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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万年无星月

第135章平关城远猎人的小小烦忧

平关城远猎营,某座小楼住所之内,遍地堆放书纸。

字迹从一开始的歪斜别扭,半掌之大,逐渐到后面工整有序,指节排列。

两人就在环绕墨海中,一个随手拿起翻看,却一个字都不认识,只觉比之修炼还要令人头大,便放回原处。

另一人端坐在一张长桌前,微微低头,一手压书,另一手还在半空中游走,带得七寸木笔之下的墨锋,凝如刀,垂如枪。

有些无聊的祁数英,挪动身子,坐到了蒋泉的桌对面,却不是正对面,稍微偏开了一个身位,以保证自己不会挡住窗外映入的天光。

如果不注意一点这些细节,被收拾一顿就不太值得了。

“蒋哥,你每天都这样写个不停,不会腻吗?”

祁数英可是听说了,城内那些孩童,但凡被罚抄书,都会想方设法偷偷摸出去玩,哪怕回到家中,不是一顿臭骂,就是一通教训,也依旧很难改变他们的天性。

闻言蒋泉并未抬头,手中抄誉之句,刚好知道字面意思。

世人难免独行,心守寂寞,方能不偏不倚,远游天地。

说的就像是他当下的处境,只能枯守咫尺之地,若是按捺不住心思,潜逃外间,或许之后的责罚,就会由主动枯守,变为被动困守。

只是他觉得其中或许还有深意,只是暂未明白罢了。

“当然会腻,可要是换你来此地,除了抄书,还敢做些什么?”

被反问之后,祁数英讪讪一笑。

敢作些什么?老老实实抄书呗,看了梦师这么多次大显修为,触谁的眉头,也不能上杆子招惹他啊!一拳一脚的事。

你看那赵狂,过了两天,脸上红肿还没有完全消散,啧,丢人。

他突然双眼一亮,开口说道:“蒋哥,我有些事是关于梦师的,反正你现在抄书,应该会有些无聊,要不我讲给你听听...别和我说你一点都不觉得枯燥,我可不信!”

说着男子挺直腰杆,稍稍离桌子远了一些。

蒋泉笔锋微缓,真要说这些日子,一点都没想过离开房门偷闲,他自己都不信,所以先前听闻吴树几人受了欺负,毅然决然外出,也有一点私心,换口气。

“说说看。”

祁数英嘿嘿一笑,又将身子往前凑了过去,压低嗓音,慢慢说起来回落峡的一路,梦藏生讲述的那些往事。

这些天他忙着早晚与人切磋比试,太过繁忙,就给忘了,如今想起来,自然要找个人好好倾诉一番。

“我们不是一直好奇梦师的来历嘛,这下我可算知道了,也不能说全知道,至少梦师失忆之后发生的一切,他都告诉我们了......”

祁数英兴致勃勃说个不停,如同身临其境,还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据说那座山峰,直插入天际,白日里从上面往下看,只能看到云海!我虽然没去过浮空镜,但是想来从岸上城看海,应该是差不多的景色。”

是一处梦藏生曾经去过的高山,从他离开地底的那个谷内开始算路程,大概需要三个月,还是一路小跑不停,偶尔夜里也在前行的那种赶路。

“还有一个,不对...应该说是数片湖水衔接在一起,就这么一片湖泽,梦师说里面也有龙鱼,就是碧水湖里面那种龙鱼,怎么也得...这么长!有可能更长,你也知道,城外那条巨蟒,梦师天天说成是大虫,那龙鱼在他眼里,估计也就这么点大。”

一开始说到龙鱼之时,祁数英两手平举,分别指着房屋,从木门到窗户,说到最后,就是拇指食指捏在一起,放在眼前。

“也不知道梦师没有失忆之前,到底是从哪来的,修为这么高!”

祁数英靠在桌子上,似乎是说得有些口渴,就端起桌上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下之后有些惊奇。

“居然是食翠,蒋哥你这些日子一直喝酒,就不怕醉了以后抄书出岔子?”

蒋泉写完一纸,托起放于一旁,扣笔于石架上,敲了敲身前木桌。

祁数英会意,笑着给他也倒了一杯酒。

等到蒋泉将其一饮而尽,单指抹过嘴角,回道:“抄书不一定就是荒废修炼,平日里我与周留都会以秘法锤炼气血,刚才你说话其间亦然,那些食翠,是我托吴树和赵之狂带来的,用以恢复提神,想必她那边,柳染染和万芳两个小丫头也有送酒,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能抄书一两月,出手依然能制服芦谓他们的?”

祁数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说起来我们跟着苏姑娘护卫商队,修炼秘法的功夫也少了许多,可我们修为没什么长进,苏姑娘却好像一直在变强。”

若说之前那月余时日,平关城主与苏云川修为飞涨,是因为梦藏生的指点,那后来行走平原,师徒一明一暗,难得聚首,苏云川的修为还是突飞猛进,这就让平关城远猎人们心生疑惑了。

都是凡境,没理由天赋差得如此之多吧。

心里憋着一股劲,却也不好直接询问梦藏生,只能私下里暗中琢磨,偶尔闲聊提及,俱是大眼瞪小眼。

巧了,原来你也有这种感觉!

蒋泉手持杯子,再饮一次后,笑道:“你还记得梦师的墨眉吗?隐灵墨玉,人族罕有,其性如何,你也该在《神物集》中看过,剑已是非凡之物,寻常剑鞘又怎能容纳,所以我料想那剑鞘也一定不是凡品。”

言下之意,梦藏生身上,必然还有其它神物,能够助人修炼。

一番剖析过后,祁数英再次明了,“我想起来了,听尤达兄弟说过,他兄长曾打听到一事,梦师初次出现在横山城的时候,身上带得有一柄直刀,通体由塑晶炼制而成,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塑晶神器,都给了横山城远猎人!”

猛然拍桌,感概道:“梦师要是留着那些神器,全带来咱们平关城,那该有多好!看来城主和苏姑娘,身上一定有塑晶,修为才会精进得这么快。”

看见他脸上的神色,蒋泉正色道:“不要觉得梦师处事不公,偏心于城主和苏姑娘。”

祁数英微怔,拍在桌上的手摆了摆,笑呵呵道:“蒋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既然梦师收了平关城主和苏姑娘做弟子,自然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她们才是,此事天经地义,我又怎么会觉得他私心有偏呢?”

蒋泉却是摇头:“《字典》中有一语,说得很对,‘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人有,一人无,大多时候都会令后者心中滋生异样情绪,羡艳、嫉妒,好坏不能一概而论。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遮掩的。”

隔着书桌,蒋泉说出此话之时,直视祁数英。

后者本来面上有笑意,只是随着风吹过书纸,飒飒作响,笑意便收敛了一些。

不再与人对视,只是低头看着酒杯,呢喃道:“怎么才一两个月,蒋哥就变得这么文绉绉的。”

他发现身前之人,正好说中了当下的念头,便有些局促,又有些羞愧。

凭什么自己受益于人,还要讨求更多?

叹气一声,祁数英说道:“其实我确实有些...嫉妒城主与苏姑娘,偶尔也会想,若当时是我拜师,会不会现在我的修为已经大涨,说不定还和城主一样,直接跨入启灵。可是知晓梦师与苏姑娘如何以身犯险,诱杀覆地蟒之后,就会反过来觉得,像我这么心思龌龊的人,怎么配当梦师的徒弟呢?”

一念起,万念生,一念起,万念深。

人的心思千回百转,或许本是轻描淡写的一件小事,于脑中反复思及之后,想得越多越杂,心绪不断加叠在一点,就会让心防逐渐濒临破碎。

眼下的祁数英,就是将自心卑劣,于无意中放大了数倍,才会变得...瞧不起自己。

可没等他失落多久,突然就感觉自己脑袋被人拍了一下,控制不住向前撞去,额头都差点撞到酒杯上。

捂住自己后脑勺,祁数英傻傻看向桌对面。

蒋泉也看向祁数英,他和周留,在狼蛇一役后,除了要指点其他人修炼,更是要疏导他们的心河,以防有人因为心伤,自沉于渊,一蹶不振,所以对于怎么劝诫祁数英,他已有想法。

蒋泉气笑道:“刚才就和你说了,这是人之常情,说得通俗一些,你小时候不曾馋过邻家小子的糕点?就算是你的亲兄弟,你就没有上手和他抢过糖点?你难道也会觉得这是心思龌龊。说实话,你要真去拜师,梦师一定不会收你,不是觉得你修为不高,是觉得你这里不太灵光!”

他说着就将手指向自己头颅,而对坐之人,脸颊有些滚烫,心里有些不服。

这不等于将自己和赵狂一干人等相提并论了?被骂傻子,也要看是和谁做比较,才会不那么...屈辱。

蒋泉收回手,前两日营内发生之事,他都知晓,并不是从旁人处听来,而是他当时就在场,照梦藏生所说,与周留隐藏于操场边的屋顶另一侧,以防那些故意捣乱的,脑子一热,慌不择路逃跑。

梦藏生于出手之前,曾经抬头望天,视线正是落在他所在之地。

所以那番嘲骂赵狂等人的话语,他全听在了耳中,也暗暗思忖过,《字典》里那些能勉强读识的句子,真没有什么能骂得这么......拐弯抹角。

蒋泉将杯子磕在桌上,瞪眼道:“还不服气,你可否猜到梦师若是知晓今日之事,会如何反应?”

祁数英立马泄气,“这可不能让梦师听去了,不然非得罚我抄书不可。”

因为心里的念头被罚,怎么算下来,都不划算。

蒋泉说道:“抄书倒不至于,嘲笑一番或许没得跑。”

祁数英疑惑,赶忙帮他倒了一杯酒,“什么意思?”

蒋泉借着喝酒,捋了捋心中话语,这才慢慢说道:“你自觉嫉妒梦师偏心于城主师姐妹,所以觉得自己不配当他的徒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梦师何时遮掩自己偏心于城主和苏姑娘?就说最寻常的夜聚,除了吴树几个小家伙,还有谁有那口福,吃上一口梦师亲自烤就的美食,他从来不介意旁人看见他的偏心,甚至有意让众人看见,你觉得这是为何?”

祁数英摇头,“我又没收过徒弟,当过师傅,这哪儿懂。”

蒋泉无奈,“因为这些事情,说白了还是个人之常情,本身算不上坏事,就无需避免。试想多年以后,你自己有了儿女,眼馋旁人家的糕点,你还不是会想着办法帮他们买到手里。自古以来的道理,就是别家的小子有的,我家小子也要有,甚至要更好,从来不是反过来,我家小子有的,别家小子也要有。长辈尚且如此,晚辈何须自卑。”

祁数英一手持壶,一手持杯,皱眉思索了很久,又开口问道:“就算是嫉妒苏姑娘,也是常理,不算错对吗?”

蒋泉再次摇头,让他一瞬间心神紧绷。

“若以寻常而言,自然不对,可是你自己想想,对梦师、城主与苏姑娘,真有不满?”

祁数英猛然起身,带得身边堆叠的书纸,都飞散四五张。

他大声说道:“我对梦师很是敬佩,对城主与苏姑娘,也很是佩服,绝对没有不满!”

说完之后才失语,低头羞愧不已。

都觉得对方偏心,心生嫉妒,这哪儿还有脸说自己未曾不满?

蒋泉伸手,左右接住几张翩然而落的薄纸,收整好之后,堆放在一旁,笑道:“你以为就你小子一人羡艳城主?”

最后这一问,让祁数英愣了一下,又壮着胆子与其对视。

心思转动之后,不敢置信坐下。

他之前从未说过与刘松烟等人的谈话,所以蒋泉不可能知道,同样的心思,这些时日一同护卫商队的好友,亦曾有过。

至于刘松烟是如何察觉到这种念头,又如何将其消磨,他倒是不清楚了。

祁数英将手中壶杯放在桌子上,瞪大眼睛问道:“蒋哥,你怎么知道他们也羡慕城主和苏姑娘的,该不会在我之前,就已经有人来找你倾吐了吧?”

蒋泉气息一滞,随即哭笑不得,得,这下子要开导的人,只怕不在少数。

“不是说刘松烟他们。”

“不是他们,还能是谁?总不能是赵狂吧,刚被揍过,哪来的脸......”

没念叨两句,看着眼前人,那种看待傻子的目光,祁数英反应过来了。

“蒋哥...你......”

蒋泉点头,咂舌道:“啧啧,说你脑子不灵光,还别不服气。那一个多月,我与苏姑娘每隔数日就要切磋,对其实力上涨的速度,自认比之梦师还要清楚,难道我就不会有些别样想法?可最后我想明白了,如我猜想不错,梦师故意显露偏心,就是为了激出我们心里的羡慕、嫉妒,再让我们克服自己心关,如此打磨心性。”

祁数英怔怔出神,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不再像之前那般,觉得自己品行低劣。

回想起之前几日,梦藏生设计诈出芦谓和另一个捣乱之人,他浑身一个激灵。

这对人心的把控,细微得未免太骇人了。

但实际上,这些都是蒋泉的猜测,梦藏生却是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他对于人心一事,可谓是敬而远之,普通人学那帝王之术,不是找死是什么,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先前“钓鱼”,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己动脑子,勾心斗角的私心,其实就和演戏没什么两样。

蒋泉等人,大概就是怀抱追捧,会不自觉对憧憬之人,做出各种抬升的猜想,最终于心里塑造出一个完美之人,之后就会觉得其一言一行,皆有深意。

祁数英喝了一口酒压压惊,又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开口说道:“原来梦师早已预料到我们的想法,那我定然不能让他失望,必须跨过这道心关才行。”

打定主意之后,他便摆放好酒壶酒杯,打算离开。

蒋泉见他心思转变,也稍稍放心,只是暗自感慨,若是梦师前来开解,一定要比自己做得更好。

两人先后起身,祁数英一愣,“蒋哥你不抄书了?”

蒋泉抖抖衣衫,笑道:“《字典》有一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手边已经没了多余的纸张,去周留那边问问,有无盈余。”

他绕出齐膝桌案,便向着门边走去,祁数英跟在其身后,笑呵呵说道:“今日蒋哥的开解,帮了我大忙,借纸之事,不如由我代劳,省得你又劳累一番。”

蒋泉面色古怪,侧首看来。

真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怎么当初是你这浑小子去了边境,还能全须全尾回来,真是走大运了。

祁数英一拍额头,懂了懂了。

这么些年,眼前之人一直是个光棍汉,这几个月因公因私,与周留来往甚密,有些什么别样情愫,也很正常,就像那韩乐、白妤,远猎人又不是不能结为夫妻。

看着他那种“都是男人,我懂”的神情,蒋泉嘿笑一声,“别瞎想,只是呆得闷了,借此机会出去透透气。”

没听过梦藏生的往事倒也罢了,听过之后,哪个修炼者不会慕于那些光怪陆离的事迹,一间房屋,落在眼中,就会有些逼仄。

祁数英笑着点头,主动拉开了房门。

蒋泉无奈摇头,又郑重说道:“今日之事,你可以与其他人说说。”

祁数英也收起打趣神色,重重点头:“我知道了,必定不会让他们辜负梦师的一番深意。”

两人就此离开满溢墨香的屋舍,慢慢踱步于远猎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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