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星之间

要说这绿皮车，是真的慢，行驶速度上的慢还不算，遇到任何其他的班次，都得给人家让路，再加上突发的各种调度，临时停车多数就是这么来的。这种区间车大概算是整条铁路线上权限最低的了。

可这么一来就完全打乱了石魇的计划，本来算计的好好的，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当时他就有点慌了，要知道，火车临停，时间的长短可都是不一定的，兴许几分钟错个车就继续跑起来了，也可能停上个把小时，那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虽然心里慌乱，但得益于从小和他爹斗智斗勇练就的本事，表面上强装镇定还是能做到的，毕竟身边还跟着个学姐呢，无论如何，绝不能丢了身为男人的面子。

石魇略做思考，便开始交代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的应对办法。

“奕奕学姐，先别慌，不一定马上被发现的，要是真出问题了。按之前说好的，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俩就是校友，聊了几句而已。就算真把我抓过去了，我打死不承认，他们还能怎么着？再者，我这顶多也就算个破坏公共施设，又没造成什么坏的影响，教育两句也就是了，不会有啥大事儿的。”石魇心里其实也是没底的，他才高中刚刚毕业，电视看得也不多，所有对校园以外的认知几乎都来自于生活和网络上几个有限的软件，人生阅历几近空白，更不要说和铁路机关有什么交集了。

冯奕奕一开始还认真的听，接着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车厢衔接部空间本来就不大，少男少女面对面的说话，又都带着行李，更是进一步挤压了空间，此刻，两人的距离是相当近的，冯奕奕这一笑，石魇立刻体会了一把啥叫吐气如兰，顿时痴愣住了。

“你笑什么？”还不等别人如何，石魇自己脸倒是先烧了起来。

“话都让你说了，不是校友，还能是什么关系？”女孩继续笑着，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见着就不那么纯真了。

石魇立刻大窘，“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好不好？”

“你都说没什么大事儿了，这事儿本来就是因我而起，我要是先自己逃开，那不是太不仗义了？”

“这也不是讲义气的时候啊，我又不会怨你，最重要的是，两个人不好对口供啊。”虽然打小石魇就是邻居眼中的乖宝宝，但那也不过是他调皮捣蛋得相对小心罢了，他深刻的知道一个道理——撒谎的事情，越少人参与越好。

“真的？”

“真的。比钻石还真。”

女孩脸上再一次挂上了笑容：“你这都什么破形容词？”

看到冯奕奕应该是接受了自己的建议，石魇心下稍安。

随后，两人换了位置，石魇不时地探出头去，隔着过道车门的玻璃，往自己之前的车厢看去，并祈祷着，在惴惴不安中煎熬着。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焦急的等待中，火车轻轻一颤，慢慢开动了起来。

肉眼可见的，石魇和冯奕奕同时舒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俩把心放下，一名乘务就出现在了石魇的视线远端，他立即下意识地避开了门窗的位置。

“怎么了？”少女警觉。

“乘务过来了，我忘了，停车前所有厕所都是要关闭的。”石魇小声陈述，整个后背绷得紧紧的，像是只受了惊吓的虾子。

听到这话，冯奕奕当即伸手抓住了石魇的胳膊，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紧张还是担心石魇。

“那怎么办呀？”

过道门那边，乘务已经开始敲厕所门了，敲了几下没人答应，立刻掏出钥匙将其打开，并从里面找到了被石魇丟进去的行李背包。接着，石魇跟前的门被拉开，乘务出现在了想要逃去其他车厢的二人面前，短暂的对峙。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连呼吸都停了。石魇以为事情败露，人家来抓他了，于是展开胳膊，将冯奕奕护在身后，良久……

“您好，麻烦让一下。”乘务皱眉，举了举手中的列车门钥匙。

少男少女一阵兵荒马乱。

还好，还好，这是个负责任的乘务，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进站开门放旅客下车。

……

算上临时停车，这前后也就一刻钟多一点儿，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石魇感觉自己T恤都被汗溻透了。

列车外，先是一个石质的白色站牌划过，然后是天奉站那巨大的车站穹顶，明亮而不刺眼的照明灯光，干净整洁的站台。终于，火车进站，缓缓停稳，依如曾经的无数次停靠，仿佛严密精确的发条装置那样一丝不苟。

车门打开，冯奕奕拉着石魇第一时间就冲了出去，好像不这样做，就会被身后的厄运吞没一样。石魇边跑边扭动胳膊，好让背上的背包更妥帖一些，同时还得拉稳自己的行李箱，可毕竟他带的东西太多了，速度根本提不起来，没三十米就累得喘起了粗气。

“别跑……别跑了，跑不动了。”

到了地下通道入口，石魇松开旅行箱，撑住下行的楼梯扶手，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前进了。

冯奕奕甩开男孩的手，“你可真没用。”跟着就是笑，很开怀的那种。

只是，两人都没有看到，此刻，一个愤怒的身影正从另一节车厢跑了出来，左右观望了一下，当即锁定了他们。

就在两人整理一番，刚准备拾级而下的时候，石魇猛然被人从后面薅住了头发，跟着就是重重的一拳砸在了他的头上。石魇当时就被打蒙了，下意识地去用手护头，然后才在冯奕奕的惊呼中感到疼痛袭来。

行李箱被撞翻了，接着又被人暴力踢开，好在质量过硬，里面的物品没散出来。石魇的挣扎有些徒劳，过重的背包限制了他能腾挪的余地，加之头发被抓紧了，他只能去抓对方手腕，然后用力的扳。

雨点般的拳头一下一下地砸在他的身上，也没个章法，偶尔肚子上还要挨个膝撞什么的。石魇已经意识到是谁在袭击自己了，只是他不善此道，想还击也是无从下手，随着对方下压的力道越来越重，他只能尽量护住头脸，弯着腰被动挨打。

冯奕奕过来拉架，周围的旅客则是往外避开的，因为大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观望与疑惑占了大多数，等他们分辨出是有人正在殴打一个大男孩时，石魇都被锤得快站不住了。这还是有背包挡了不少伤害的情况下，真不知道正面冲突的话他会不会被秒杀。

“你干什么？放手啊……来人啊……救命呀……要打死人了！”

冯奕奕失声尖叫，徒劳地试图拉住暴怒的霸座男，然后被一把推倒在地，捂着屁股雪雪呼痛。

被揍得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石魇挣扎间瞥到了这一幕，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气力，彻底放弃了防御，双手前伸，一把就抱住了对手的腰身，然后双腿发力，低吼一声，顶着对方重重的撞到了楼梯的扶手护栏上。

“啊！疼！”

这一下，结结实实，确实挺疼，但也把疯狂的霸座男给撞清醒了，他开始专攻石魇的脑袋，拳拳到肉，也不管头骨反馈回来的磕碰，就是想立即将男孩打倒。

才这一会儿，石魇对疼痛已经多少有些麻木了，趁着血勇，竟从背后的背包中摸索出了那条二十来块钱买的锁链。本打算缠到手上反击一番，可考虑到力量上的差距，男孩很快放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也难为他此时还能如此冷静了。

跟着一个念头灵光一闪。

“去你娘的，敢打老子，你也别想好。”石魇暗自发狠。

于是，就看见男孩倔强地一边挣扎，一边暗搓搓地把小锁链穿过敌人的腰带和裤鼻儿，没一会的功夫，居然让他真的就给穿了一整圈，顺带还缠住了对方背后的白钢栏杆，为此也不知道多挨了多少拳脚。

“哈哈，给老子死吧。”

石魇大叫一声，将锁链锁紧，然后双手往上一架，猛然扬起头，撞向敌人的侧肋。

事发突然，霸座男也没想到对手的挣扎来得如此决绝，竟被目标挣脱了控制。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把他看傻了，一时也没能跟上后继的动作。

这个突然，那是非常的突然，非常的出乎意料，突然到连做好了打算的石魇都差点没当场死去——因为他完全没考虑到自己后脑勺对着的其实是楼梯扶手——也是白钢的。

“咣！”

响亮又带点沉闷的一声，周围的人都呆住了，甚至有人感同身受地缩了缩脖子，可见这一下撞得有多狠。

一时间，天旋地转，石魇踉跄得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好一会才慢慢聚焦成功。

“嘿嘿，跟老子斗，你还不够格。”

他用手驱赶着眼前不断闪烁的星星，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还不忘咧嘴傻笑，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朝着终于发现了自身窘境的霸座男晃荡着，“刚才打得爽吧？火车快开咯！给老子走你……”

石魇用力地将钥匙抛向极远极远的地方。

干完了这一切，这才挣扎着爬起来，他还有心情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然后走到目瞪口呆的冯奕奕跟前。

“走！转车，咱们上学去。”石魇拉起学姐。

此刻，除了他自己，估计也没人能描绘他的心情了。

“你没事儿吧？”

冯奕奕可没撞到脑子，第一时间自然是要关心自己这个便宜学弟的伤情了。

“没事儿，没事儿，赶紧走，一会他气疯了，不回去坐车，追过来就不好了。”石魇抓着学姐的手，转过头去寻自己的旅行箱。

霸座男当然没有被气疯，毕竟他一直都是优势明显的攻势发起方，相对冷静，再加上锁链的束缚，他一时半会还真没法立刻解脱出来，所以这会正研究着怎么扯断锁链呢。只可惜，这次他遇到了良心商家，那不到小指一半粗的锁链确实如老板所言——质量“杠杠地”。

于是，难得一见的戏码就随着一声哨音上演了，无法迅速扯烂裤子与皮带纠缠的霸座男，眼望着即将发动的列车，果决地选择了脱掉裤子，奔向梦的前方。

正值仲秋，暑气未消，天是热的。

也许霸座男被热得烦了，也许他放浪惯了，更或者他是渴望自由的，所以，他没穿内裤。

于是，白条条的一片，晃荡着，奔向了即将出发的列车，留下一路的惊叹。

“呀！”

冯奕奕来不及别过脸去了，只能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

“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我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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