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圣记

一处宽敞地宫，鬼火排布，幽蓝色的微光洒遍地宫每处角落，将黑暗与阴冷压制。

地宫之中，靠墙角处摆放着一排药架，辰天怀中抱着哭泣的婴儿斜靠着架旁一块石台，嘴中咬着一根硬木，微黄的粉末均匀的撒在左臂上，幽蓝色的鬼火照耀下，被烧焦的手臂一时发绿一时发黄。

目光从药架上大量药材瞥过，辰天苦涩一笑，无奈摇了摇头，心神回到受伤的手臂上。

灼烧的痛触再次从手臂传遍全身，辰天口中的木枝已经嚼成了木屑，伴着痛苦吞进了喉咙。

淡淡的血腥从嘴中传来，辰天牙齿紧咬，浑身颤抖，怀抱着婴儿的手臂剧烈颤动，虚汗从额间滴在幼婴脸上，哭声不止。

辰天被神秘人带到地宫已经两天。

神秘人自称黑魔老祖，一身黑袍，始终用一块黑布蒙着大半张脸，辰天没有见过黑魔老祖的长相，但他相信那块黑布下绝不会是一张面善之容。

两天前，黑魔老祖带着辰天与一男婴穿行入地下，将他和男婴丢在地宫里，便不知了去向。

地宫中，不见日月，不视方位，仅仅身体的疲倦记录着时间的流逝。空荡的行宫除了中央围绕摆放着的一个丹炉和遍布四周的鬼火，仅存有燃炉的木枝和一药架不知名的药草药物。

四周没有丝毫的食物，原本辰天打算吞服几株药草，但是当他看到所留药物上写着化尸粉、削骨粉和止痛散后，辰天便打消了食用药草的想法。

怀中婴儿的哭声如同他左臂传来的灼痛一般按时折磨着他，辰天不清楚这个婴儿是从哪里来的，但他可以断定这绝对不会是黑魔老祖的孩子，因为黑魔老祖向他丢来婴儿时，看这婴儿的眼神与看一只畜仔无异。

不过，黑魔老祖离开前叮嘱过辰天，不要让这个婴儿在他回来之前死去，否则，辰天便失去报仇的资格，黑魔老祖知道死亡对于辰天来讲并不是惩罚，而是一种解脱。

辰天左臂抱起怀中婴儿，右手轻轻抚摸着婴儿的身子，想要将其安抚下来，但是却丝毫不管用。辰天知道，婴儿是饿了，他也饿。

辰天咬破了右手的食指，鲜血从指尖缓缓流出，看着吮吸自己手指的婴儿，辰天思绪万千。

“呵呵，力量啊…原来有力量能够主宰他人生死的人便是圣人，我等凡人，只是圣人眼中的无毛猴子，连牲畜都不如，至少牲畜还能成为食物！”深吸口凉气，浑身打了个冷颤，少年低沉的自嘲声，带着愤恨与绝望，在地宫中回荡。

“他日，我若掌握力量，必剁其筋骨，削其肤膜，生而不能，死不得所。”咬牙切齿，南宫辰天的声音，坚决狠定，连怀中的婴儿也闻声停止了哭闹。

“有趣，凡人弑圣，无毛猴子，看来你从灰烬中没白活下来，有这点觉悟，你的家人死得还算有些价值。”一声桀桀的怪笑声忽然出现在地宫中，辰天心神一怔，鹰锐的目光追随着声音扫去，地宫中央沙土忽然诡异蠕动起来，一道黑影缓缓聚沙成形，正是黑魔老祖，他回来了。

辰天小脸瞬间变色，忍着巨痛，抱着怀中婴儿站了起来，强压着以往内心对圣人的敬畏，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

“老祖，你回来了，小子只是随口说说，能否报仇，一切还得靠老祖指引。”辰天弓腰抱拳，极为谦卑。

“小心思倒是不错，只可惜，你接下来能不能有命活下来，再来谈复仇。”黑魔老祖抬手勾动手指，辰天怀中的婴儿似牵引般飞到老祖手中。

辰天沉默，他知道黑魔老祖带他离开渭水镇别有用心，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许下承诺，若有，也只能是活着有点价值被利用罢了。

可辰天有选择吗，没有。从一开始辰天就是浮游在浪涛里的一枚壳贝，任由其摆弄，灭他南宫家的圣人，抢掠欺辱的同乡，带他离开的黑魔老祖，所有人都是。

可这些辰天只有将其压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现在只想知道黑魔老祖能否让自己变强。

“老祖，辰天别无所求，只要能让我变强，我愿为老祖当牛做马，效劳一生。”辰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着黑魔老祖。

“你可真的是让老魔我刮目相看，从灰烬中爬了出来，还能够重拾信心，就这一点，老魔我相信接下来对你的改造会多一两成希望。”望着圆滑懂事的辰天，黑魔老祖一愣，旋即有些怅然的喃喃自道。“希望你是最后一个，留给我的机会也不多了。”

地宫中陷入安静，黑魔老祖没有再理会辰天，在他的眼里辰天只是一个实验品，接下来的实验若是能够活下来，那自然便有与他交流的资格，若是没有，何必要多费口舌。

黑魔老祖左手提着婴儿，黑袍下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在体内调动着力量，片刻之后，轻轻抬起右手，与鬼火相映的一团黑炎从手心冒出，忽然猛的腾起飞进丹炉之中。

黑色的火焰出现瞬时，辰天便感到体内仅残存的水分加速萎缩，地宫之中的温度没有随着黑色火焰的产生而升高，反而更加阴冷。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团黑色火焰在炉中燃烧，辰天心头震撼万分，这就是圣人的伟力吗，能够凭空操纵火焰，这与他的记忆中灭他家门的那些圣人手段，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

虽然他以前见到过有人来镇上玩弄火焰把戏，但是他心里面清楚，那些嘴中喷出的酒水所绘画的普通火焰，与黑魔老祖手中产生的完全不一样。

黑魔老祖手中变化着手印，丹炉之中仿佛已经有一个丹药炼制的雏形，黑色的火焰仅仅是在加温丹炉，将丹炉之中原有封存的药丹重新炼制。

辰天不懂黑魔老祖具体要做什么，炼制丹药吗？可黑魔老祖手中的婴儿有什么用？炼制出的丹药是给自己的吗？一切的疑问困扰在辰天脑中，但他不敢打扰到正在控火炼化的黑魔老祖。

地宫中央，一尊半丈高大的漆黑色药鼎，通体绘满了古怪的纹路，纹路在黑色火焰的包裹下微微蠕动，极具灵性，炉身中部外置琉璃，可以很清晰的看到炉中的火焰。

“知道这里面炼制的是什么吗？”黑魔老祖停下了手中的手印，语气中充满着诡异，偏过头看向辰天问道。

辰天木讷的摇了摇头。

“这是九婴化圣丹，二十年了，老魔我挖遍了九域中上千个古墓才得到这丹方，以九婴之身为引，寻九根之灵炼制，方可成丹，助凡人重筑肉胎，褪凡成圣，只是可惜，当年得到的仅是一份残方，没有对药引的条件做标注。

二十年间，我寻找了一批又一批的药材，一次次的完善，终于，百次的炼制后，排除了所有的可能，这一次，我看到了成功的希望。”黑魔老祖语气凝重，紧紧盯着药炉中急剧升腾的黑色火焰，一颗青白色的丹药在黑焰的包裹下悬于炉中，极为不稳定，在火焰中跳动。

“九婴？这丹药是用婴儿炼制的。”辰天惊恐，看向药鼎的迷离目光变得恐惧，两腿止不住颤抖，余光撇过黑魔老祖手中的婴儿，他此刻彻底明白了婴儿的用途。

黑魔老祖没有理会辰天，继续自言自语的喃喃说道：“我用了一批又一批的婴儿，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不行，同一血脉的也不行，凡人的婴儿也好，圣婴也罢，都无法达到让丹药稳定的条件，之前的上百次炼制，尽管丹药可以在我的幽焱下能够强行融合，可每次丹药出炉时，还是会爆丹。

直到不久前，我在这一域的皇室充当药师时才得到感悟，皇室中人为了让子嗣降生在落定的时间，会采用一种促生药草来控制婴儿落地的时干，哈哈，这样的发现真的是天助我也，不得不说，你们这群无毛猴子真是有智慧啊！”

辰天听得心惊胆战，上百次的炼制，那得需要多少的婴儿，这就是圣人吗，辰天心里对圣人一词第一次产生了急剧的厌恶，心想着这样视生命如草芥的魔头，真的能够带给自己强大吗，就算可以，以婴儿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他也绝对不会接受。

“这丹药的炼制，难道非要用婴儿的性命为代价吗？”辰天脸色凝重，语气冰冷，没有怀着以往对圣人的敬畏之心，直言发问。

“自然，不然你以为这世界哪有如此神奇的药引可以让凡人逆天改命，自从老魔我知道了可以用药物改变婴儿落地的时间，我终于推算出了完美的药引降生时间，你看，这炉中的丹药已经完美地融入了八昧药引，没有幽焱的加持，这半成品也可以在炉中长存。”黑魔老祖没有注意到辰天的语气，或许说是注意到了，只是不屑去搭理他的情绪。

地宫之中旁边的药架上，形似火灵芝一般的药材从罐中飞出落在药鼎之中，幽黑色的火焰犹如恶虎扑食一般飞快将其吞没，化作一团赤红色的液体盘旋在青白色丹药周围，紧接着，数不清的药材继续从药架飞出，一起落到炉鼎中，瞬间被黑色的火焰吞噬，辰天对它们并不认识，但知道这样的药材在药架上还有很多。

药架上常备着大量的相似药材，辰天可以想到，黑魔老祖已经不止一次在此地重覆炼制九婴化圣丹，想到每一次要用到婴儿做药引，辰天心中苦涩，却无可奈何，此刻他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什么也做不了。

目光紧紧的盯着药鼎，炉中的火焰熊熊燃烧，但他能够感觉到，这药炉和火焰仿佛都有灵性一般，虽然火焰在炉中狂暴肆虐，但却恰到好处的将每一株药材炼化成的药液包裹，燃烧提炼，反复提纯。

随着火焰的不断炙烤，围绕在青白色丹药四周的液体似有与丹药融合的迹象，片刻之后，每一株药材所提炼出来的精纯药力化作薄雾开始向丹药汇聚。

“九根之中，初晨紫气为少阳，余夜生水为少阴，阴阳交汇，始为新生，入！”黑魔老祖从黑袍中掏出两个玉瓶打开，牵引着一缕紫气和一道水珠飞入炉内。

就在落入的片刻，原本便不稳定的丹药在此刻变得异常暴躁，疯狂的在炉中跳动，隐约有敲击炉壁的声音传出，辰天可以猜想到，此时的丹药炼制进入了一个异常危险的阶段。

一旁的黑魔老祖见怪不怪，抬起左手，提动着手中的婴儿，瞬间婴儿身上的衣裹被火焰化去，露出细白嫩腻的肌肤，婴儿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黑魔老祖的手中不停的哭闹，黑魔老祖紧盯着药鼎，无动于衷。

辰天见状，知道黑魔老祖要做什么，想要上前阻止，但胆怯和畏惧贯穿着身子，他根本不敢上前，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扩散，提醒着他心中仅存的良知。

药鼎中的炉火了起来，炉鼎上方的炉盖被火焰击打的颤动，炉中色彩斑斓的药力雾气，在炉中围绕着青白色的丹药跳动，炉内发出一道道清脆的金铁碰撞声音，似有破炉而出的征兆。

就在这时，炉盖冲开，黑炎肆虐冒出，黑魔老祖见状，立即掐动火焰压制，同时，手中的婴儿在辰天悲痛眼神注视下精准的丢进了炉中，黑炎刚触碰到婴儿便灼烧出阵阵白骨，顷刻之间化成一滩血水。

一团血红色的液体出现在了炉中，不停的滴溜溜的旋转着，宛如一枚血色明玉一般，将整团药液和丹药覆盖起来，炉中的火焰威势瞬时变得稳定下来。

辰天终于清楚药引的作用了，很难想象，这一枚丹药的成型，居然需要九个婴儿依次作为药引来稳定成型，当真是丧绝人寰，惨无人道，灭绝人性。

瘫坐在一旁，辰天内心的认知被彻底摧毁，整个人像是一团烂泥一般丧失了生机。但此刻他还不知道，地宫之上的外面已经风云变幻，天地改色。

地宫之上，原本晴空万里的天气变得阴云密布，乌云之中如银蛇般四下游走的雷霆在密云中窜动，银色闪电在空中游走，偶尔在一起会发生碰撞，巨大的惊雷声响彻万里云霄，离此地不远处的城镇中的居民见状，纷纷感慨着圣威施恩，降雨生福，丰收之祥。

乌云弥漫间，一道道闪雷从云中冲出，刺眼的光芒闪耀着天地，一道道银蛇从天而落击打在地宫上方的地面上。

地宫之中，辰天惊恐着感受到了地宫的颤动，分布在四周的鬼火在每次颤抖下失去亮色，阵阵土屑从上方落下。

黑魔老祖大喜，他知道这是要丹成的征兆，只有足够逆天的丹药诞生才能引来天怒雷霆，这也是他为何选择在地宫中炼制的原因。

手中不停变换着手印，黑魔老祖身上燃起熊熊的黑色火焰，呈两条巨龙般的火口从黑魔老祖身上发出，汇聚在药鼎四周，维持着炉中丹药的稳定。

就在大量火焰凭空出现的瞬间，辰天感到了濒临死亡般的绝望，体内的水分已经被抽干，这黑色火焰竟如此恐怖，仅仅是在一旁围观，便被其恐怖威力给影响，很难想象沾染一点上身的话会死的多惨。

辰天看着自己之前被灼伤的手臂，想着，若是当时焚烧自己的是这黑炎，恐怕现在他连渣都不剩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的青白色的丹药在炉中显露出身形，只不过却换个另一种颜色，血红色圆润的丹药雏形生成，璀璨的亮光从炉中发出，宛如一枚红色的晶石一般。

黑魔老祖手中印结猛地一变，低低的喝声从嘴中传出，双手合印，围绕在炉身的火焰大涨，几个呼吸间，所有的火焰汇聚到了炉内，整个药鼎几乎被涨满，血红色的丹药隐隐约约失去了踪迹。

地宫之中的震动愈加明显，原本瘫坐在地上的辰天被震得跪倒在地上，原本被火焰烧焦过的头皮和手臂衬托下，辰天格外的凄惨狼狈。

“轰！”

一声巨响从炉中传来，辰天瞳孔扩大，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的惊雷声，他明白这地宫震动的源头是从哪里来的，旋即，一道红光从炉中破空而出，见状，黑魔老祖飞快向前扑去，虚空之中伸手一抓，血红色的丹药飞回黑魔老祖手中。

丹成。

就在辰天起身之际，地宫上方突然出现一道裂缝，一阵亮光突然闪下，刺眼的雷电出现在辰天眼前，那游龙般的闪电穿透土层，目标直指黑魔老祖。

呲呲，一道道雷电透过裂缝击打在黑魔老祖身上，撕裂般的痛喊充斥在整个地宫之中，辰天瑟瑟发抖，丝毫不敢有动作，怕这九天雷霆沾染到自己身上。

半个小时过去，雷霆终于消散，地宫之中原本的鬼火已经彻底消失，仅有一道亮光从裂缝中传下，借着亮光，躲在一旁卷曲着身体的辰天看到了被雷电痛击的黑魔老祖，黑魔老祖整个人变得血肉模糊，阴森的白骨在焦灼的血肉夹缝中清晰可见，宛若一具腐尸一般，仿佛断绝了生机。

见到黑魔老祖的模样，辰天心中莫名的舒爽，果然是恶人自有天磨，辰天还没有察觉到此刻他的内心已经扭曲。

辰天正要起身上前察看黑魔老祖的死活，原本炉中的黑色火焰冒出汇聚在了黑魔老祖的身上，辰天见状，一动也不敢动，静观其变。

黑色的火焰变得诡异，黑魔老祖的身体快速在火焰中消融，一道黑色火焰人影缓缓的从黑魔老祖身上出现。

“桀桀，好厉害的天劫，若不是分身所用的身体修为太弱，老魔我还真想与天雷掰掰手腕。”黑炎人影发出诡笑，正是黑魔老祖的声音。

“老祖，你这是……”辰天起身面无人色问道，黑魔老祖的这种形态让他毛骨悚然。

“哦，原来你这只无毛猴子还活着，不错不错，真是老天助我，小子，你的好运来了，趁着老魔我这道分身还没被发现，你将这九婴化圣丹服下，若真能重新塑体成胎，那么你便可以修习圣法，他日必能龙跃九霄，而老魔我则能开辟新的圣道，受到亿万无毛猴子的敬仰，集亿万信仰之力化身圣祖，将那些虚伪的老东西一个个在九域除尽，哈哈哈哈哈！”黑炎状态下的黑魔老祖更加疯癫，恐怖的魔音在地宫中不断的回荡，身上的黑炎在不断的消散，手中黑炎包裹下一颗血红色的丹药出现，正是九婴化圣丹，看来是黑魔老祖用身体挡住了雷霆，保住了丹药。

辰天闻言，心头火热，下意识的舔舐着嘴唇，成为强者的机会就在眼前，可转念又一想，这枚丹药是用九个婴儿的性命作为代价炼成的，他若是服用下去，就意味着他要背负这九个婴儿的性命，一生都要活在负罪感中，辰天他犹豫了。

黑魔老祖继续自言自语，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从来也不会注意到辰天的想法，片刻之后，黑魔老祖停下了喃喃自语，似是感应到了什么。

黑炎人影快速贴近辰天，还没等辰天反应过来，一枚血色便被塞进了口中，下意识的吞咽了下去。

辰天还没有来得及感受丹药在体内的感觉，便失去了意识。只见黑炎附身，包裹着辰天化作一道黑光从地宫通道飞去，很快消失了踪影。

地宫之上，赫然出现了一位两耳垂肩，大腹便便的中年道人，手中不断变化着手印，四周的山脉都在震动。片刻之后，周围的山脉都恢复了平静，中年道人紧皱眉头，脸上心有不甘，最终无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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