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墨雨城客栈二楼,苏云川面色沉沉,坐在桌边,手里酒杯装盛的并非花酒,而是客栈主家老容酿造的老苦酒。
徒弟面色严肃,梦藏生也就暂时不追问,为何不去面见城主。
已经是个有主见的人,只是心里别扭,他笃定苏云川不可能因此耽误正事。
连胡靡那种狂傲到骨子里的人,都能巧设套局,与胡不拜一同,从苏云川身上求证他们心里所想的某件事。
未来的“混世魔王”,当然也不可能一直娇憨下去。
能够踏上修炼之道,没有谁简单的。
屋内只有酒水倒灌杯中的响声,眉头微蹙又平缓,这样重复几次之后,视线始终垂落在桌面的女子,终于将约莫两指宽的平璧瓷杯搁在桌上。
屋内六璧,顿时被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光华覆盖。
梦藏生用来隔绝外音的灵气薄壁,已经愈发精妙,或许再过不久,就能施展出无形之璧,触之可及,却视之不可见。
“有什么想问的,直说便是,我都可以告诉你。”
苏云川抬头,环顾四周,既然师傅都已经主动隔绝外界,那暂时就不必装作“沈大哥”、“川妹子”。
“师傅...非要见了城主,才能进远猎营吗?”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已经萦绕许久,身在远猎营,与游离在外,不都是修炼者?
既然是修炼者,自由出入远猎营,不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又为何需要城主许可才行?
梦藏生稍稍思索过后,反问道:“你是想直接去远猎营?”
苏云川点头,“反正到时候前往薪山,总不可能人家不让进,我就真的转身下山。”
梦藏生微微颔首,“也对,这一次还是你想得比较合适。”
本就是奔着砸场子去的,还客客气气的,回头想想,确实有些古怪。
先礼后兵,重的是礼,而不是兵。
动手打人前,先赔礼道歉,才是真虚伪。
“那不如今日,我们便去拜营?不过如此一来,你要面对的对手,有可能就不止胡靡一人。”
没想到梦藏生这么快就赞同自己的做法,苏云川心喜,咧嘴一笑,“我听说胡靡那家伙,在墨雨城凡境远猎人里实力最高,只要把他打趴个好几次,也就不会有人想跟我找不痛快了吧。”
这几日胡靡出现在自己身边几次,就切磋几次好了,还有什么故意接近,能比剑锋相对还要近?
梦藏生面色古怪,让徒弟装出冷漠姿态太久,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毕竟有些时候...应该是大部分时候,都容易弄假成真。
自从跨过屏风山脉以来,苏云川比起在落角平原,那股女子柔美之气,愈发稀少,反而越来越像个豪迈无匹的汉子,就好像谈河城苏家,其实不是一儿一女,而是两个男丁。
回想起苏云川曾经说过,在她心里,还有一个憧憬之人,是横山城师以风,梦藏生就止不住摇头,那娘们...比男人还男人,徒弟学谁不好,偏学她呢。
桌对面的苏云川,仿佛已经在脑中,将某个长相俊俏,却带着令她厌恶傲气的男子,按在地上,揍了一拳又一拳,并未注意到自己师傅的异色。
顺势回想起先前纸铺一幕,苏云川振奋神色,微微收敛。
“师傅,我觉得胡靡,好像看待旁人,总有一种轻贱之感,但是对我却很看重,为什么?”
人总是会不经意间,将心里两种人的话记下,亲近喜爱之人,厌恶怨恨之人。
毫不在意之人说了什么,自然不可能铭记在心。
被人纠缠好几日,苏云川对胡靡心烦不已,大抵就是一种,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合你眼的,我记下了,以后一定改的心态。
梦藏生回想起胡靡总是面孔朝天的作态,轻声道:“生得太高,自命不凡之人都这样。”
生而命定?哪有什么生而命定,这几千年的前人,就是靠着不认命,不断将世道抬高到更安稳的山腰,才有人可以出生就在山腰,要是人人认命,人族早就完了。
“如何看待别人,就要有所准备,被人以同样方式看待,而人啊...最受不了的,就是自己做过的事,被旁人施加己身。”
听见梦藏生的感慨,苏云川若有所思,“师傅是说,胡靡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人瞧不起?”
梦藏生视线飘落在别处,“此话可是你说的,与我无关。”
若真有这么一天,其实才好。
苏云川突然面色苦恼,“可是他为什么缠着我?难不成我在他眼里,和他差不多,也是个高高在上的人?”
就算是人以群分,她也不想和胡靡分在一处。
收回视线的梦藏生,闻言认真盯住苏云川的脸。
被人一直盯着看,不论对方是谁,父母也好,兄妹也罢,甚至是好友,都会让人心生羞意。
不多时苏云川便觉得脸颊微烫,有些后悔先前喝了太多酒,此刻根本平息不下气血。
羞赧支吾道:“师...师傅...怎么了?”
梦藏生摇头,长叹一声,让女子莫名心慌。
下一刻,梦藏生说道:“我说乖徒弟...你觉得一个修炼者,从凡境实力最末,不过半年左右,就一跃成为凡境最强,这件事,很平常?”
三徒弟这脑子时好时坏,大徒弟毫无眼力见,还是二徒弟好,粗中有细,让人放心。
“我虽然是让你来这边揍人的,但也不能天天想着揍人吧,起码要熟知自身实力与对手之间的差距才是吧。”
苏云川蹭地一下满脸通红,显然会错了意,低头吾哝道:“前些年偷懒,没有勤勉修行,我知道错了嘛,而且在平关城不是都还回来了?师傅你怎么突然提这事呢。”
在她看来,实力飞涨,全都归功于梦藏生每日近乎残酷的压迫,外加层出不穷,助人修炼的神物。
自己在其中,不过是被动受益的那一方,换个人来,说不定比自己修为精进更多,真是一点骄傲都不敢有。
梦藏生屈肘靠在桌上,手掌扶额解释道:“来此之前,我曾与你提及过道脉一事,你就没有想过,自己身上会不会有?”
苏云川吃惊抬头,关于柏翁的事,梦藏生自然不会藏私,反而是出自另一种私心,将这能算做人族秘辛之事,统统在那个先后被覆地蟒、抱乌虫融乌占据的百丈深井下,告知给一同前往的三女。
当时苏云川就曾想过,或许有记载的灵微境强者,大多都身怀道脉。
自己就为了几个泥偶,也狂妄贪图那个境界,实在是有些不自量力。
至于自己身怀道脉一事,苏云川极少起过此念...一个二十岁还实力稀松平常的修炼者,会有道脉才怪。
可是眼下听梦藏生这样问,女子心里,突然就有了一丝丝期盼。
“师傅...你的意思是...我......我也有道脉?”
梦藏生没好气点头,“你说呢?”
不敢置信的苏云川,举起双手,来回看了几眼。
她实在是看不出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
梦藏生无奈笑道:“别看了,你那双手上看不出什么花来,你的道脉...或者说是道运,很玄妙,类似于一种...万念天地皆有所应的奇怪状态,简单来说,就是心想事成。”
说是道运,实为福运傍身更合适。
先前苏云川说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测,今日轻看他人的胡靡,日后有可能被人俯视,梦藏生才会特意点明,是出自女子之口。
借机将不确定之事确定,仿佛无形中,在这一处客栈房屋内,昭告世间。
以此来勘验一番,徒弟的“破嘴”,到底有多灵。
梦藏生将右手也一同放在桌面,青光闪动,从螺丝壳内取出一本颇有些厚度的书册。
是前几日才决心所写,等同于来此人间后的自述传记。
在苏云川疑惑目光里,翻开至某一页,边看边问道:“囚珠城的白怀离还记得吗?”
苏云川点头,“当然记得,师傅说过,他找到了破境灵微之道。”
在成为师徒最初的那些日子里,苏云川第一次见识到远猎人在外厮杀,有多么残酷。
无论是自己实力不够,令兄长身陷囹圄,还是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下一刻面目全非,惨死在褐头鼠群之内,都让她曾经想过,在梦藏生口中,问出白怀离的破境之法,然后跟随在后。
只不过最后,梦藏生几乎是立誓,若是有一天,她与平关城主启灵之后,就会找到方法,帮她们师姐妹入灵微。
如此磐重的承诺,扭转了苏云川心念,在一瞬间通明,立言会亲自找到破境灵微之法。
又翻过书册一页,梦藏生继续问道:“那他为何设计以你兄长做无声要挟,都要你前往囚珠城,此事缘由你可知晓?”
苏云川不傻,瞬间便想明白为何,就是有些吃惊走神。
雪白书页再过数篇,书上记载之事,已经是横山城巨兽出没的光阴。
“横山城主是灵微境,修为高绝,你若只是普通凡境修炼者,他何必这么看重你,甚至......”
说到此处,梦藏生呵呵一笑,合上书册。“那家伙曾经动过念头,将你扣在边境,直至熬出个灵微境才肯罢休。”
还有更多事迹,比如初次拜师,苏云川索要礼物,一眼就相中当时能算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螺丝壳,以及在自己无意中造就的阴阳鱼大阵之内,灵气灌体等,都不用赘述。
甚至梦藏生想过,若是自己不曾来到此间,苏云川这种古怪道运,或许便是往后茂野中拔地而起的最高峰,比起柏翁,以及那些游离在外的第六灵境修炼者,还要高耸入云,不见绝顶。
梦藏生说得有理有据,苏云川先是愕然,随即瘪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许久不曾见过小丫头姿态,让梦藏生疑惑不已,这不是好事?
难道是这些日子,可以强扭心性,终于出了问题?
赶忙出言安慰,“怎么突然哭鼻子?是这些日子太累?那我们就暂且放过胡靡,过两日就启程前往朔峰城如何?那边有一处孤峰朔石,登上去之后能俯瞰旷野,风景应当绝美。”
发觉自己失态,苏云川连忙低头,胡乱擦拭将落未落的泪水,片刻后抬头,若不是眼眶微红,几乎就与寻常一般无二。
尽量语气平静道:“师傅,我没事,明日我就去拜营求战。”
梦藏生有些不忍,自个儿还真不是好人,一直在逼着人做心累身累之事。“不用勉强。”
苏云川纤长十指,握紧成拳,摇头沉声道:“与胡靡比试,一点都不勉强。”
听出话语中难掩的低落心绪,还有再度浮现的坚持,梦藏生随手收起书册,“到时候可以勉强。”
苏云川闻言,鼻子微微抽动。
她没有追问,自己到底身怀何种道运,因为太愧疚。
身怀道运,却稀里糊涂过了二十年,若是早些勤勉修炼,兄长就不会因为自己受制于人,令父亲心忧。明明可以早些破凡启灵,在落日森林内,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自己眼前。
弟子又默不作答,梦藏生取出一壶花酒,放在女子身前桌面,“这老苦酒是真的苦,给我徒弟都苦得落泪了,还是老李的花酒好。”
苏云川勉力挤出一个笑,梦藏生却是起身,撤掉了屋内灵气壁障,以及保险起见,施加在壁障之内的灵压。
拿起那一壶老苦酒,换了个神态,又变作女子的小跟班,嘴里念念有词,“这老容有些过分了,第一次来带的是一坛子酒,过几日就变成一壶,再过几天,不得一口都喝不上?得说说他才行,做人嘛,怎么能这么抠。”
自言自语中,打开房门径直下楼。
独留在屋内的苏云川,只隐约听见楼下笑骂声,以及委屈讨饶声。
心绪突然就好转几分,抬手拿起那一壶花酒,却没有打开壶塞。
等到明日,墨雨城胡靡,以及那些不认识的对手,统统倒在剑下,再来饮酒不迟。
......
墨雨城主府,关山砚站立在城主座阶下,眉眼低垂,不去看城主座位上的女子。
不是不想抬头,而是不敢抬头,可说是惧,又不是惧。
一袭澄黄身影,翘着腿随意坐在一排木椅之首,看着眼前勉强能在自己手下走过几招的汉子,笑意玩味。
长袖宽衣,神色凝重的墨雨城主,压抑着怒火问道,“胡靡,从此去白纸街,一趟来回不过片刻光阴,不过是让你去请苏云川前来城主府,为何会花费小半时辰,而且没有将人带回?”
早有腹稿的胡靡,略微坐直身子,城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回禀城主,我赶到那边之时,云川姑娘与那个沈藏梦,正在一间纸铺内采买,我总不好随意打断,所以就在店外等待了些时候。等我进入店铺,表明去意,是云川姑娘不愿前来,我也不好强行将人带来。”
这番说辞,墨雨城主自是不可能相信,自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来到城内,就从未与自己一心。
“苏姑娘实力高绝,你就算想要将人带来,只怕也做不到。”
至于二叔胡不拜,墨雨城主心里明白,只有胡靡身陷险境才会出手,并非听命行事。
被反唇相讥的胡靡,气势一变。
在场第三人关山砚,稍稍侧首,几不可察打量胡靡一眼,立刻抱拳开口,“城主,我与沈兄弟、苏姑娘二人有些交情,不如让我再去邀请一番。”
哪怕是在此事,这个长相周正的汉子,依旧没有抬头。
胡靡呵呵一笑,“所谓交情,便是去落峡城的路上,与云川姑娘起了争执,外加不敌?”
大姐看人眼光,未免太差,哪怕是胡家“外人”,也不知道顾及胡家颜面?
居然自降身价,与一个小小凡境男子厮混。
嘲讽并未就此停下,胡靡接着说道:“若是关山砚兄弟前去客栈寻人,只怕云川姑娘只是与你见面,就要心生不喜。”
墨雨城主与关山砚,对此话置若罔闻。
不过两人都有相同念头...胡靡得到消息的速度,可真是快。
女子不似与胡靡说话时那般冷漠,看向关山砚时,眼神柔和许多。
“算了,今日他们二人既然不愿前来,再去叨扰,反而是徒增其心中不悦,等到明日,再有劳关山砚你走一趟。”
阶下汉子,眼神闪动,郑重应下。
这一趟护卫商队,所有事宜皆已汇禀完毕,关山砚告退一声,就要离开。
胡靡也在此时起身,随意抱拳道:“城主,我留在此处,也无事可做,便先回远猎营了。”
明日事明日再谈,要想让苏云川不来城主府,多得是办法。
想要拉拢灵微境强者,大姐你这份心思,未免太过显眼。
只可惜,你应该在第一天差人前往,而不是现在。
墨雨城主冷冷道:“你最好安分些,留在远猎营内。”
胡靡笑意愈发浓厚,点头应下,“既然城主有命,我自当遵从。”
一直到诺大的城主府,只剩女子一人,那张清淡如兰的面容,才显露出一丝疲态,视线凭空凝望向某个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城主府外,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下层层木梯。
在前方负手而行的胡靡,突然停下脚步,回身仰头对着关山砚笑道:“城主曾有一份婚约,关兄想不想知道,男方是谁?”
关山砚的脚步顿在原地,胡靡却是畅快一笑。
不是习惯一直低头?此刻由下而上,你脸上的神色,还真是有趣。
等到一袭黄衣,悠然离开视线,停在长长木阶中央的汉子,才又继续向下。
先前那一瞬晦暗不明的神色,转眼就好似从未出现过那般。
先前那句话,也就当作从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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