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贵女本宫当定了

文德音凝视着赤金云牙瓶身倒映的年轻脸庞，心里的震颤无法用言语简单囊括。

她不是已经死在了内宫中吗？怎么回到了家里？还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大小姐，可起了？明日您要登山祈福，今日要准备的事情可多着呢。”素雪俯身半蹲在隔扇门前轻声提醒着。

文德音暂压下心中疑虑，清了清嗓子，坐在罗汉塌上道：“起了，进来吧。”

小丫头们这才端着水盆、漱口盂子，面巾等排成一列撑帘而入，为文德音净面梳妆。

日光透过望竹轩的窗楣，微凉的水触到面庞上，文德音好似才回神。

她回来了，回到了六年前的嘉禾十七年万寿节前日，回到了她的父亲还未以身殉城，兄长还未惨死他乡，文家还未衰落，她还未……嫁给宋子逸的日子。

文德音闭上眼，心底的恨意汹涌着。

宋子逸。

那个与她许诺携手一生的夫君，那个被称作“堪为良配”的人，在她难产病弱之际，坐在她的床前，用最玩味的口吻吐露着对她的不屑，细数着他对她的步步为营。

他一开始是怎样隐瞒身世接近兄长，又引起文德音的注意；父亲自刎的时候他很高兴，那个不可一世的将军终于尸身都难完整；后来他抢夺堂兄的军功，甚至设下圈套在轮台州杀死了这位少年将军；而他拿到虎符回京都的第一件事就是算计娶她……

她竟被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男人蒙住了心智，以为他会如他所言善待爹爹的旧部，于是不遗余力地为他与太后周旋，与太子一派相抗衡，只为他荣登大宝。

想到将死之时听到他那些阴诡权术，含恨而终的最终画面也是他斜睨讥讽的表情。

文德音就怒不可遏，就算活剐了宋子逸也难消心头之恨。

“姑娘今日想簪什么花样？”丛霜于铜镜中看着文德音低声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文德音扫了一眼妆匣，道：“白碧桃珠花就好。”

丛霜是母亲教养好送给她的丫鬟，前世因她久未有孕，宋子逸有意让丛霜做通房，丛霜得知后竟自行划破了脸，以求终身侍奉文德音左右。

思及此，文德音看着眼前低眉顺眼为她找珠花的丛霜，眼圈微红着道：“我今日倒是有些想吃母亲院里的七返糕了，一会儿你去百桃园安排一下，今日早膳，我去母亲那儿用。”

丛霜找到白碧桃珠花给文德音插在发间，俯身应声：“是！”，起来转身挑帘出去。

素雪自然上前接过小丫头手里的雪青吴锦褂子为文德音穿上，说：“姑娘今日还是多穿点，外头风大。”

文德音看了一眼周围，道：“怎么不见秦嬷嬷？”

素雪微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干娘说是家里远房亲戚来了，要借些银钱，便回去取了，估摸着很快就能回来了。”

前世秦嬷嬷在文家败落之后，收拾了金银细软逃走，她算是本家的家奴，卖身契还在母亲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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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之事应是有人相助，这样看来，当初乳母犯错被逐出侯府，秦嬷嬷顶了其管事嬷嬷之位，这事怕是也有猫腻，需得探查一下。

文德音敲打素雪道：“秦嬷嬷今日出府为的是什么事，我懒得追究，但我身边的人，可容不得二心。”

素雪欲言又止，道：“是，奴婢知道了。”

文德音见状也知道素雪的性子，木讷又胆小，不知为何她最后没和秦嬷嬷一起逃走，念及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点到为止，便不再多言。

挥退她后，文德音脸色稍缓，坐在海青石桌前沉思着……

明日寿宴，看似是寻常为太后祝寿，实则是为太子暗中选太子妃。

前世她也有所察觉，选衣时故意挑了最衬她的桃色，宫宴上明眸善睐被太子一眼看中，又献上用百种字体抄写的《祝寿经》作为寿礼，便被太后以温婉柔顺的名义选中，后来就常被叫进宫中陪侍太后，然而不久父兄战死，侯府爵位无人继承，太后便对婚事只字不提，让她沦为京都贵女的笑话，也为宋子逸求娶她的“真挚”平添了一把火。

既然她回来了，那就一步步，从不被选中开始……

文德音在准备好献寿礼的红木盒子里，翻出自己前几日就抄写好的《祝寿经》，垂眸盯着自己认真的字迹，她前世怎么会觉得太后这样的人慈眉善目呢？那张脸上分明是布满了上位者的算计和不堪。

随之听见门口小丫头同丛霜的说话声，忙把纸折了几折放到了抽屉下面藏好。

丛霜挑帘进来，文德音吩咐她道：“你在我去百桃园后，去梁护院那里找两个人，叫王胜、王和，梁护院若问起你找他们两个做什么，你就说我有事要问他们，然后带他们俩在咱们院子侧面那片竹林等我。”

丛霜应声：“好，奴婢马上去办。”

文德音这才出了主屋，叫上素雪一起去百桃园。

沿着雕栏玉砌的游廊一路走过，素雪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

看着武安侯府错落有致的楼阁，眼前的滔天富贵恍若隔世，记忆里那个为护住文家最后的血脉而搬去的破旧宗祠已渐渐模糊。

文德音揉了揉眉心，忍下眼底涌上来的泪意。上天既然让她回来，那她一定要护好文家，不让文家子嗣落得任人欺凌的下场。

百桃园里先一步听说大姑娘要过来，已热热闹闹的忙碌了起来。

文德音刚踏入园门，母亲身边的刘嬷嬷便带着小丫头们迎上来行礼，疾步上前，接过素雪的位置扶着文德音挑帘进入主屋。

母亲宋氏坐在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首的位置，举止端庄，浑然一副从容气度，鬓珠作衬，妩然未见媚态，抿唇浅笑，唯见世间礼态。

“春日尚冷，秦嬷嬷她们怎让你穿的如此单薄就出门了？”宋氏绕过紫檀木牡丹屏风，走近握住文德音微凉的手指，摩挲了几下，略带嗔意。

文德音看见母亲鬓边的乌发，还未因文家的衰败而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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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不住的眼泪大颗滚落下来。

“这是怎的了？谁欺辱你了？”

宋氏心急的一边问着，一边拿起帕子帮文德音擦拭着。她大女儿平日里最是心思难猜，行事稳重半点错事都不肯做，如今哭的话都说不出，不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宋氏眉头紧锁，心绪翻涌。

文德音强忍下滚落的泪水，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昨日做了个梦。梦见父亲身陷边城，兄长无法归京，府里无端大火漫天，文家彻底被火光吞噬了，我连您同妹妹都没保住，后来被吓醒就想来看您。”

宋氏听着文德音孩子般的戏言，才放下心，捏着帕子假装生气点了点文德音的脸颊，嗔怪道：“胡闹，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噩梦而已，不许胡思乱想。”

文德音破涕为笑，双臂如幼时一般缠上去对宋氏亲昵，道：“知道了，娘。”

宋氏看着文德音难得的娇憨姿态，不由得用帕子压住嘴角的笑意，牵着文德音往桌边走：“过来坐正些，不是说想吃七返糕了，都多大人了，还馋嘴。”说着招呼着刘嬷嬷上早膳。

用完早膳，婆子就来禀报永庆祥送来了新衣，宋氏示意刘嬷嬷去给掌柜结算银钱。文德音见丫鬟拿着五套衣裳，想着太后最不喜的便是青色，便挑了冬青色的一身拿进内室换上。

片刻换好出来，薄烟罗长裙延伸到脚踝，蝶纹束衣越发显得整个人清丽温婉。文德音同宋氏说：“娘，明日万寿节寿宴我就穿这身衣裳吧。”

宋氏看了一圈，微蹙眉思索道：“这件颜色是不是素了？”

也不怪宋氏这样说，文德音生的明眸皓齿，眼若银杏，柳眉弯刀，体态婀娜，最是适合妍丽明媚的颜色。

文德音趁机对素雪使了一下眼色，素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领着丫鬟们退下。

文德音思忖着开口对宋氏道：“娘，往年万寿节只在宫中设宴，除了重臣近亲也没有别人；今年连我这种闺阁女子都受邀参宴，还要登龙渊山祈福，怕不是除了太后芳诞，还有其他意图。”

宋氏看了自家大女儿一眼，道：“太子和三皇子都到了该选正妃的年纪，有什么思量也是正常的。”又短叹一声，垂下眼睫，藏住多种情绪，轻声说：“皇家妇难为，你的性子我倒是放心，但就是这样才更怕你委屈。”

文德音愣了一下，前生她直到被太后选入宫，母亲才说了一句：“宫门深似海，要记得文家永远是你的靠山。”

她忍住眼底的酸涩，轻咬下唇，撒娇着说：“我当然不想被选中，能陪着娘多好，我才不想嫁人。”

知女莫若母，宋氏笑着打趣道：“刚才选这身衣裳时不就想好了。不过，我的磬磬，莫说皇子，便是天下顶尊贵的男子，也是嫁得的。”

文德音刚羞得脸色通红，还未开口。

房门外传来一声：“阿姐要嫁谁？”声音未落，一个扎着双髻福包的女娃顶着门帘，双髻先探进了屋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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