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者幻影之城

第二天一早，克洛伊很早就去了斯拉科夫·斯提马科先生的家。弗拉迪米尔已经在那里守了一夜。

“斯提马科夫人的情绪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见到克洛伊来，他轻声地说，“但他们的儿子还没回来。”

“我正在查找凶手，”克洛伊低声说，“这两天应该就会有结果，我们先把斯提马科先生的遗体送去殡仪馆保存，然后想办法去找他的儿子。”

由于斯拉科夫·斯提马科是外乡人，在布拉格没有亲戚，所以弗拉迪米尔帮忙联系了殡仪馆，然后去他儿子工作的地方找人。他的儿子在附近的警察局工作，是一名年轻的实习警员，或许是工作忙的原因，斯提马科夫人说自从昨天就一直没回来。将逝者的遗体在殡仪馆安顿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克洛伊与弗拉迪米尔兵分两路，她径直回公寓去找邻居谢尔盖·托斯莫夫。不过邻居家里没人，克洛伊猜想他应该是去工作了还没回来，于是她干脆再度离开公寓，直接前往曼德琳东方酒店，去找他的儿子迪米特里。酒店在伏尔塔瓦河对岸，走过去的时候天色渐晚，街道逐渐被黑夜笼罩。夜晚会迎来一个客人入住的小高峰，所以克洛伊刚走进酒店大厅就发现迪米特里正忙着为客人服务。她不忍心打扰对方工作，于是找了个能看到总台的地方，坐下来安静地等。刚上班没几天的时间，迪米特里的业务已经非常熟练，只见他彬彬有礼地接待着前来入住的客人，始终面带微笑、富有耐心，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克洛伊不由心想，若不是异于常人的身份，他一定会成为一名不错的酒店管理者。

等了不知有多长时间，克洛伊看到大门处又有人进来，原以为还是进店入住的客人，转头一看却不由有些意外，竟然是她正在寻找的谢尔盖·托斯莫夫先生！只见他仍然穿着那身有些显旧却很干净的外套，由于身材干瘦显得衣服有些晃。他谦恭地默默从大门走进来，同样不声张，而是像克洛伊一样站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面带欣慰的微笑，静静观望着儿子认真工作。终于安顿好了最后一位客人，大厅里静了下来。谢尔盖·托斯莫夫这才小心翼翼地向总台走去，目光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爸爸！”刚忙完的迪米特里恰好也看到了他，惊讶的同时颇为高兴，似乎没想到父亲会来看望自己，“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谢尔盖轻声说，似乎很想打招呼，又恭谦地怕打扰到儿子。

但迪米特里显然很高兴，只见他兴奋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迎向自己的父亲。可是他们还没多说一句话，就从旁边走来一个一脸严肃的女人，上来就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地看了看父子俩，然后对谢尔盖说：“古斯塔沃先生正在等你。”

“好的，贝拉特里克斯小姐。”谢尔盖说着，迈步就要跟在她的后面走开。

“等等！”迪米特里警觉地阻止，“古斯塔沃先生？他找我的父亲干嘛？”

“没事的，”谢尔盖微笑着安抚他说，“古斯塔沃先生就是想认识一下我，毕竟你在这里工作……”

“不是的，”迪米特里说，“一定不是因为这个！接着他又问一旁的贝拉特里克斯：“古斯塔沃先生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我的父亲？”

对方却一脸冷漠并未回答他，只是催促谢尔盖：“请您快点，托斯莫夫先生。”

谢尔盖对自己的儿子点点头，又说了遍“没事的”，遂转身跟在贝拉特里克斯后面走开了。

“古斯塔沃先生……”听到他们对话的克洛伊在脑海中思索着这个名字，猛然想起来就是那个与自己在查理大桥上有过一次谈话的克里斯蒂安·古斯塔沃。难道他也在这座酒店里？怪不得迪米特里会来这里上班！正思索的空当，却见迪米特里似乎是不放心自己的父亲，一个转身就跟了上去。但之前两人乘坐的电梯已经关门了，他只好快速走楼梯上去。克洛伊见状也跟在后面走了上去。

迪米特里一口气跑上三楼（这座老式酒店只有三层，所以三楼就是顶层），快步走进一间酒店会议室。他的父亲谢尔盖·托斯莫夫、克里斯蒂安·古斯塔沃和贝拉特里克斯，还有其他几个人果然都在里面。

一进门，他就听见自己的父亲毕恭毕敬地说：“那么……关于我儿子加入的事情……”

“这个你可以放心，”回答他的是克里斯蒂安，“不过我们今天要谈论的是你，托斯莫夫……”

“我的父亲怎么了？”迪米特里进去就问，“他可是个安分守己的好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没让你进来。”克里斯蒂安说。

“可你们为什么要让我的父亲来？”迪米特里问。

“是我自己要来的，”谢尔盖说，“我来请求古斯塔沃先生准许你加入。”

“我才不要加入他们！”迪米特里说。

“你必须这么做！”平时和蔼可亲的谢尔盖突然间变得严厉，“我们的数量越来越少，生存也越来越艰难，你只有加入他们才能得到庇护！”

“我不需要庇护！”迪米特里说，“我母亲被狩猎者害死的时候，谁能庇护她？他们就像壁虎，危难来临的时候只会牺牲像我们这样的无名之辈断尾求生！”

一番话说得其他几个人面带愠色，似乎已经听不下去了：“我看您的儿子根本就不想加入我们。”克里斯蒂安毫不客气地说。

“不是这样的，古斯塔沃先生，”谢尔盖尽力辩解到，“他就是对他母亲的死还不能释怀，其实他是个非常安分守己的好孩子……”

“好了，托斯莫夫！”克里斯蒂安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您的儿子做过什么，我们不是不知道！”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步到谢尔盖身边，“包括你的所作所为，我们同样了如指掌！我们是一个纪律严明的组织，任何一名成员的行为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团体的安危。所以我们不能冒险让惹是生非之人加入，威胁到我们整个组织的安全！”

“古斯塔沃先生，您听我说，我的孩子真的……”

谢尔盖又想极力辩解什么，却被迪米特里高声打断，“爸爸，您为什么一定要趋炎附势呢？您这样投靠他们，就不怕被他们出卖？”

“你给我闭嘴！”谢尔盖终于动怒了，甚至抬手想给自己的儿子一巴掌，却终不忍心。

“事到如今，你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迪米特里质问自己的父亲，“他们勾结狩猎者，为的就是清除像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谢尔盖见他越说越不着边际，立马动手想阻止自己的儿子胡说八道，迪米特里却愤愤不平越说越上劲，“当初我除掉那个面包店的老板就是他们指使的！他们说那个店老板是狩猎者的耳目，其实他只是收留了一个同样被狩猎者害得家破人亡的可怜之人！是他们让我滥杀无辜！”

在会议室门外听到这一番话的克洛伊震惊不已，虽然她早有预料，但长久以来的猜测突然被证实，她却一时无法接受！一直以来，她始终盼望是自己猜错了，但刚才的一霎那令她的全部幻想瞬间破灭！

更震惊的还是迪米特里的父亲谢尔盖·托斯莫夫，儿子的一句话几乎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将他希望儿子成为真正的、清白之人的愿望瞬间破灭！“你说什么？”他浑身颤抖着，不敢相信却又充满绝望地问，“你真的杀了人？”

迪米特里并没有回答，但他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为什么？”谢尔盖又绝望地看向克里斯蒂安：“我一直努力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为此我付出了一切！我们努力学着像人类一样生活，甚至尝试吃人类的食物，为此我们斋戒了很多年！我把儿子送去上学，让他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希望他能真正融入人类，那样他才能避开狩猎者的追踪，才能更安全！可是你们却毁了他，狩猎者是不会放过他的！”谢尔盖越说越激动，甚至已经丧失了理智，因为他突然将手伸进衣兜里，迅速从里面抽出一把又细又长的尖刀，疯狂地向克里斯蒂安扑去！

其他人并未慌张，克里斯蒂安身边的一名男子上前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像鹰爪一样死死钳住。

“放开我父亲！”迪米特里大声说。

克洛伊迈开步子，径直朝门内走去。

会议室里的几个人还在争论什么，偌大的房间充斥着互不相让的嘈杂。这种声音突然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变得异常安静。里面几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克洛伊，眼神中还带着难以掩饰的警觉。其中一个女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想拦住这个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却被身边的克里斯蒂安低声制止：“别去，贝拉特里克斯，她是冥界成员！”

克洛伊缓步走到距离他们仅几米的位置停下，对面的几个人看似不动声色，暗地里却都已剑拔弩张。

谢尔盖还未从刚才的激动中平复下来，还带着沉重的喘息，看到她来亦是出乎意料。同样惊讶的还有旁边的迪米特里，因为他知道克洛伊刚刚听到了什么，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就是你们一直以来的行事方式吗？”克洛伊看着克里斯蒂安说，“将与世无争的善良之人逼上绝路，让他们成为你们的替罪羊？”

“这是我们族群内部的事情，”克里斯蒂安平静地说，“就不劳克洛伊小姐您费心了！”

“你们就是这样陷害自己族群的同胞的吗？”克洛伊不甘示弱地说，“利用他对狩猎者的仇恨，让一个无辜之人亲手毁掉自己！”

“是否无辜，您可以自己问他。”克里斯蒂安说。

“当然是！”谢尔盖抢白到，“克洛伊小姐，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的儿子，他被人陷害了，他没有杀人！一切都是我做的！”

“托斯莫夫先生，”克洛伊看着他说，“如果说您儿子失手杀人是被陷害的，那您为了掩盖真相而去杀害另一个无辜之人，就是彻底将他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尔盖知道她说得没错，所以顷刻间眼神变得无比绝望。但只是转瞬间，他的目光又变得柔和，他看向自己的儿子，神色中尽是坦然。

“但我的儿子没有错，我愿独自承担起所有罪责，只要他平安无事！”

“不！父亲……”迪米特里慌忙阻止。

谢尔盖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轻松地说出那句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没事的！”

“当然可以！”克里斯蒂安这次却显得非常大度，“看在你舐犊情深的份上，我们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说着便命令手下将谢尔盖带走。可他这哪里是通情达理，而是阴谋的更进一步。相依为命的父亲代替自己受到惩罚，儿子就算免于罪责，也一定会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继续沦陷，从而被仇恨驱使，彻底沦为奴隶！

“等等！”克洛伊一定要阻止他们的阴谋继续得逞。

“克洛伊小姐，难道您忘了我在大桥上说过的话了吗？”克里斯蒂安妄图继续掌控局面，“您真正的敌人不是我们，所以还是请您保重好自己，就不要插手我们族群内部的事情了！”

“你以为我们之间真的互不相干吗？”克洛伊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是这一切的主谋，背后一定也被他人操控着。而那个人，就是令你们闻风丧胆的狩猎者！”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他操控你们制造命案，是因为他知道我会来此地，并一定会彻查此事。”克洛伊接着说，“所以你们不要以为他只是为了制造你们的内部矛盾，让你们自行消耗。他有更大的野心，他真正的目的是我！所以他真正要挑起的是我们之间的战争，目的就是利用你们所有人牵制住我，或者说，利用我除掉你们整个族群！”

在场所有人听了她的话都震惊不已，从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来看，克洛伊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她转向克里斯蒂安：“我当然记得你那天在大桥上说过的话，你说得没错，在他看来，你们都是无名之辈，只是他用来牵制住我的工具。而无论结果怎样，你们都将会无法避免地成为他捕食的猎物！”

克里斯蒂安似乎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因为他的表情迅速冷却，再次变得盛气凌人，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是，你自己就是狩猎者？”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迪米特里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她。

克洛伊希望他能相信自己：“你知道我不是。”

“将会是的，”克里斯蒂安说，“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但是现在，趁着我们还互不相干，我不希望过早引起我们之间的干戈。”说着他向自己的手下示意，命令他将谢尔盖带走。

“父亲！”迪米特里再次试图阻止。

“谁都别动他。”克洛伊语气坚决地说。终于有人开始动手了。一旁的贝拉特里克斯似乎再也看不下一个外人这样无止纠缠，二话不说上来就想短兵相接。克洛伊不想动武，而是用力将她推开。但对方速度极快，转眼的功夫又闪电般地杀了回来，张牙舞爪直接扑向克洛伊的面门。克洛伊知道再躲闪也没用，于是抬起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对方的脖子。对方依旧不依不饶，两手使劲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像链球一样甩了出去。克洛伊被一把甩在墙上，虽然凭借自身的敏捷反应安全落地，但贝拉特里克斯又以极快的速度像猎豹一样扑了过去。克洛伊勉强站稳脚跟，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尖利的牙齿已经逼近自己的脖颈。克洛伊躲闪不及，只能用两手再次抵挡。她一只手勉强抵住了对方的身体，另一只手迅速挡住自己的脖子。但对方攻势凶猛，仍是一口咬住了她护住脖颈的那只手。克洛伊顿感手掌一阵剧痛，对方尖利的牙齿已经深深咬穿了她的皮肉，直接镶入了骨缝中！克洛伊忍住疼痛，想用力将她推开，但对方力气极大，像咬住猎物的野兽般死不放手。但只是转眼的功夫，令人惊愕的一幕就发生了——贝拉特里克斯突然松开她的手，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只见她神情诧异地后退几步，抬起两手抓住自己的脖子，像中毒一样痛苦地在自己的脖颈上拼命抓挠。其他人都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克洛伊。

所有人只是诧异地看着贝拉特里克斯痛苦地挣扎着，突然，她的喉咙像被火烧了一样通红，仿佛里面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接着蔓延到她的胸前、腹部，像是从她的体内燃起了一团炽热的火焰。只是转眼间，她的整个身体就像炉膛里的干木一样烧成一团，贝拉特里克斯甚至还未来得及痛苦地喊出声，转瞬间就被烧成了一团灰烬，散落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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