱”一声开了，吓了邢桂兰一跳，似乎老卓就在门后躲着，专等她来。邢桂兰白了他一眼，闪身进了门。

里屋的炕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还有一壶烫好的酒，两只酒杯两副碗筷一左一右的摆着。

“叔你赶紧说吧，说完我赶紧回去，娃还在家呢！”邢桂兰见状没敢坐下，站在炕边对老卓说。

“别着急，这事哪能一两句话说清楚啊！你先坐下，都多久没到干爹这来了？咱俩喝两杯，一边喝一边聊。”老卓满脸堆笑地说。

邢桂兰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侧着身子坐在了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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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卓倒上酒，端起来在邢桂兰的酒杯边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邢桂兰无奈，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老卓夹了一块牛肉，放在邢桂兰面前的碗里，笑眯眯地看着她。

“叔，你说吧，真有机会去剧团吗？”见老卓一直色眯眯地盯着自己，邢桂兰不自在地端起酒杯，主动和老卓的杯子碰了一下。

“有，有，当然有！剧团的郝团长是我表姑家的亲戚，前几天我表姑父去世，我见到他了，他给我说最近口子开了，有几个名额，让各个小剧团推荐呢！”老卓得意地说。

“我记得郝团长是副团长，他说的......算吗？”邢桂兰疑虑地说。

“当然算！”老卓眼睛一瞪，似乎邢桂兰的怀疑伤了他的自尊，接着说：“郝团长马上升正团长了，这事现在除了我还没人知道！”

“哦，那就太好了！”邢桂兰喜上眉梢，端起酒壶给老卓和自己倒满了，然后端起酒杯说：“叔，你一定帮我争取一下，我敬你！”

老卓端起酒杯，依然笑眯眯地看着邢桂兰，只盯得邢桂兰脸上发烧，不敢看老卓。

“叫干爹！”半晌，老卓才把杯子凑过来，轻轻地在邢桂兰杯子上碰了一下。

邢桂兰羞臊的把头垂的更低了，她知道老卓的癖好，也知道自己要想出人头地，在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月亮山，只能指望老卓了。

想到这里，低低地叫了一声：“干爹！”

老卓心花怒放，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哈哈大笑：“自己闺女的事，我不帮你谁帮你，哈哈！”说完，一把扑到了邢桂兰，邢桂兰端着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老卓心满意足地抽着烟，看着邢桂兰穿在里面的戏服，心里非常的满意：这孩子还是懂事！邢桂兰背转身，一件一件把衣服穿戴整齐，依然用围巾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匆匆忙忙地回了家，进门的当口恰巧让杨成林看见。

回到家的邢桂兰想着这么多年的不易，没想到正在自己即将要放弃的时候，老卓带来这么一个消息，老早就听说县文化局要求下属单位加强队伍建设，重新以崭新的面貌紧跟时代步伐，看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果真能进了县剧团，那我这三十年的日子也算没白熬！邢桂兰这么想着，百感交集。脱下厚重的外套，打开院子的灯，似乎她的面前出现了五彩的车马、辉煌的宫殿，置身其中她就是千娇百媚的王妃，集万千宠爱！

当杨成林跳进院子，气急败坏地质问她的时候，她又被残酷地拉进现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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