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者幻影之城

克洛伊与邻居小伙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大概是经过一个假期的接触，对方觉得她这个新搬来的邻居并无任何恶意，自然也就放下了警惕，态度也逐渐缓和。但是谁知道呢，或许那小子的和解只是表面功夫，因为克洛伊仍可以在每次的短暂碰面中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隐藏很深的寒意。

有一次克洛伊趁着好天气一大早带着honza外出散步，刚走出公寓却碰见迪米特里正往回走。那个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似乎刚跑完步，只见他大喘着气，脸上带着刚做完运动的兴奋，打起招呼自然也就颇为热情。

“早上好，美女邻居！”他像棵大树干一样杵在克洛伊面前，“今天天气不错！”

克洛伊为他如此近距离跟自己说话感到冒失，西欧的习惯让她总喜欢与人保持距离。何况此时的迪米特里身上似乎带着一种怪异的气味，兴许是跑步出汗的原因，他的衣襟里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快的腥气。

“我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够早了，”克洛伊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应，“毕竟天好像刚刚亮呢。”

“我天不亮就已经在外面了，”迪米特里笑着说，兴奋中带着大男孩的傻气，“我喜欢在街上还没人的时候独自行动，毕竟人一多就会乱糟糟的！”

克洛伊想结束谈话尽早离开这个今天看上去有些怪异的古怪邻居，她微笑着想要从对方身边走开，面前的大男孩却却有意无意摇晃着身子似乎不想让她过去。

“圣诞节已经结束了，”克洛伊只好没话找话地说，“你的学校还没开学吗？”

“我今年就要毕业了，”迪米特里笑着说，“所以正打算找个地方实习！”

“哦？”克洛伊假装关切地问，“你学的什么专业？”

“我在奥地利modul酒店管理学校学习，说不定以后会成为酒店经理呢！”

“真不错，”克洛伊在耐心用尽之前微笑着点了点头，“布拉格有很多历史悠久的著名酒店！”

“或许我可以请你去做客，我们……”迪米特里兴致勃勃正说得带劲，他们身边的honza突然吠叫起来。克洛伊俯下身去安抚它，假装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实际却趁机解开了它脖子上的绳套。因为她不想让爱犬看到自己接下来的样子。被解开绳套的honza一个箭步就蹿了出去，沿着街道一路向前奔跑。

“哎呀，狗跑了，我帮你去追！”迪米特里说着，转身就要朝honza逃窜的方向跑去，却冷不丁被克洛伊突然一把抓住手腕。

迪米特里大吃一惊，因为他感觉克洛伊的手掌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一个激灵立马回过头来，却与她同样冰冷的目光撞个正着。

“听着，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或者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人——恰巧，我也不是。”克洛伊看着他的眼睛，也知道他能在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什么，“我来这里有很重要的事情，不想很你们有任何瓜葛。你父亲是个好人，你最好别给他制造什么麻烦。”

迪米特里愣愣地看着她，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克洛伊就放开他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撇下他，向honza跑开的方向走去。她要把honza找回来带回公寓，然后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弗拉迪米尔之前说今天早带她去看望原先在他的作坊工作过的一个老伙计，据说干了很多年，却因为一次突发的意外失了神智，这几年一直在家休养。克洛伊在路上买了水果，边走边听弗拉迪米尔讲述他的经历。

“自从我家在布拉格来了第一家店，他就一直给我们帮忙，以至于那年起义跟德国人打仗的时候，还冒着危险去我家的作坊里工作。因此，他似乎是除了我之外唯一见过我父亲死相的人，从那以后他就傻了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那他是否有可能也见到了凶手？”克洛伊问。

“谁知道呢，”弗拉迪米尔耸耸肩，“这几年他一直不能说话，就连日常生活都离不开人照顾。我有时会去看望他，但从那以后一直没开口。”

两人步行来到斯拉科夫·斯提马科的家，那是座带有小庭院的老式房子，因为距离市区较远，所以他们很幸运地不用居住那种拥挤狭小的楼房。

他的妻子娜塔莉亚接待了他们，而他本人，照旧瘫坐在靠窗的床上，像往常一样对着窗外发呆。克洛伊将买来的橙子递给女主人，随即跟弗拉迪米尔一同来到他的床边。

天气很冷，所以室内的壁炉烧得很暖，克洛伊特意将手伸向炉膛附近，让炉火将自己的手掌烤暖。“我做了点蛋糕，要来喝杯茶吗？”女主人客气地讯问，她说话依旧带着塞尔维亚口音，即使已经在捷克生活了很多年。

克洛伊向弗拉迪米尔使了眼色，示意他按照之前在路上说好的做。于是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手里拿这个布袋朝客厅里的女主人走去，嘴里一边说着之前编好的台词：“呃……娜塔莉亚，我这次来是想请问你能否帮我个忙，”说着他一边从布袋里拿出一件面包师工作装，“我这件衣服好像不太合身，平时干活的时候穿着很别扭，能否请你……”

克洛伊站在里屋侧身向客厅看了看，客厅的两人正针对那件衣服在商量着什么。“只是看的话恐怕看不出来，”女主人说，“我得拿个尺子帮你量一下。”克洛伊找准机会来到床边，压低声音对着瘫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斯拉科夫说：“请原谅我接下来要对你做的事情，我们目前恐怕没有更好的办法。”说着她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将手掌贴在斯拉科夫的额头，接着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她仿佛跟随斯拉科夫潜藏的记忆回到了那个不同寻常的早晨，回到了他最后一次踏入面包作坊门口的那一刻。她看到作坊的主人、弗拉迪米尔的父亲老奥蒙德先生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瘫坐在地上，眼睛和嘴巴以一种极为恐怖的样子张开，两排牙齿像骷髅一样白森森地露在外面，已经混浊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最可怕的是，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就像死鱼的肚皮一样惨白！两手僵硬地举在胸前，手指怪异地扭曲着，似乎是想在临死前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拼命推开！就在目睹这一恐怖死相的亲历者惊恐至极的时候，死者身后的墙壁上突然略过一道影子，速度很快，将目击者吓了一跳，可就在克洛伊的视线跟随目击者的回忆试图转身去看的时候，斯拉科夫却突然浑身颤抖，头冒冷汗，致使他潜藏记忆中的影像瞬间消失，克洛伊眼前又恢复了一片黑暗。她睁开眼睛，发现斯拉科夫正止不住地抽搐，便急忙将手从他的额头上抽回，并用手帕快速将他的冷汗擦干。当客厅里的人发现异常快步朝卧室走来的时候，克洛伊正假装夺门而出要去屋外喊人。女主人很快便稳定了丈夫的情绪，并安抚受到“惊吓”的女客人说没事，偶尔这样但很快就会好。

“看来我们不应该再继续打扰您先生的休息了，实在抱歉！”弗拉迪米尔表示歉意地向女主人告别，随即带着克洛伊快步离开。

“斯提马科先生看到了凶手！”走出庭院，确定房子里的人不会听到的时候，克洛伊迫不及待地说。

“什么？”听到此话的弗拉迪米尔似乎不敢相信，“你确定？”

“我敢肯定！”克洛伊边走边说，“他发现您父亲尸体的时候，后面的墙壁上闪过一道影子。而那面墙壁正对着作坊的大门，我推断斯提马科先生进来的时候凶手还没走，而是顺势躲在了大门后面。目击者被受害人的样子吓住了，愣在原地的时候，凶手趁机从门后闪出来，试图趁机逃跑，可在这个时候斯提马科先生突然转身了！”

“他看到凶手了吗？”弗拉迪米尔急切地问，情急之下甚至停下脚步，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令他失望的是，克洛伊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在那一瞬间，斯提马科先生突然开始抽搐，所以……中断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弗拉迪米尔的脸上不由露出失望的神情，但他紧接着对克洛伊说：“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既然知道斯提马科先生当时看到了凶手，我们就不虚此行。只要等他的甚至稍有恢复，就一定能想起凶手的样子！”

看着他一脸期待的神情，克洛伊只能轻轻地点头。但她对此却并不乐观，因为她看到了老奥蒙德先生的死相，知道这事情并不简单！

回到公寓，克洛伊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径直走向对面邻居的门口，敲响了房门。等了半天，邻居才将门打开，开门的果然是迪米特里，天还没黑，他却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还奇怪邻居为何会主动敲他的门。克洛伊抬眼朝屋里看了看，确定谢尔盖·托斯莫夫先生不会注意到他们的谈话，随即示意迪米特里走出门外，低声对他说：“问你件事情，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迪米特里睡眼惺忪，还没弄明白克洛伊为何要随手把自己家的房门关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这附近，是否还有你的同类？”

一句话使得迪米特里立马就清醒了过来，他睁大眼睛看着克洛伊，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他试探着反问。

“我有确切的证据。”克洛伊看着他说，“所以如果你知道的话，最好尽快告诉我，不然你就有重大嫌疑！”

迪米特里立即收起了他那副嬉皮笑脸，神情马上变得严肃认真。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说什么，屋里突然传来了托斯莫夫先生的声音。“迪米特里，你跟谁在外面？”迪米特里将身后的房门打开一条缝，谢尔盖干瘦的脸就出现在门后，说话间露出嘴里那颗亮闪闪的金属牙齿：“是克洛伊小姐，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没什么，她只是想借我们的晾衣夹。”迪米特里说着，转身走进屋里，“爸爸，你还记得它们在哪儿吗？”谢尔盖客气地朝克洛伊笑了一下，随即也转身走了进去。不一会儿的功夫，迪米特里又出现在了门口，手里拿着几只连在一起的晾衣夹：“晚上我们去外面，我在教堂外路口的街角附近等你。”

迪米特里说的地方距离著名的火药塔很近，由于夜晚天气寒冷，原本熙攘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克洛伊带着honza准时赴约，远远就看到迪米特里站在街角建筑的阴影里，时而来回踱着步子，时而抬眼观察周围的动静。

“你每次出门都要带着它吗？”迪米特里显然对克洛伊身边这只只要见了他就没好脸色的“随从”不感兴趣。

“夜里危险，以防万一。”克洛伊说。

“你还怕危险？”迪米特里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说不定会遭遇像你这样的夜行者。”

“别总拿我打比方，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人！”

“你是不是‘人’还得另说。”

迪米特里无言以对，只得悻悻地闭嘴。

“何况已经有你们的人惹出了事端，”克洛伊接着说，“如果不尽快查出是谁干的，事情恐怕会更麻烦。”

迪米特里神情紧张，显然他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我跟那些人基本没联系，所以也不太清楚……何况我不能带你去见他们。”

“那些人？”克洛伊看着他问，“究竟有多少？”

“总共没几个，”迪米特里说，“何况我跟他们没什么瓜葛，就好像普通老百姓根本没机会见到约瑟夫·斯大林！”

“你不说我也能找到，”克洛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而且在这期间如果再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你知道后果！毕竟时代变了，你应该很清楚你们的处境。”

一番话说得迪米特里明显焦虑了很多，他紧张地将身体重心在两脚之间频繁挪动，一边大口喘气。“我会试着把他们的人约出来，”他说，“毕竟我们不能直接去他们那里。”

“你最好快点，”克洛伊说，“我不希望再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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