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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天地

第一章 岁末

四时八节,末在亚岁。

今年的冬至似乎格外寒冷,以近拂晓时分天色晦暗不明,昨夜方才止了雨,现在又起了风,不少商贩铺子皆是一反往常没有开门,毕竟这样的天气注定了不会有什么顾客登门。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对于多数人而言,这种天气的确糟糕,但对这个偏僻陋巷的少年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天气了。

少年身着粗布单衣,脚踩一双已是泛白的破旧布鞋,顶着呼啸寒风提着灯笼抱着一个小木盒从街巷末角处走出,也许是冷风抚面令他缩了缩脖子,一张小脸冻得通红却固执地没有转身进门,而是一路小跑朝着城外而去。

梓城以北,出城估摸不过五里地处,一片荒凉。

按梓城官府所说,这里不过是一片空地,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块不被官府承认的坟地,也被称为乱葬岗。

对于此地,梓城官府虽然有心想要将它收回并重新加以利用,但无奈每一次都惹得民怨沸腾,故而只能作罢。

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蜀州大大小小一共三十五城,奈何梓城最为贫穷,就算力排众议强行将这块地收回,手中也没有任何余钱加以置办,索性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承认此地是座坟地,也不阻拦贫穷人家将尸骨埋葬于此。

等到少年到达此地之时,已然过去了快一柱香的时间,冬季的天色虽说亮地很晚,但过程却是很快,刚才还是晦暗不明,现在东方天色却是透着些许金红,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天也许是个晴天还说不定。

对于梓城的冬季而言,晴天显然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难得瞧天色看上去像个艳阳天,想来再过一会城中应该会很热闹。

不过少年却是无心于此,他迈步走在这片乱葬岗之中,周围遍地是大大小小的坟包与木牌,他怀中仍旧小心翼翼地抱着木盒穿行其中,眸子中带着些许紧张。

独自一人走在这种历来被认为阴气浓厚,鬼怪堆积的乱葬岗,要说不怕,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少年虽然紧张,但仍是死死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走到了最左侧的位置,将手中木盒珍而重之地放在地上,跪着磕头。

少年自小与他的娘亲相依为命,在她走的那一天,满街巷的人都来帮着少年打理身后之事,原因无他,少年的娘亲在生前是出了名的好人缘,不仅脾气温良,对周边邻舍皆是亲善,所有人对此皆是扼腕而叹,说老天不公,正是应了那句“好人不长命”的话。

少年他爹早些年因为欠了一屁股赌债而远离故乡,家中能变卖的东西皆都变卖了,莫非如此,他们娘俩也不至于跪地求人才讨得那个破旧的漏风小屋。

选定位置之后,少年抬袖擦了擦眼眶,将灯笼放在一旁,拿出临行前在隔壁周汉子家所借的小铁铲开始挖土。

冬季严寒,这乱葬岗的土又是硬土,并不好挖,更何况他这般年纪,能有多大的力气?等到日出东方,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射下来之时,少年搓了搓满是茧子的手掌,这一顿功夫下来,也才堪堪挖出来一个小坑,不过对于少年而言,小坑就够了。

梓城官府规定,葬在乱葬岗的人,只能埋入骨灰盒,至于想要尸身完整入棺,行,买地去,但若能买地,又何至于来这乱葬岗?

少年用袖子认认真真地擦了擦先前木盒上所沾上的些许泥土,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了小坑里。

从怀中掏出一枚三角状的黄色符纸,少年嘴唇紧抿,思绪回到了三天之前。

对于像他这种家境来说,自然是请不来任何的阴阳先生来为娘亲料理后事,来他家帮忙的邻舍也都劝他不要多想,说他娘亲不会责怪他。

好言好语自是不少,但慷慨解囊却是很少,没法子,大家都是穷苦人的命,这也不能怨谁。

最终少年仍是瞒着众人,揣着身上加起来也才仅有的二十枚铜钱壮着胆子去往了梓城五大主街之一的文昌街,在向旁人的打听下找到了那位家喻户晓的阴阳先生,亦是一位中年道士。

毫无意外,当少年将手掌摊开后,中年道士只是瞥了一眼那不过区区二十文钱,随即不再言语,任凭少年如何哀求,中年道士充耳不闻。

干他这一行的,什么没有见过?

有求亲人来世富贵的,有求仇人来世倒霉的,有银两不够哀求自己便宜点的,有求为死者看风水宝地的。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怀中银两千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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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道士不耐烦地对着少年挥了挥手,二十文钱,连让他过一眼死者的生辰八字都不够。

“道长,求您了。”

看着中年道士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理睬自己,少年猛地“扑通”一声就这么在这人潮拥挤的文昌街上对着中年道士跪下,嘶声说道。

原本中年道士对此内心依旧毫无波澜,但奈何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中年道士也不想被这么一个不管不顾的毛孩子搅了今天一天的生意,当下只能将少年拽起,含糊其辞答应之后,大致拈算了一下少年所言的乱葬岗的风水,而后倒吸一口凉气。

怪不得,怪不得梓城官府宁愿受人非议也不愿承认这处坟场,此地根本不能葬人!这哪里能够看出什么风水宝地,这明明是一处“诡凶之地”!

之所以说是诡凶之地,缘于此地阴气实在太重。

虽说是乱葬岗,但位置方位,人人都有所讲究,为了一处自认为是风水尚佳的位置而争相打斗,在陋巷众人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那些被贫寒人家认为是宝地的中间位置,恰好对应了“诡凶之地”中的“凶”,按照阴阳术法而论,此地阴气最重,葬于此地的人必会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入轮回。

至于“诡”字何解,在中年道士再次询问少年是否要在乱葬岗安葬他的娘亲之后,方才给出了答案。

左侧以里,“诡”主吉,葬在此地的人,来世不说大富大贵,但一生平安喜乐不成问题,但这一世的亲眷将会多灾多病,难以高寿。

右侧以里,“诡”主凶,葬于此地的人来世未必会投胎成人,且生生世世厄运缠身不得好死,但这一世的亲眷能够鸿运当头,大富大贵。

至于少年怎么选,中年道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那二十枚铜钱收入袖中,而后掏出一黄一黑两枚三角状符纸递给少年。

若是少年选择了左侧以里安葬他的娘亲,就将黄色的“平安符”随身携带,说是或多或少能够减少点灾运。

如若少年选择了右侧以里安葬他的娘亲,就将黑色的“镇邪符”同骨灰盒一同埋入,能够镇压死者的怨气,让死者不再纠缠自己。

少年接过符纸,跪下对着中年道士郑重磕头,但道士却是侧身避过,闭眼不看。没有承受少年此举,等到少年转身一路小跑之后,中年道士方才坐直身躯睁开双眼,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神神叨叨喃喃自语。

“一世之缘,莫做痴念。”

思绪回拢,少年手中多了枚黄色符纸,正是那枚“平安符”。

他最后想问中年道士而又没问的是,若是选择在左侧以里安葬他的娘亲时,将这“平安符”一并放入,来世娘亲的福报会不会更多一些。

一定会的。

少年心中笃定,咧嘴笑了笑,将黄色符纸放入坑中骨灰盒旁,而后将挖出的泥土重新填上,当做完这一切起身想要回身将带来的木牌立上之时,少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后一脸阴沉的中年道士,有些慌乱无措。

“我一早去了你家,不曾想你来的这么早,恰逢口渴,看到你家房门没关,就进去喝了杯水。”

中年道士语气平淡,但少年闻言却是脸色大变,腿脚止不住地哆嗦,似乎是被察觉到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中年道士猛地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

“悬梁白绫,磨刀霍霍,是想着为你娘亲料理好后事之后继而自己去死?”

被拍了一巴掌的少年闷声不语,只是抬起头看向道士,眼神执拗,片刻之后才说道,“是。”

道士气极反笑,接着问道,“将这平安符一起埋入,是想为你娘亲积些下辈子的福分?”

少年讷讷不言,好半晌后,低声轻颤开口,“道长既然予我,如何使用,为谁而用,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好一个自己的事情,我且问你,以你娘亲这样的善人,来世自有福报,就连阴间德厚功高想求来世尽善之辈也愿意与你娘亲结为来世亲眷,而你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无长物,未立寸功,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一死了之以后,还能够与你娘亲再做母子?需知一生缘只顾一世缘,你真以为天下谁人有如此大的福报,能够与死去的亲人生生世世做亲眷?!”

中年道士猛然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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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食指,狠狠戳了一下少年眉心,似是想要将他那满脑子的求死之念尽数戳散。

“只要娘亲安好,我没什么的。”

少年喃喃自语,使劲埋头看着自己的破烂布鞋,眼眶通红。

“天下间有哪一对爹娘能够心安理得抛弃子女转世投胎去求下一世?别人我不敢说,但你娘决然不会!若是你娘亲不愿转世投胎,宁愿化作孤魂野鬼不入轮回,也要看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你若寻死,在阴间相见之后,让你娘亲作何想?”

少年闻言,如遭雷击,眼帘中的一双布鞋,有些模糊。

料理后事之时,旁人都夸赞少年做事勤快,说少年他娘除了走的早点,但走的也算放心了。

听闻此话的少年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有些难过。

娘亲重病之际,恰逢初冬,每逢刮风落雨之时,茅草屋中的床上,盖着仅有一床单薄棉被的妇人都会蜷缩成一团,嘴唇乌紫。

屋内,妇人嘴中咬着棉被一角,生怕病发时的痛叫被少年听见。

屋外,蹲在墙角的少年亦是死死捂着嘴唇,泪流满面。

他有些埋怨自己,该自己照顾娘亲之时,自己却没做好,到最后,娘亲还是走了。

中年道士见状,不忍再说,他一步越过少年,在少年抬头糊着泪水带着惊恐的眼神中弯腰蹲身刨着先前少年盖着的土。

“道长,不要……”

少年颤声说道,但中年道士并未理会。

“道长,求您,这是我能为娘亲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求您不要……”

少年声音呜咽,他一把拽住中年道士的胳膊,但哪里能够与中年道士拼比气力,中年道士只是稍微用力,便把他甩在地上,而后继续刨土。

被甩倒在地的少年顿时面容狰狞,他猛地冲上前去勒住中年道士的脖子,整个人就这么挂在中年道士的背上,而后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之上。

可中年道士任凭肩膀处被咬出血也没有止住动作,右肩被咬他就换左手刨土,反正都一样,不过快慢的问题罢了。

终于,中年道士站起身后将少年径直“提”到面前,而后将从坑中取出的黄色符纸塞进少年怀中,最后将他丢在地上。

被丢在地上的少年猛然起身,如同被塞进一块烧红的钢炭似的将黄色符纸取出就要再度放回坑中。

“是要让你娘亲能安心走是不走!”

中年道士断然吼道,“以你娘亲的为人,你若放入此符,你娘亲断然会舍弃那福报深厚的来世,宁愿做一个孤魂野鬼陪你至死,这就是你对你娘亲的报答?!”

“少年郎,缘止一世,切莫强求。”

看着瞬间僵住继而双手撑地握着符纸的少年,中年道士出声劝慰道。

少年先是双肩颤抖,接着出声呜咽,最后当听到中年道士这句话之后,心中支撑赫然倒塌,嚎啕大哭。

果真是个艳阳天,随着日出东方,厚重云层也随之消散,天空一片蔚蓝。

“真的不用写姓氏吗?”

少年怯生生地看着将无名木牌立于坟包上的中年道士,忍不住问道。

“这座小城中,懂得阴阳术法的并非我一人,若是被后来者看中,你一介少年,现已无依无靠,写上姓氏,难免被人觊觎。”

中年道士顿了顿,还是说出了那句原本觉得言之尚早的话,“贫穷人家是苦,但未必皆是像你娘亲一般心善之人,放心,你娘亲福缘深厚,不会因此而少了福报。”

“道长放心,我记下了。”

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翻开衣领,看着怀中小心翼翼放着的黄色符纸。

“你叫赵逸尘?飘逸出尘的逸尘?你娘亲倒是给你取了个修行的好名字。”

少年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娘亲的确给他取名赵逸尘。

此生安逸的逸。

渺小如尘安稳度日的尘。

他叫赵逸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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